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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時雲月,月下即江湖 第三十九章 人立世,當敢恨

  先於睜開雙眼,翠兒的耳中傳來了三道心跳聲,兩道很近,一道稍遠,對聲音極為敏感的她於是清楚了自己身處於確切的現實之中,臉頰上依舊停留著被溫柔觸碰著的感覺。

  「做了什麼噩夢么?」

  單游的聲音傳出好半晌,翠兒才回過神來,那種陷入深淵的冰冷終於被驅除大半,她也才發現眸中滿是淚水,何霄在一旁為她擦拭著。

  「閉一下眼。」

  換做平常,她一定會帶著半分戲謔,佯怒地拍開對方的手,現在卻渾身無力,也沒有任何心情如此去做,於是任由著何霄為她搵淚,並借著視覺的關閉,來用鼻息輕嗅著陽光的味道,用雙耳去聆聽遠處庭院中的夏樹清風。

  再度睜眼,翠兒終於生出了力氣,從床上緩緩坐了起來,張望了一番,四周不同於下房,是很敞亮精緻的房間,單游與何霄立於身旁兩側,鍾刑靠在不遠處的牆壁上。

  「我……還活著。」

  翠兒呢喃,單游立馬接話道:「你還活著,不過已經昏迷了兩天,必須吃點東西才行。」

  說罷,他從一旁端來了熱氣騰騰的五穀粥,一口接著一口為翠兒餵了下去,他好歹也是獨自生活過幾年的人,有時還要照顧到徐螢兒的飲食,自然會做很多樣式的食物,也知道什麼時候該吃什麼。

  「如何?不比你做的差吧?」

  翠兒只是喝著粥,依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眼神有些空洞,單游也不急不惱,他知道很多情況下時間能夠撫平傷痛,也有很多情況不能,同樣的,還有更特殊的情況,比如現在的翠兒。

  她必須去直面這個問題,因為她失去的是長久以來建立的人生信念,以及毫不迷惘的純善之心,所以需要有人能引導她走出心魔,再助她花大量的時間去將其重建,方能填補內心缺失的部分。

  於是單游直接開口道:「所有人都被那太常欺騙了,他想要煽動人群來將你置於死地,還好何公子與鍾前輩合力將你救下。」

  聽罷,何霄搖了搖頭,否定道:「我們遲到了。」

  僅僅五個字,沒有做更多的辯解,何霄彷彿將所有的過錯都攬入自己的懷中,他欲要通過激起翠兒的憤怒,以此為展開來牽動她的情緒,從而將她從茫然之中拉出來。

  然而饒是這樣,都沒有引起翠兒半分反應,何霄與單游頓時領悟到事情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嚴重,畢竟哀莫大過於心死,她的面龐之上已看不到任何錶情。

  「我懂了,單游,咱們走。」何霄起身便朝外走去,叫上了鍾刑與單游。

  「嗯?現在去做什麼?」

  鍾刑全都聽何霄的,可以只需命令無需解釋,但單游不明所以,此刻只是起身看著他,還沒有要動的意思。

  「我們去殺人!」

  此話一出,哪怕是鍾刑都吃了一驚,因為何霄這個人很好懂,更何況是追隨他已久的鐘刑,知道他向來能不殺便不殺,做起事來有著自己的原則,可眼下眉頭緊皺,目光凌冽,無不說明著他的認真。

  「……好。」

  思考片刻,單游答應了下來,正是由於何霄不是那般嗜殺之人,他才會答應此事,他沒有殺過人,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有勇氣去殺,不過他有預感,何霄的想法沒那麼簡單。

  果然,此話一出,始終沒有動靜的翠兒眼中終於有了神采,她當然知道何霄指的是什麼,緊張地看向氣勢洶洶的三人,用細若蚊蠅的聲音說了一個字:「別……」

  似擔心單游他們沒有聽見,她攥緊拳頭,用比剛才大上一些的聲音再度說道:「別去殺他們……」

  何霄於是轉過身來,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你就是因為這樣的愚善,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承認吧,你恨不得他們死,無需死得多慘,只要去死便可,因為他們恩將仇報,因為他們幸災樂禍,因為他們卸磨殺驢!」

  「不會說話你就少說點……」單游無語,卸磨殺驢都來了,有點擔心何霄語氣太重,超過了翠兒的承受範圍。

  不過顯然翠兒沒有去在意這一點,而是對何霄前半句話動搖很大,淚水再次噴涌而出,但還不等她去辯駁,何霄再次劈頭蓋臉地說道:

  「善,沒有錯,錯的是你不去恨。不恨便是善?一味的容忍只會招來得寸進尺;你次次奉獻著自己,卻從不索取著什麼,那麼你與他人之間就沒有處在一個平等的地位上。」

  「這麼多人,這麼多年來的相處,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摩擦?但每一次你都甘願吃虧,別人便將自然而然地將你當做出氣筒,你反倒沒有自覺,以為不去恨便是善。所以這一次,你被乾乾脆脆地出賣,別人還覺得理所當然。」

  「我不恨……」

  翠兒剛開口,就又立刻被何霄打斷:「你不恨?!不恨誰?不恨他們,還是不恨我們,亦或是不恨你自己?真的能不恨么?」

  「那我去把他們都殺了,你……會不會恨我?!」

  翠兒一怔,腦海之中彷彿有雷霆劃過,再也無法反駁半分,何霄說的什麼錯也沒有,身為人,恨本來就是應該存在的情緒,她卻一再將這種情緒抹殺於心中,始終不願去承認。

  「曾經的我,與你完全相反,除了怨恨再也沒有其他情感,甚至若怨恨也能成為力量,那麼那股力量足以撼動天地。」何霄似陷入了回憶,走回翠兒的身邊,坐了下來,目中將她與某人重疊。

  「我是父親的第三個兒子,天賦比我那兩個異母的哥哥要高上一些,頗受父親看重。他們很討厭我,討厭到想要殺了我,但父親給了我至寶,讓他們無法下手。於是他們聯合之下,瞞過了父親,殺死我的母親,當著我的面讓下人凌辱我的姐姐,讓她背著父親生下了孩子,種下了心魔。」

  「以姐姐的孩子與醜聞為要挾,他們強迫我二十五歲前不得入融脈,四十歲前不得入問心,如此一來,父親對我失望透頂,我也失去了競爭下一屆宗主的資格。」

  「我當時恨天恨地恨透一切,卻恨不起我的姐姐,哪怕她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卻次次將我打至半死,我也從未還手,因為她每晚都在半夜痛哭,卻緊緊捂住嘴巴,以免聲音落入父親的耳中。」

  何霄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就在那時,我喜歡上了宗門內的一個女弟子,因為她給我的感覺和別人完全不同,根本沒有修士該有的爾虞我詐,而是一心替他人著想,做不出傷害他人的事。」

  「但我就是無法自拔地喜歡上了她,她同意了跟我在一起,不過我漸漸發現,她其實並不喜歡我,只是單純地不願意我受傷而已,你說是不是比你還極端?」

  「後來她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死了,任務是剿滅山賊,她竟然相信常年刀口舔血的山賊會改過自新,身為一個二竅境修士,被凡人從背後捅穿了心臟……我見到她時,她還未斷氣,你猜她見到我第一面說的什麼?」

  「她說讓我別殺那些山賊!說完就死了,彷彿她一直吊著一口氣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句話一般。我當然隨手就滅了他們所有人,但我看著這樣的她明白了一個道理,我一直以來都錯了。」

  「善是正確的,也是錯誤的,與此相對,恨既是正確的,亦是錯誤的。人生不只有恨,也不只有善,那般冷漠的自己竟也會喜歡上別人,就是證明。」

  何霄說完了,翠兒的淚水也止住了。

  單游清楚他的故事肯定不止這些,否則怎會從他嘴裡說的那樣,突然變得連凶獸也不忍殺害?其中經歷遠比他說的要多,不過既然他不願說出來,單游自然也不好意思強求。

  他同樣也看出來了,何霄所做的這一切,根本就是霸道地摧毀了翠兒一直堅信的東西,而後再直接重塑新的信念,這新的信念由何霄灌輸,既是她的,也不是她的,需要經過時間與經歷的打磨,方能成為她得以前進的道路。

  「無需違背自己的內心,被背叛了便恨,被人幫助了便回報,敢愛敢恨,就這樣而已。」

  翠兒於是破涕為笑,點了點頭后,看向何霄的目中帶著濃濃的感激,似乎還有一點別的情感?

  「所以你想好了要如何報復回去了么?」

  翠兒搖了搖頭,說道:「暫時還沒想好,不過我會報復回去的。還有一件事……」

  一邊說著,她取下戴著的白玉項鏈,遞給了何霄:「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父親說過的話,能為這裡面注入一些法力么?」

  何霄照做,隨著法力緩緩注入其中,白玉的中心變為了翠綠之色,翠兒接過之後,說道:「我本來的名字叫斐聿,諧音翡玉,因此父親給我取了翠兒這個小名,並且留給我了這條項鏈。」

  白玉的中央盪起一道道波紋,似有聲音傳出,但單游三人聽不到,似乎只有身為諦聽之體的翠兒才可以聽清裡面的話語。

  「翠兒,今日你及笄,願你以後也能一直幸福。你這丫頭太過善良,還不拘小節,以後很可能會栽大跟頭,希望你在此之前能回想起我的這句話,不要等到真正吃虧的時候才後悔。不過我也不怎麼擔心,因為這樣的你一定能交到知心的朋友,可以幫你挺過難關。」

  「另外,那種看起來焉壞焉壞的,卻真正教你學會去恨的小子,要麼離他遠點,要麼儘快下手,妥妥的搶手貨!」噗嗤一聲,翠兒帶著哭腔捂著嘴笑了出來,眼睛眯起彷彿閉上,令何霄與單游完全搞不清狀況。

  也只有她才知道自己其實沒有完全閉著眼,而是悄悄地看向何霄,耳中只聽見了一道蓋過其他所有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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