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時雲月,月下即江湖 第九十一章 啟程(本卷終)
時間回到五天之前,省吾城外,一隻斷手用幾根乾枯的樹枝拖著一道人影,用手指費力地在荒野中爬行著,終於在某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動力而停了下來,溫度也融入了初夏的夜晚。
過了半晌,左昇倏而睜開了眼,慌亂地四處打量了一番,發現了一隻斷手,以及身上的幾根枯枝,一把扯開后,又看見了一條長長的血跡。
這條血跡從這裡一直蔓延到十丈開外,並且在更遠的地方,血跡有被擦掉的痕迹,似是為了掩蓋行蹤,只不過後來沒有繼續抹去,或許是因為那人力竭了吧。
左昇很清楚,血跡延伸的方向,就是省吾城的方向,將自己帶離那裡的斷手,也屬於自己的父親。
「左騫,你死了么……」
他摸了摸斷手,感應到其氣息完全消失,同時還有身魂印、咒法的殘留,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四重靈根還在體內,並且封印全部不見。
「哈哈哈,左騫,這就是你的報應,誰讓你當初聽信讒言,將我的靈根奪走,給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娘她本來已經無藥可救了啊!」左昇嘴角露出笑意,緊接著這笑意驟然放大,令他看上去宛若癲狂。
「從現在開始,你再也管不了我,有了這等完美靈根,這天下還有哪裡我去不得,還有什麼我做不到!」
左昇很用力地笑著,似要將積攢太久的憋屈與怨恨通通發泄出來,可笑著笑著,苦澀之意就瀰漫了開來,他咬緊牙關,奮力止住了淚水。
「可這般不在意我的你,為何要替我而死,又為何……死後也要束縛我,讓我不得不為你報仇?」
左昇拾起那隻斷手,用木屬性法力製成一個匣子后,將其放了進去,復仇的對象他還不是很清楚,但能夠確定某個範圍,只要將這個範圍內的所有人殺死就好了。
夜色正濃,左昇將那條血跡焚燒殆盡,最後望了一眼省吾城,然後隨意挑選了一個方向前進,沒有飛行,而是單純地用雙腿行走。
他走了幾步后又倒退回來,將那幾根枯枝插在地上,隨後注入了一些法力,使其恢復了一定生機,即便在這樣的環境中,也能夠自給自足地成長。
「我還是……恨你。」
……
「逢月姑娘,這是答應給你的,核對一下吧。」
一大早,江逢月的別院中,周賀筠神色疲憊,顯然遭了不少罪,而另一邊的審問剛一結束,他就來到了這裡,將承諾過的東西帶來。
江逢月立刻興奮地接過對方手中一個不太起眼的布袋,實則是一件價值不菲的儲物法寶,她打開後用靈識掃了一眼,隨後又封了起來。
「沒錯,的確是五十萬靈石。」
在不久前,周賀筠對於各種事情都想要報答單游一番,然而單游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於是交給江逢月來拿主意,她便要了靈石,以及……
「真的只要這些就好了么?」
周賀筠再次遞過一片有著七種顏色的樹葉,這是一件低階法寶,功能也只有一個,便是將法力轉換成除了陰陽之外的七種屬性。
它本來是用在煉器方面,為法寶增添各種對應屬性的功能,而非用於戰鬥,故不管是對誰都沒有什麼大用,畢竟若沒有搭配的功法,空有法力也沒有威勢。
但這片樹葉,對於單游來說不是如虎添翼,錦上添花那麼簡單,足夠令他的實力暴增好幾個層次,這也是江逢月這般選擇的原因。
「嗯,這就夠了。」
然而周賀筠自己卻過意不去,補充道:「這可不夠,若非小友將我傳送過去,不僅父親母親那裡有遺憾,不能更早結束的話,我妻子女兒那裡也會讓我後悔終身。」
話語間江逢月能夠聽出,對方的妻兒想必當時千鈞一髮,還好有人及時趕到,只不過來的人不是他,所以可能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會有一些矛盾。
「況且之前我也有得罪逢月姑娘的地方,因此日後若有需要用到我,還請儘管開口,我必用最短的時間趕來。」
他沒有加上條件,比如幫助之事不得與道心相違,顯然是認同了江逢月的為人,才敢如此開口,身為問心境,不可輕易承諾,同時身為人,他也不可不承諾。
「逢月在此謝過大叔,我們也差不多該離開省吾城了。」
江逢月收好樹葉,叫上了已經收拾完畢的晨霜與楊靖夷,一同朝著周賀筠一拜,轉身離開了這裡,前去尋找單游。
「這就走了么,本來還想留他們一些時日,成為城主之後再款待一番。」
他只在心中嘀咕了一句,而沒有將其說出,既然對方去意已決,強行留下也不是待客之道,並且自己這裡此後也要再忙上好幾倍,許多左騫沒有做到的事,他都需要去完善。
片刻之後,江逢月三人來到一處閣樓之上,單游,翠兒以及何霄主僕四人以及靈獸小花皆在此處,因為從這裡鄰近中心,能很清楚地看到全城的一半。
這幾天時間,單游經常來到此處,去看雲捲雲舒,去看人聚人散,去看這百廢待興下的城市,人們要如何從悲痛中走出。
他們是否在抱怨這場無妄之災,感嘆人情冷暖,又是否忘記,自己也曾在不久之前,給一個無辜的女孩兒帶來了無邊的痛苦。
「我有個問題,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
單游冷不防地提出這個問題,善人與惡人他都見過了不少,卻不明白這樣的差異到底是從何而來,莫非真的是天性決定的么?
這個問題乍一看很突兀,實則也在情理之中,畢竟他也算初入真正的江湖,若不弄明白這一點,以後或許將會質疑所見的一切。
「當然是本惡啊,世上若真的都是善人,何來變惡的可能?」
何霄不假思索地說道,並非是全盤否定前者,而是很難相信,這與他兒時的經歷有關,或許也與他的道有關。
鍾刑沒有說話,翠兒則是微微皺起了眉頭,有心反駁,卻找不出什麼理由來,於是也默不作聲。
「哦,你們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么?」
望著步上閣樓的江逢月,何霄也不禁感慨,這近一個月的時間過得真快,自己和單游也相處甚歡,挺喜歡對方的為人和性格的,就是將他當成了女人,鬧了些笑話。
「什麼意思,你不走么?」
何霄聞言笑了笑,撫摸著懷中小花的頭,說道:「我想成為省吾城的城主,剛想的。」
「那我怎麼辦?」翠兒脫口而出,接著變了個大紅臉,細聲開口,「我是說,公子不是邀請我去昆古門么,我一個人如何去?」
她對省吾城已經沒有了留戀,雖然才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但何霄教會了她將自己的心意放在第一位,因此她才想要追隨何霄,直到……
江逢月倒是將手放在她的肩上,似看穿了一切,面帶鼓勵之意:「放心吧,他當不上的,有九成九的可能是大叔。」
「你瞧不起誰呢,我怎麼就不行了?我……」
江逢月無奈地看了何霄一眼,道:「選舉那天,你去了么?」
「……沒有。」
何霄本來還有一大堆話要說,結果被八個字堵住了嘴,嘆息了一聲,說道:「我哪曾想這些人這麼快就選了,甚至連選舉的風聲都沒有聽到。」
他鬱悶至極,為了和兩個哥哥抗衡,自己必須要有一定的勢力才行,現在恰好就有一個機會,然而自己明明是修士,卻為了舒服睡了幾天的覺,完全將其錯過。
「那要不,和我們一起走?」
單游聽過何霄的故事,知道一點他的想法,也知道江逢月要創建一個宗門,於是提出了邀請。
「不用了。」沒想到何霄拒絕得很乾脆,「男子漢大丈夫,應當自己闖出一片天地!」
「是么,那後會有期了,獃子。」
單游與江逢月他們也沒有接何霄的話,轉身就走,還回頭笑了一下,鍾刑與翠兒都以為那是嗤笑,只有何霄才能看出,其中蘊含的期待與鼓勵。
走過一處處廢墟,走過已無人把守的城門,四人期間隻字不語,就這麼來到了城外,復行數十步后,四人分成兩股,朝向不同的方向。
「小姐,真的不和我們回去么?其實宗主大人他自從你走後,變了很多。」
臨別之前,晨霜雙手握在胸前,滿臉的不舍與擔憂,從小一起長大的江逢月已經和她不告而別了一次,這一次情況有些不同,可依舊令她難受。
「不了,晨霜,我也有我的打算,你只消向父親那裡幫我報個平安便好。」
「保重啊,小姐。」
眼看最後的挽留也沒有改變對方的心意,晨霜只好作罷,與楊靖夷一起化作了天邊的流光,若是目送江逢月,她怕是再也走不了了。
「你們也保重。」
江逢月輕聲說道,然後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前行,她既有目的,也沒有目的,建宗選址一事,只要一直走下去,然後挑選一處風水寶地即可。
「逢月姐,我剛剛的問題,你其實也聽到了吧?」
「嗯,聽到了,但我的答案,未必就是你的答案。」
「沒關係,能回答一下么?」
見單游如此執著,江逢月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在我看來,兩種人都有不少,但在最開始,人性就是邪惡的。」
「人對惡的定義是什麼?不就是侵犯他人的利益么?很久很久以前,當人與野獸沒有差別的時候,為了保證能夠活下去,不都弱肉強食,自私自利?」
「而漸漸地,有文明出現,並延伸出了秩序,使得人們合作起來,凝聚了更強的力量,同時,也必須規範自身,於是性善之人逐漸誕生。」
單游雙眼睜大,江逢月的答案超出他的預期,比他想的還要驚人,著眼之處與思維方式也更獨特。
「文明是在進步的,因此就有了過渡,從全惡到存善的過渡,各個方面都是這樣,且誰也不能取代誰,兩者必定同時存在。」
這便是江逢月的看法,因為她同時有著陰陽靈根,故對許多事物的看法也總是保持著兩面性,這是她從小就養成的習慣。
「只不過這種規則,只適合凡俗,而不適合修行界,你沒必要去嘗試強行理解,只要將這句話牢記即可。現在,你有自己的答案了么?」
「有了,我的答案就是逢月姐的答案。」
單游終於露出笑容,的確如此,想那麼多作甚,他改變不了什麼,只要不讓自己被改變就足夠了,他還是那個落星鎮上忙裡偷閒,卻又不失熱心與好奇的少年。
「禁止油嘴滑舌。」
江逢月瞪了他一眼,結果自己沒能保持住作為領路人的威嚴,跟著笑了起來,二人在這逐漸釋然的笑聲中走了下去。
「這是……」他們忽然發現了在荒野中與此地格格不入的一棵樹,這棵樹還很幼小,才長出幾片新葉,看起來很容易被大風颳倒,但給人一種極為頑強的感覺。
「這上面,有左騫的氣息。」
凝望片刻,江逢月想到了什麼,從儲物法寶中取出了一枚戒指,掛在了最為粗壯的一條分支上。
「早就對我無用了,要是以後哪天想起,或許會直接捏碎吧,正好這時物歸原主。」
太陽依舊高掛,用強烈卻不毒辣的光芒,為此樹提供生氣,為城中的人們揮散陰霾帶來熱情,也為毫不迷茫的兩人,照亮了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