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下美人
明月如鏡，銀灰遍地。
那頭渾身披著一身白雪般皮毛的大狐狸，後腿直立，露出敦實而又修長的身材，兩隻耳朵支楞著，臉頰又細又長。
活像個小孩子，
更令寧采臣吃驚的是，在那狐狸的兩隻胳膊下邊，竟然各自夾著一個人類的骷髏頭！
大白狐狸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寧采臣的存在，嘴裡仍在一邊「啾啾啾」的嚎叫著，一邊對著月亮磕頭。
良久之後，狐狸突然起身，一臉機警的左右看了看。
寧采臣見此，連忙躡手躡腳的躲在桂樹后，不讓其發現。
見四下無人，大狐狸長吐了一口氣，臉上似乎有些疲倦，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土牆上，晃蕩著兩條腿。
同時，也將胳膊下的兩顆骷髏頭放了下來。
寧采臣躲在樹后悄悄的看著，
他想不通這狐狸找來這兩個人類的骷髏頭到底是何用意？
……
在歇了一會兒后，大狐狸又重新站了起來。
只見它從地上抱起一個骷髏頭，同時面朝明月，一臉莊重至極地將手中的骷髏頭舉過頭頂。
緊接著，腦袋往前一聳，竟趁勢將骷髏頭戴在了自己頭上。
「它這是要幹什麼？」
樹后的寧采臣眉頭愈發的緊縮，一臉不解。
那狐狸將骷髏頭帶好后，先是小心翼翼地像是突然受了驚似的晃動下腦袋。
頭上頂著的骷髏頭也隨之晃了晃，但沒有掉。
狐狸見此，頓時一陣竊喜，而後將抖動的幅度變大了些，結果沒兩下，骷髏頭就從它頭上滾落了下來。
順著牆根，竟直溜溜的滾到了寧采臣的腳下。
好在那大狐狸看也未看，只是一臉惱怒。
半晌后，它又撿起了另外一個骷髏頭戴在了腦袋上。
這次，連晃了四五遭，那骷髏頭都是穩噹噹的在狐狸腦袋上紋絲未動。
狐狸大喜，跪下身子，沖著月亮再叩首。
一連三拜，骷髏頭仍是牢牢的戴在狐狸頭上平安無事。
拜完以後，狐狸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伸出爪子又在自己頭上摸了又摸，確定骷髏頭還在自己腦袋上，這才緩緩起身。
滿臉欣喜的在牆頭上一蹦一跳，
「嗖」的一聲，突然沒了蹤跡！
寧采臣緩緩從樹後走出，臉上卻更加疑惑，他完全想不通這狐狸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既然想不通，就罷了，但願那成了精的大狐狸莫要再回來了。」
心裡如此念道，寧采臣正欲回房，可腳下還未來得及有所動作，便見得那頭大狐狸竟又一蹦一跳地跑了回來。
寧采臣只好繼續躲到樹后，暗中觀察。
他發現回來的狐狸與先前有所不同，雪白的皮毛上不知在何處粘滿了樹葉，像是在枯葉堆里打了個滾。
不僅如此，
頭上戴著的骷髏頭的兩個黑洞洞的眼眶裡，各插上了一朵鮮紅的花，腰上系著一整條用銅錢大小的野花編成的花環，爪子里握著一段枯木，也不知有什麼用。
后爪直立的大狐狸在牆頭上，照例先探著腦袋左右望了望。
之後一隻爪子舉在胸前，掐著手勢，嘴裡「吱吱」作響，像是在念動咒語一般。
念完后，身子順勢向前一撲，在牆頭上打了個滾。
與此同時，「噗」的一聲，牆頭上無端升起一股黑煙。
待黑煙消散，
原本那隻渾身毛茸茸的大狐狸竟已然變成了一位身穿著鮮艷華貴的衣裳，身材高挑、眉目姣好的年輕女子。
頭上戴著兩朵艷麗的紅花，腰間佩戴著各色的美玉，而原本手裡的那段枯木，則變成了一隻精緻的長笛。
躲在樹后的寧采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驚呼，但一雙眼睛卻是早已看呆。
一來，他是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女子，二來，他也從未見過活生生的妖怪幻化人形。
就在他愣神之際，
風情萬種，好似人間尤物的女子驟然一個轉身，一雙猩紅的眼睛直勾勾與樹下的寧采臣相視。
「我滴個媽呀……，她發現我了！」
寧采臣猛然回過神來，被嚇得肝膽俱裂！
「她該不會要吃了我？或者，要吸我的陽氣？」
寧采臣開始腦補前世看過的各種志怪電影，不敢動彈。
可良久之後，仍不見牆頭上的女子有何動作，只是笑意盈盈的，遙遙的看著他。
接著，豐腴水潤的身子如風拂柳，縱身往隔壁院子里跳下，徹底沒了蹤跡。
寧采臣站在原地，長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額頭上早已是掛滿汗水。
「這妖怪該不會還會回來吧？
不會了，不會了！
只是這三更半夜，幻化為人，必是要去為非作歹。這該要如何是好？」
寧采臣有心想要循著狐狸離開的方向追蹤而去，可一想到自己尚還是一介凡軀，怕只怕有命出去，沒命回來，只好哀嘆一聲作罷。
……
一夜難眠，
第二日一大早，晨光熹微，寧采臣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來到院中的老水井旁打了盆冷水，洗漱一番，歸置歸置行囊，便要匆忙出門而去。
今日，他準備繼續到縣城裡擺攤。
一來身體已經恢復，可以去掙些糊口的生活費，二來還能打聽打聽消息，看看有沒有哪家兒郎昨夜出了事。
畢竟，昨晚那隻大狐狸幻化成人的場景，一直擱在他心裡，令他左右不快。
……
深秋露重，清冷凄涼。
寧采臣行走了約莫有一個時辰，循著舊時的記憶，趕至了他以前在縣城擺攤的地方。
一顆歪脖子柳樹下的方寸之地。
正值深秋，這顆歪脖子柳樹已然是一副光禿禿的凄慘情景，只剩下遍地金黃色的柳葉似在為它訴說曾經的茂盛！
樹雖凄冷，街卻熱鬧。
待寧采臣將筆墨紙硯鋪好，掛上「捉刀」二字的布番后，這條郭北縣最熱鬧的街道已是人聲鼎沸，人山人海了。
賣吃的賣喝的，賣穿的賣用的，耍雜藝的，唱小曲的，各行各業的叫賣之聲匯成一團，不絕於耳。
寧采臣清了清嗓子，也一同嚎上了幾句：「走一走來看一看嘞。捉刀代筆，詩詞歌賦，不滿意不要錢嘞！
……」
「哼！豈有此理！
滿身市儈，有辱斯文！」
寧采臣還沒叫出幾聲，便聽得離他不遠處，一攤子主人氣急敗壞的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