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第179章 「節哀」
下一秒,顧梵音那雙冷靜的像是沒有情緒的眸子朝她看了過來。
顧驚鵲:「……?」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一種很強烈的不妙預感。
「你喜歡做交易,對么?」顧梵音微微眯著眼,徹底把她那點不妙的預感給做實了。
顧驚鵲綴著金釵的腦袋有氣無力的垂著:「我是無辜的……」
「我知道,」顧梵音這時卻又平和下來了,感受到身上那股牽引著的力道逐漸實化,搖了搖頭,冷靜的捏響了指骨。
「咔嚓」一聲,直擾得顧驚鵲心尖發顫。
「他沒死,」顧梵音頓了頓,垂下了眼,「現在,要『死』的應該是我。」
顧驚鵲:「???」
她臉上罕見的一片空白,還沒從寧執沒死的驚喜中脫離出來,就連驚帶嚇被另一個股冷水澆透了。
甚至久遠的像是回到了初見的時候。
顧驚鵲:……所以詐屍這種事情也是可以輪著來的嗎?
顧驚鵲強壓著心裡的情緒抬起頭,還沒說話,就徑自對上了顧梵音那雙暗紅的眼。
——冰冷的像是剛從毒蛇窟里廝殺出來一樣。
顧驚鵲很有自知之明的點了點頭。
她已經看透了顧梵音平靜面孔下像是要摧毀什麼的壓抑,雖然顧驚鵲並不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有多大的錯處,但是——總歸還是起了點關鍵作用。
……而且,這位梵音仙子大概也不會接受別的回答吧。
沉默至此,顧驚鵲終於主動開口道:「梵音仙子想讓我做什麼?」
「很簡單,親眼見證一場死亡罷了。」
顧梵音神色冷淡,緩緩從袖口摸出之前帶走的金蓮,語氣間看不出什麼情緒:「之後隨便扯個理由,別讓他死了。」
這個「他」,毫無疑問是在代指寧執。
只是梵音仙子這樣清醒過頭的樣子實在少見,以至於了解她意圖的顧驚鵲愣了愣,突然詢問道:「您生他的氣了嗎?」
回答她的又是一陣沉默。
顧梵音覺得自己沒有生氣。
她只是突然覺得無趣且荒誕。
作為血脈最為純凈的惡魔,顧梵音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被蒙在鼓裡什麼都抓不住的感覺了。
雖然的確是個新奇的體驗,但很遺憾,她不覺得這是應該繼續延展的東西。
不喜歡的部分就要切除掉——這本該就是惡魔的行事準則,那麼就算這種標準換算到人類身上,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顧梵音手一振,直接把散發著熒光的金蓮按進了地里,像迷霧一樣的幻境規則蔓延開來,轉瞬就侵吞了她全部的身影。
輕緩而虛無的力道向著顧驚鵲垂落,後者微愣著,在幻境鋪成的最後一刻抬起了頭。
顧梵音已然轉身了,垂落在煉虛之上的目光被呼嘯的風聲捕捉,一瞬間逼得人血液都好像要凍結。
——而那就是顧驚鵲視野中的最後場景了。
「怎麼回事……」一道失神的聲音從旁邊緩緩傳來。
感受到那道像是要破碎的目光,顧驚鵲獃獃的低下頭,終於意識到自己剛剛抱住了什麼。
……一具平靜的,完全沒有任何生息的「屍體」。
血液在那張蒼白的臉上蔓延,身上的衣物多處被魔氣污穢從中截斷,睜著的眼輕飄飄的,已然沒有了任何錶情。
毫無疑問,這是一具屍體。
灰頭土面爬上來的寧執死死盯著那張臉,像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似的,向前踉蹌著栽了好幾步。
剝離了魔氣的軀體比過去更加孱弱,寧執落在地上的手惶然發著抖,掙扎著爬向「顧梵音」所在的地方,神色一片空白。
他像是什麼都沒想,又像是被眼前這個「事實」剝離掉了所有作為一個人的情緒那樣,身上一瞬間發冷,什麼都看不到了。
備受煎熬的顧驚鵲默默嘆了口氣,抱著顧梵音送到他身邊,低下頭,像是不忍心再說下去一樣沉默了。
「她怎麼會……」寧執停住了,緊緊抱著眼前的這具軀體,一時哽咽著無法再說下去。
或許在面對這樣的慘劇的時候,所有人都會習慣性地抱著極其微弱的幻想。
好像閉上了眼睛就看不見已經乾枯的沒有溫度的血,好像不說那個字,眼前的人就還能活過來……
寧執過去實在看過太多太多這樣的人了,從觸動到麻木,以至於——他從未想過這樣的情緒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節哀,」顧驚鵲欲言又止。
看著眼前這個已經開始往外滲血的人,打好了腹稿的顧驚鵲竟也一時沉默起來。
顧驚鵲忍不住去想,做出這樣決定的顧梵音又會是怎樣的心情呢?她最後留下的話語,是一句就像是提前看透了事實一樣的叮囑——讓他活著。
在當時覺得意外的一句話,現在已經自顧自走向了終局。
閉著眼的寧執——好像真的要死去了。
「聽說梵音仙子修習了鬼道?」顧驚鵲無法再保持沉默,用手把寧執緊靠著顧梵音的軀體分開來,試圖再多說幾句:「現在想想,她也許沒死呢?」
不確定的話音落下,眼前人猛地睜開了眼,呼吸急劇收縮。
維繫著理智的最後一根蛛絲吊了下來,寧執僵硬轉動著眼珠子,緊緊箍在眼眶裡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
「對啊……」
這個人是唯一存活到最後的惡魔,她怎麼會輕易的死在這裡呢?
——這些東西根本殺不死顧梵音的。
她只是躲起來了,又或者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安靜睡著休養生息……只是不想見到他而已。
寧執終於不可抑止的渾身顫抖起來,他捂著胸口,感受到冥冥之中與顧梵音沒有斷開的聯繫,從乾澀的喉嚨里掉出一道含糊不清的嘶啞聲調:
「她不會死,我要去找她……」
終於把人哄活過來的顧驚鵲鬆了口氣。
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寧執把人抱在懷裡低語,沉默著,輕緩的走遠去了。
寧執在道歉,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的狠狠的剖開藏在陰暗處不敢見光的自己——
可他早該明白。
深入骨髓的愛欲與不敢失去的謹小慎微……這些都不該是和一句軀體訴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