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第129章 辦法 4K
第129章 辦法 4K
半小時后。
顧修涯跟著尚思月快步走進調查局後方的附屬醫院,乘坐電梯來到了位於地下的放射處置區。
相較於地面上的普通醫療區,這片區域幾乎看不到什麼正常人的身影。
刷得慘白的走廊中,密密麻麻分佈著一間又一間沒有窗戶的病房,每一間病房的房門都是由鋼水灌注而成,上都帶著鎖。
鋼鐵在白熾燈的照射下泛出冷冽的微茫,撞擊聲和敲打鐵門的聲音在走廊中蕩漾,病房中偶爾會傳來口齒不清的叫罵,像是被割掉舌頭的狗。
本該身著白大褂的醫生換上了密不透風的防護服,不斷有全副武裝的調查員,推著帶有密封罩體的擔架車跑過,尖叫和狂吼是這裡的主題曲,到處都是令人躁亂的意識波動。
「醫生!醫生在哪裡?!!我的腦袋裡長了條魚,它在吃我的腦子!」
「18號床的病人裂變了!」
「我的胳膊長腿跑了!你們有看到我的胳膊嗎?」
「你們幹什麼,放開我!我眼睛里有個怪物,我要把他挖出來!」
醫護人員在走廊上奔走,顧修涯看著一個又一個奇形怪狀的人類被押送著推入病房,有的人臉上長了一堆蠕動的蟲子,有的人腦袋長進了胸膛里,更多的則是一些膠泥狀的東西,看著像人,卻已經沒了五官和肢體。
「這些都是污染者。他們中大部分是被餘燼影響的普通人,少部分,則是因為過度激發駐念神物,受到神靈意識污染的調查員言櫻就是後者。」
尚思月帶領顧修涯往走廊深處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
「你最好有些心理準備。待會伱可能會看到你接受不了的情形.這也是言櫻不想我告訴你這件事的原因。」
顧修涯沉默不語,只是腳步愈發快了一分。
尚思月在心頭微微嘆息了一聲,也沒了言語。
二人很快來到走廊盡頭的一間病房,尚思月上前在門口的電子面板上操作了片刻,很快,鋼門咔嚓一聲向外打開。
「.進來吧。」
顧修涯深吸一口氣,抬腳跨入病房。
病房裡空間不大,只擺了一張護理床。床邊是各種監護儀、除顫機、輸液泵等設備,言櫻躺在病床上,此刻雙眼緊閉,已然陷入昏迷。
顧修涯從沒見過言先生現在這幅樣子,她原本精緻的臉蛋上布滿蛛網狀的黑色龜裂,這些裂口一路蔓延向下,覆蓋了她的整個軀體,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瀕臨破碎的瓷娃娃。
每一處裂縫中都有黑色的液體在蠕動,它們撐開了皮膚,將血肉染成恐怖的黑色。
偶爾會有部分液體脫離軀體爬出來,試圖往外界擴散,但在其離開病床範圍的瞬間,天花板就會有朦朧光線落下,將之迅速殺滅,炙烤成乾枯的灰燼散落。
顧修涯注意到,言先生看起來已經極度虛弱,她呼吸時甚至沒有了明顯的胸膛起伏,氧氣的攝取全靠旁邊的吸氧裝置供給。
「為什麼會這樣?」
他看向尚思月,眼神有些陰沉。
「沒有為什麼。這是驅使駐念神物的代價,是我們這種人的,最終歸宿。」
尚思月的語氣幽幽:「每年都有1/10的調查員因為過度激發駐念神物而被其污染,等待他們的要麼是被駐念神物同化,成為祂的一部分。要麼,就是在污染帶來的痛苦中無聲死去。」
「這是一個無法逆轉的過程,無葯可治。」
「無葯可治難道就不能進行提前預防嗎?調查局存在了這麼久,我不相信你們沒有對應處理這方面問題的手段!」
「預防手段當然有,但她給了你。」
「.你說什麼?」
顧修涯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尚思月拿出了一枚刻著奇怪圖案的護身符:「【意志護符】,由知識之神創造的特殊文字繪製而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意識力量對生物造成的污染。因為原材料數量稀少的緣故,暫時只裝配給了包括清潔者在內的部分高危人員。」
「言櫻原本也有一枚。如果她隨身攜帶這枚護符,污染不會這麼快就發展到這個程度。」
「但她告訴我,她把這枚護符,給了你。」
尚思月說到這,看了眼顧修涯:「所以,你不該來詰問我,你該問問自己,為什麼要拿走它。」
顧修涯愣在了原地。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言先生為何會因為他弄丟護符,生那麼大的氣。
這並不僅僅是一份普通的生日禮物,她是把生命的希望,把唯一的救贖,給了自己。
言先生從未向他說起過這件事,也沒有要求他為她做過什麼,她就像一顆大樹,一直在以她自己的方式默默保護著他,為他遮風擋雨,不求回報。
為了讓他安全一些,她甚至不惜讓自己置身險地。
顧修涯不知道言先生是在何種情緒下做出這樣的決定的,他只知道,如果二人異地處之,他絕對.做不到這個程度。
他緩緩低頭,看著面前那張曾經知性溫柔的面龐,看著她緊閉的雙眼,看著那不斷蠕動的液體和支離破碎的皮膚,他突然感覺到很難受。
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砸了一錘,格外悶得慌,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為什麼?」
顧修涯喃喃低語,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言櫻的頭髮,失去營養的髮絲有些乾枯,不復從前的光澤,就像是言先生即將走到盡頭的生命。
「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他的手指劃過言櫻的臉龐,指尖散發出純白的微光,源自太浩的力量暈染開來,卻無法為龜裂遍布的臉蛋帶來一絲一毫的改變。
「你還不明白么?」
尚思月在一旁開口道:「女人是感性的動物,她們只會對自己認定的人好,而讓她們奮不顧身的理由,永遠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感情。」
「我想,在她心中,你應該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
「這份重要甚至超過了她的生命。所以她才會寧願自己身處險地,也要保護好你啊。」
尚思月語氣幽幽,說話間彷彿想起了什麼往事,眼神中閃過一絲黯然。
顧修涯抓緊了言櫻的手。
裂痕密布的掌心沒有了從前的溫軟觸感,像是握著一塊石頭,僵硬、割手。
但他還是緊緊的握著,他不敢放手,他害怕自己一旦鬆開,就再也沒有機會握住了。
「.我該怎麼做?」
顧修涯澀聲開口,這一刻,他突然沒有了往日的沉著,他的心像是一團亂麻,難以穩定心神,理智思考。 他看向尚思月,眼神顫動:「告訴我治好她的辦法!你要什麼都可以!」
「很抱歉,我沒有辦法治好她。你的那種神奇的治療手段也不行。」
尚思月別過頭,不願去看顧修涯的眼睛。
她低聲道:「污染的本質並不是一種傷害,而是意識的力量在改變人的生命結構,在讓人的血肉之軀朝著適合神靈力量的方向轉變,所以,沒有任何的方法可以治癒。」
「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歷史上沒有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活下來過。」
「歷史?」
顧修涯眼中突然閃過一道亮光。
他想起了戴維斯。
那個在第一次歷史中被餘燼污染、轉化成怪物的伯爵之子,後來不但活了下來,還創辦了密教,安然活了幾十年才去世。
餘燼和駐念神物,本就是神靈力量的兩種不同表現形式,如果戴維斯能夠在餘燼的污染下活下來,言櫻自然也可以。
顧修涯心裡燃起了希望。
但緊接著,這股希望又熄滅了。
因為他想起來——每當他從歷史中回返,現實的時間都會有不同程度的遞進,可能是幾天,也可能是一個月,甚至更久。
即便他真的找到戴維斯,獲得了治癒污染的辦法,以言櫻目前的狀態,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有什麼辦法能讓她保持在這個狀態嗎?」
顧修涯不願就這麼放棄,他問尚思月:「不用治癒,只要讓情況不再惡化就行,有嗎?」
「沒有。」
尚思月緩緩搖頭:「如果有這樣的方法,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說著,撩起衣袖,露出了右邊肩膀。
光潔的臂膀,有一條明顯的黑色圓環狀線條,線條的縫隙里隱約可以看到不少蠕動的血肉,這些血肉相互纏繞,以自身的連接將肩膀和手臂嚙合在一起,彷彿組合起來的玩具。
她緊接著又解開了衣領的扣子,修長的脖頸上皮膚如波浪般顫動,緩緩露出一條和肩膀一般無二的黑色線條來。
那線條自左肩起,於右肩而止,將她的脖頸和胸膛徹底分開。
顧修涯微微一怔。
「十二年前,我信奉的遠古太陽神試圖藉助我的軀體蒞臨現實,神靈意識之力帶來的強烈污染瞬間摧毀了我的主觀意識,也讓我的身體因此支離破碎。」
「二十歲的我只堅持了半天,就死了。」
「後來,父親用一種DNA培養技術,依靠神血的強大可塑性,人工培育出了我的大腦、內臟、以及四肢。」
「他用這些新肢體對我身上的受污染部位進行替換,如同拼圖一樣,一點點將我拼湊成了現在的模樣。」
「這正是我被稱為組合體的原因。」
尚思月撫摸著自己身上的黑色線條,她的眼眉低垂,語氣幽幽:「原本的我,在十二年前就已經死了。現在的我,不過是父親參照他記憶中女兒的模樣,製造出來的替代品。」
「說實話,我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算是個什麼東西。」
顧修涯一時無言。
尚思月沒有在自怨自艾的情緒中沉溺太久,她很快收拾好衣物,將自己嚴嚴實實的遮擋起來。
她轉過身,看著顧修涯道:「來之前,我給父親打過電話。如果你不介意你的言先生變成一個縫合的怪物,如果你不介意她失去一切記憶,智力退化到孩童程度的話我可以請父親願意幫忙,復刻他在我身上做的事情。」
「這是對你幫助我脫離失控的感謝,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不是辦法的辦法。」
顧修涯沉默不語。
尚思月所謂的辦法,對他來有些難以接受。他接受不了記憶中那個知性果敢的女人,那個默默保護他、關心他的人,失去一切記憶,忘記一切過往,變成一個渾渾噩噩的怪物。
但除了這個辦法,現在似乎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顧修涯的心裡陷入了鬥爭。
他一時覺得只要人活著就好,即便失去了記憶,但人還在,他可以陪著言櫻,照顧她,保護她,讓她重新認識他,就像她對他做的一樣。
他一時又覺得,人如果失去了記憶,即便身體活下來,靈魂也不是原來那個人了。如果讓言先生自己選擇,她肯定不會接受這樣的安排。
腦子裡像是有兩個人在吵架,針鋒相對的念頭讓顧修涯眉頭高皺,臉色變換不止。
四周一時安靜下來,病房裡只剩下言櫻微弱的呼吸聲,和電子檢測設備的滴答聲。
尚思月站在一旁,耐心的等待著顧修涯做出決定。她沒有催促顧修涯,她知道做出這樣的決定有多艱難。
時間在安靜中悄然流逝。
過了差不多十分鐘。
顧修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眼中再度閃過一絲亮光。
緊接著,他開口:「你說的辦法,人死了也能用嗎?」
「可以。只要提前採集她的DNA儲存下來就行但你為什麼非要等她死了以後再這樣做呢?」
尚思月微微皺眉,道:「她現在很痛苦,多等哪怕一分鐘,對她來說都是度日如年的煎熬。如果你想好了,我們最好儘快開始,給予她新生。」
「我知道我知道她很痛苦,很難受.」
顧修涯低聲說著,攥緊了言櫻的手,彷彿想要為她分擔這份痛苦。
他看著言櫻扭曲的面龐,白熾燈在他臉上投射出半明半暗的陰影:「但我不想就這麼放棄,我不能什麼都不做,我還有一個機會,我要試著救她,儘力去救她就像她對我做的一樣。」
尚思月愣了下:「什麼機會?」
她想不到還有什麼辦法,能夠改變言櫻的結局。
顧修涯沒有回答,只是道:「尚組長,麻煩您儘快採集她的DNA吧。我不確定我的辦法是否能奏效,也不確定她是否能堅持到我回來。所以,我想先做好最壞的打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