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圈套(三)
灰袍罩身,隱藏在黑暗中,目光淡然,朝著跪坐在地面上,耗費著自身所剩不多的生命元力,為昏厥的少女治療的老人望去,心中無由地生出一絲惘然情緒。
對於已經如他與薩都這樣層次的人而言,情緒中湧出惘然本身便是一件迷惘的事。
只是,薩都已經看破。
他沒有。
所以,他開口說話,以為說出來至少就可以讓自己的惘然情緒抹平在心境中。
薩都安靜地跪坐在白採薇身前,掀開覆蓋在她身上的被衾,毫不憐惜姑娘嬌弱的身軀此刻正在暗自不可抗拒的發顫,刺啦刺啦著將包裹在姑娘身上的那一層層繃帶全數撕開。
入目,潔白無瑕。
手摩,溫潤如玉。
薩都微微蹙眉,凝霜眉於額間,眸眼稍稍掀起,望向內里那依舊絮絮叨叨很多瑣碎事情的人。
灰袍人的話聲在薩都眼神抬起的那刻,戛然而止。
目光帶著疑惑。
「沒有.……雷擊的痕迹。」薩都開口,怔然道。
「這是個圈套?用一個白族的代言者為餌,引誘你與杜科前來。知曉你們二人實力的急速銳減,以後不一定還有這樣的機會。你現在便是這樣想的么?」灰袍人語氣先是迷惑,跟著對自己的立場所持,開始反諷這個老者。
「不。她的生命能量一直在減弱。比昨天我.……治療成功后相比較,幾乎一夜之間減去了一成的生命能量。」薩都不想說出林蕭的事情,那是一件在他看來複雜而且很有可能帶來整個荒族眾生因此而滅亡的災難性事情。
杜科會說,但說不完整。
他不會說,但知道全部。
「你是入殮師,也是撒葉城最好的醫療者,如果你都生出疑問,那我想,在荒族現有的醫療者中基本上也就沒有誰可以評斷。」灰袍人頓了頓,又說道「當然,靜靈堂除外。」
薩都伸出自己蒼老的手,撫摸著少女身上嬌嫩的肌膚的每一寸,從雪白的脖頸,掠過高聳的丘峰,摩挲平坦柔嫩的小腹……
他撫摸的很小意,幾乎是一點一點的摸過去。
他的面容平靜,目光平和,心中未有絲毫因身前這具鮮活軀體而產生的任何猥褻的情緒,無波無浪。
他的手指粗糙,帶著少許的顫動,用這種不需要動用任何所謂天地元力,只需要常年累月對患者醫治便可具備的某種探查能力。
一顫便是一明此處肌理的境況。
自表層直入臟腑。
他將手最終放在那處潺動流水之地,感觸著自少女內心不可知的某種情緒而產生的興奮或者顫抖,因而產生的某種生理上的觸動。
眉頭漸漸皺起,手指在此處逡巡片刻,他霍然抬首:
「有口牙。」
不是有呀。
就是有口牙。
那口牙就在這漆黑神秘的女子下部,顫動流瀉之處。
汩汩流動的泉漿並未曾沾濕老者的手指,因為那個地方有一口牙。
灰袍人起先並不明白,而後突然想起,眼神怔然,繼而震驚:
「冥子!」
無魂者,冥子,古獸.……
天則之下,將這些撬動死亡地界法則的生命全數扔進荒族的大地,難道預示著我荒族終將如遠古時代的蠻族一般消失歷史長河之中嗎?
薩都目光惘然,視線中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焦距在他的瞳孔中。
他將手縮回,看著自己的手,進而想到自己也是這天則之下選擇的人之一。
聖哲者。
灰袍人默然片刻,語氣略微有些激動:
「靜靈堂正需要,需要這樣的人。」
薩都抬起頭,視線漸漸焦距在一點,與那雙激動的眸子對視。
那雙眼睛,依舊如聖哲學院時,第一次向自己提問時帶著的孜孜以求,對知識的渴望。
然而他知道,這眸子中此刻早已擁有了關於野心的種子。
它在成長,成長到如今。
這雙眸子的主人已經成為靜靈堂灰袍者中的首席,隱藏在黑暗的大幕之後,操縱著半個荒族大地的人生軌跡,蟄伏在每一個不起眼之處,隨時拔出袖中的匕首,劃一出一閃而逝的銀光,截斷每一個被需要解決的人。
不管這個人是賤奴,平民還是功勛赫赫的軍功貴族。
這是屬於黑暗世界的勢力。
他了解這些,只因為他曾經就站在這個舞台的中央,揮舞著自己的權杖,在背後那個高大的身影眼皮下,對所有敢於反抗薩滿統治的人,畫出一幅遺像。
「靜靈堂不需要這樣的人。你們會因此而喪失真正的黑暗主宰。」
「自從湮修羅出現之後,修羅境的黑暗主宰只有一個,就是湮修羅。其餘如我們荒族的靜靈堂,溟族的水閣,熒惑族的惑穴……都只是他眼下的小丑罷了。」灰袍人聽著這位一手將自己帶入薩滿術世界的老師如此說法,不禁感到好笑。
「所以,你的野心在湮修羅的眼皮下,終於開始茁壯成長,以至於為了自己個人的利益,而將整個荒族出賣,將整個荒族的貴族與你一起賣給修羅殿。」耳畔中響起屋外杜科的哭泣聲,薩都知曉這是一個他還沒來得及布置便反過來對付他們的圈套,沉默著望著灰袍者那隱秘的笑容,他還是一口道出了這個弟子最大的心愿。
「不,老師。我只是繼承你的意志罷了。任誰左手聖哲教院,右手靜靈堂,都會忍不住想知道俯瞰真正的芸芸眾生,是何等的快意。難道,這不是老師您當年向大薩滿挑戰的真正緣由么?還是,在歷經了這些年的所謂天則之眼的光輝照耀下,你真的以為你已經成為聖哲者了么?」
灰袍人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甚至隱隱有著某種強行壓制的惡毒快意。
「老師,我是您的弟子。我的一切是你帶出來的。」
薩都緩緩站起身子,將被衾覆蓋在少女顫抖昏厥的身體上,心中除了對自己當年做出的事情擁具的殘忍過往懺悔外,更多的卻是如何才能讓屋外的少年和那隻古獸拯救這個少女的生命。
他相信,既然他們能救第一次,那就能救第二次。
這是迷惘之後產生的直覺,雖然沒有任何理由,乃至於缺少佐證。
但,他願意相信。
所以他放緩了聲音,乾澀的嘴唇緩緩開合:
「我答應你。但我有個條件。」
「老師,您已經沒有資格向我提出條件。」灰袍人拒絕了老者尚未出口的條件。
「如果我是你,必然會聽完條件,才做出選擇。」這一刻的薩都將籠罩在自己身上的關於聖哲者的情緒全數丟棄,恢復到十多年前手拿權杖,俯瞰眾生螻蟻的睥睨姿態。
目光直視,光中耀眼,冷漠如神,詭異入魔。
灰袍人恍然間心中一震,踉蹌著退後一步。
而後突然無聲的大笑,笑得猖狂:
「聖哲者,大偽之人!狗屁的聖哲,狗屁的天則,狗屁的薩滿!」
「敬畏天則,你必然能夠得到仁慈與救贖。」薩都緩緩說出這句話,森冷眸光一字一句道:
「我——給——你——聖者——榮耀!」
灰袍人笑聲頓止,張口結舌,望著眼前老者此刻模樣,聽老者此刻所言,心中一時間,被這「給予」,震撼地貪婪大起。
眼看著曾經的學生眸子中漸漸閃耀出的光,薩都心中暗暗放下了一顆心。
終歸,被教義所侵蝕的腦海中,對聖者抱著的極大追尋,是每一個薩滿一生最大的追求。
哪怕是那個在聖城特洛茲內,苦苦衝擊尊者境界大薩滿薩拉丁的養子,灰袍者首席——拜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