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返鄉
第55章 返鄉
七月三十一日。
正午,日光有傾城之盛,照的人一陣陣發暈。書院的學子們還是興奮的圍在告牌前,翻找著自己考試的名次。
告示牌在照壁和講堂中間,後面長著一簇高高的君子竹,竹翠如黛,搖晃的枝葉被陽光拉出一道長長的剪影,陳恆就站在這片陰影中。
現在圍在告牌前的人正多,他決定繼續等一等,免得進去擠一身汗。也許是平日努力付出的自信,也許是沉穩的心態讓他不在意。悠然自處的陳恆,尚有閑情看著旁人的反應。
他們有人喜不自勝,有人昂天長嘆,有人懊惱抱頭,各種反應不一而足。
陳恆將一切看在眼裡,朝著身邊的薛蝌打趣道:「看到這些,也會有畫畫的念頭嗎?」
薛蝌卻笑著點頭,指了指陳恆,小聲道,「不僅畫他們,也要畫你。」
「畫我作甚。」陳恆不以為意,可他不知道,有時候帶給薛蝌最多想法的人,正是他自己。
「畫你才有意思,你想想。」薛蝌掰著手指頭,越說越興奮,「遠處是神色各異的人群,而伱背著他們,悠閑自得的朝著賞畫人走來,這意不就立住了嗎?」
陳恆在腦中想象下自己賞畫的樣子,竟然也覺得有意思,忍不住笑道:「那你準備給這幅畫取什麼名字?」
「……」薛蝌露出苦惱的表情,似乎是在糾結中。看到他這副模樣,陳恆笑著推了一下,示意自己只是在開玩笑。
「恆弟,恆弟。」江元白蹦蹦跳跳的跑到倆人面前,臉上是掩蓋不住的喜意。陳恆以為是他這次考的不錯,結果江元白跑上前伸出一根指頭,對他道,「你中甲了。」
陳恆表情怔了怔,到不是因為這個消息,而是江元白臉上燦爛的喜悅。
某一個瞬間,他突然明白薛蝌說的那份衝動。
「謝謝。」陳恆頗為鄭重的拱手行禮,到把江元白弄得一臉糊塗。「那你呢?」
「我只是個丙班。」江元白的表情立馬癟下去。
「哪一課最差?」陳恆又問。
「九章算術。」
「我自己寫了套《九章算術》解題,你這幾日回家可以拿回去看看。」陳恆無奈的搖搖頭,這套題是他自己弄得初簡版,原本是想拿回家給雙喜當禮物。
眼下,只能先便宜江元白了。
「啊?!」江元白面色巨變,如喪考妣。他原本還打算這次回去,好好帶著妹妹們出門玩的。
「高興點,我想要還沒有呢。你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哦。」薛蝌拍著江元白的肩膀,滿臉「真切」的鼓勵。他才不關心自己的名次呢。他現在一心想的,都是等十六日回來,就跟著徐師好好學習畫道。
恰在此時,徐堇侯站在講堂前的台階上,朝著庭院里的學子們喊道:「選入甲班的學子,進入講堂聽山長教誨。」
這是要當面點評他們的考卷。陳恆朝著身側的朋友拱拱手,踏著小步離去。與他一道出發的,還有另外九人。
薛蝌站在陰影處,看著漸行漸遠的背影,林葉間的斑點落在對方的身上,衣角翩舞。他忍不住抬頭,便看到一片搖曳的竹林,突然笑道:「就叫《晚竹》吧。」
「你說啥?」江元白不知道前頭髮生什麼,抓著薛蝌一陣盤問。
陳恆走入講堂時,裴懷貞已經點評過秀才公,後者正在有序退出。見到甲班的童生們進來,裴懷貞拿起案上的考卷,念道:「崔游道。」
「學生在。」
崔游道快步上前,恭敬的彎著身。
「你的園子里只有花嗎?」裴懷貞指著他的試卷。
崔游道沒明白山長的意思,躊躇片刻,才道:「還請山長解惑。」
「一朵花,無論你如何著墨花心思,它終究只是一朵花。你該看看花下的土壤,頭頂的日月風雲。這次回去多讀讀大學,回來時帶十篇新文給我。」裴懷貞沖他擺擺手。
「是。」
崔游道無奈,只好領著卷子離去,站在一旁陷入思索。
「杜雲京。」
「山長,我在。」杜雲京小步走到裴懷貞面前。
裴懷貞看著他,突然嘆一口氣,「放下你的鋤刀吧,你用它來趕飛蟲,又怎麼知道裡面沒有捉蟲的春燕呢。」
杜雲京沉默著,也不知道是不是沒聽明白。
裴懷貞又喊過幾個人,最後才輪到陳恆。可當陳恆站在他面前時,這個留著漂亮髭鬚的老頭,深深的看他一眼。
「山長。」陳恆行過禮,躬身聽訓。前面的人,都被教訓一通,讓他的心中也有些惴惴。
「你家中藏書多嗎?」裴懷貞問。
咦?怎麼到我身上問題就變了,陳恆趕忙搖頭,「沒有。」
「可惜。」裴懷貞很是惋惜的感慨,「書院新立,書樓里的藏書有限。你得先自己想想辦法解決此事。你書讀的越多,你心中的日月才能落到土壤上。」
果然還是提到園子了,陳恆心中大安,規規矩矩行禮道:「是,山長。」 「以後要養成寫記的習慣。」裴懷貞又額外叮囑道,「路過的地方,遇見的人跟事,通通寫下來,越淺白越好。十年內,不可中斷此事。」
「是,山長。」
雖然有些奇怪這件事的深意,陳恆還是再行一禮,帶著滿肚子疑惑,跟著其他人走出講堂。
既然山長這有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陳恆這人勝在聽話,既然是師長的勸解,又不是多勞心的事情,他自然會去認真完成。
回到寢屋時,大家的神色都十分雀躍。他們大多昨晚就收拾好行李,只有辛素昭、薛蝌、錢大有這樣家在揚州的,才兩手空空。
見到陳恆回來,辛素昭快步上前,「現在就走?」
兩人已經約好一起出城去找陳淮津,陳恆連忙點頭,與同窗們作別後。便在辛素昭的陪同下,一路走出揚州城門。
陳淮津服徭役的地方在護城河邊上,府衙為這些修理馳道、疏通護城河的人,搭了個棚子。二叔的運氣好,被分在棚子里負責大家的伙食。
這活一天只需要忙三次,又有地方遮日避雨。陳淮津幹起來還算輕鬆,陳恆只能將這份運氣歸結為太爺爺保佑。
見到陳淮津時,他正坐在棚內跟工友閑聊,桌上擺著茶水和西瓜子,一看就讓人覺得愜意。
「二叔。」
陳恆喊了一聲,陳淮津才轉頭髮現侄兒的身影,趕忙笑著起身。
「恆兒,又是我們辛小郎送你啊。」陳淮津臉上露出昔日的嬉戲,「辛小郎真是義氣之輩。」
陳恆滿臉哭笑不得,他二叔才見過辛素昭幾次面,就一口一個「辛小郎」,也就是素昭他吃這套,現在還能笑嘻嘻的拱手,「沒事的,伯父,恆弟跟我,可是一個屋子的人。」
「知道他在書院有你這樣的朋友在,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才能放心些。」陳淮津不住點頭,誇獎的話一句接一句,這嘴皮子功力,看來是在棚子里精進許多。
陳恆好不容易把話題轉到中秋上,陳淮津才拍著大腿急道:「這就要中秋了嗎?壞了,府衙那邊才給我們八日假,我得等到十一日才能啟程。」
見此,陳恆也十分無奈,只能另尋辦法。作別二叔后,他準備去驛站看看,有沒有泰興縣人要回去的,如果能碰到老鄉同行,他回去的路上還能安全些。
可惜他運氣不好,驛站里倒是有今天去泰興縣的車隊,可都是外地的商隊。最快回去的泰興人,也要三日後才出發。
陳恆的假期又不多,他得好好想想要不要搭這趟商隊的車了。
帶著辛素昭走出驛站時,陳恆的心情不免急躁低落。辛素昭卻突然拍拍他的肩膀,「急什麼,不是還有我在嘛,我送你回家。」
「咦?!你不用回家過中秋嗎?」
「這有何難,我的赤光可快了。你們要走三日的行程,它兩日就能跑完。」辛素昭眉飛色舞的講述著,似乎已經起憧憬自己騎上駿馬,肆意馳騁的颯爽滋味。
「你也不用擔心我爹,我回去一說要送同窗,保准他比我還願意。」
見到辛素昭言辭鑿鑿,陳恆算是放下一半的擔心,猶豫片刻,問道:「路上能安全嗎?」
辛素昭雙眉一揚,看著陳恆,冷哼道,「你且先去買要帶回去的東西,我去家中取出傢伙來,就到書院等你,今天也讓恆弟開開眼。」
說完,辛素昭也不等陳恆回答,轉身就跑個沒影。
等到陳恆採購完東西,回到書院時。寢屋裡已經不見人影,只有辛素昭又穿著喜愛的白衣白袍,兩腿疊在書桌上,身體后傾壓著木凳。
見到陳恆,辛素昭起身拿上箭囊和弓箭,一揮手就帶著陳恆來到走廊上。
「看好了。」辛素昭指著遠處的竹林。
以為對方要表演一出飛箭穿竹葉,陳恆立馬屏氣凝神。
辛素昭深吸一口氣,當即彎弓搭箭,動作行如流水。「嗖嗖嗖。」一連射出三箭,全部命中林下某物。
見到遠處三箭列成整齊一排,只有羽翼還在微微顫動。陳恆瞪大雙眼,忍不住喝彩,「這麼厲害?」
「赤光跑得快,我射得准。」辛素昭滿臉得意,「你自己想想,天下何處你我兄弟去不得?」
陳恆面色卻突然大變,倒吸一口涼氣,壓低著聲音詢問,「你這次考試得了幾等?」
辛素昭面色一沉,惡狠狠的看向箭羽的位置,吐出一個字。
「丁。」
我說呢,陳恆趕忙拿上行李,拉著辛素昭逃出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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