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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第149章 有人來,有人走,有人悄悄長大

  第149章 有人來,有人走,有人悄悄長大。


  二月的揚州,正是乍暖還寒的時節。去年冬天是個罕見的暖冬,斷斷續續才下過幾場雪。都不大,下過一、二日就是晴天。


  到了早春的白日,天氣越發暖和起來,行人若是疾走半里地,甚至還會冒汗。可等到晚上,溫度又會回到嚴寒。


  這樣的天氣,莫說是女人、孩子,就算是男人也要注意防寒。每年的這個時候,也是各家各戶老人病故的高發期。


  月初,陳丐山還得過一場風寒。爺爺這個歲數,不免讓家裡的晚輩擔心。好在農家人的身體壯,去年的大旱也沒操勞到這個老頭。吃過幾方陳恆從徐師求來的葯,陳丐山的身體好得還比一般人快些。


  平靜的生活中,唯有這麼一點波折。陳恆的日常,還是投身在充實的複習中。


  今年六月,他就要投身參加院試。只從時間上來說,留給備考學子的空閑已經相當緊張。好在陳恆往日夠刻苦,眼下倒是能按部就班的學習。


  書院雖未開學,可夫子們布置起功課,倒是勤快的很。


  早晨把功課做完,陳恆在家裡吃過午飯,就將作業都裝進書箱,帶著信達離開家。他們今天跟薛蝌等人約好,一起把最近這段時間的功課,帶到書院給夫子們批閱。


  半道上匯合的四人,相互打趣一番,就結伴趕至書院門口。才走進大門,他們就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勁。


  四周俱是神色凝重的流民,她們的人數已然不多。更多的流民們,早在一月就被陸陸續續送到各縣中。


  陳恆年齡最小,膽子又最大。拉著走廊上一位趕路人詢問,才知道有人,在昨天夜裡死了。


  四人聽到這個消息俱是一驚,他們在這些流民身上投入了許多心血,趕忙朝著亡人的房間趕去。


  說來也是巧,這位剛剛過世的陌路人,正住在陳恆他們的寢屋中。四人推門而進,就見到不少人聚在房中。除了不少女流之輩,還有賈雨村、金慎之等夫子在。


  大家都沒說話,幾個夫子瞧見陳恆等人進來,只衝著學生們點點頭,又把目光看向中央的徐堇侯。


  四人才站定,寶琴跟英蓮就走到薛蝌、陳恆的面前。薛蝌看著妹妹的憂色,忍不住低聲道:「妹妹,是怎麼回事?」


  「水姨昨天還好好的,也沒見她說自己不舒服。」


  寶琴也很是困惑,如今林姐姐家裡事情多,能來的機會很少,韋氏姑侄倆又遠在京城。從去年年底開始,書院里許多事都是寶琴跟著謝氏協理。幾番操勞下,讓這個明媚大氣的女孩,也添了許多倦色。


  怎麼會是她?陳恆聽到這個名字,心中暗暗吃驚,趕忙跟寶琴打聽內情。


  「是不是有問題?」江元白看著徐堇侯檢查的如此仔細,壓著聲音說出自己的疑問。


  「應該不可能,先等夫子檢查完再說。」等寶琴解釋完經過,知道水姨是突然亡故后,陳恆搖搖頭,他想的還要多一些。


  老人身體本來就弱,又是碰上災年逃難。水姨能一個人帶著小孫子逃到揚州,已經十分不容易。這樣的季節里,想來是身體撐不住,才會導致如此結局。


  他轉頭看向抓著自己衣角的英蓮,兩人已是許久未見,少女臉上雖殘留幾分天真,此刻亦是紅著眼眶神傷不已。


  「水姨就睡在我隔壁。」英蓮低著頭,她很是懊惱自己昨夜沒發現什麼異動。


  寶琴見這個傻姐姐說的糊塗,就替她給陳恆解釋一句。原來英蓮這段時間,跟水姨的關係處的相當好。大家雖是萍水相逢的落難人,可對彼此的境遇都十分感同身受。


  英蓮的母親還未抵達揚州,水姨就常常關照這個苦難的女孩。畢竟賈雨村身份不便,除了每日過來詢問一二,也不好跟長大的英蓮過多接觸。


  陳恆默默聽完,只抬起手拍拍英蓮的手,示意對方先穩住自己的情緒。幾人稍作等待,檢查過的徐師對其他夫子道:「通知府衙吧。」


  這句話一說,幾個夫子都是長出一口氣。他們最怕的就是水姨死的蹊蹺,到時候跟外頭掰扯不清楚。這才在通知府衙前,先讓徐師檢查過。


  現在聽到對方只是大限到了,賈雨村更是放鬆下來。他現在高升在即,更是職低權重的七品巡鹽御史。重新步入官場的賈雨村,實在不想這個節骨眼上節外生枝。


  「我去跟府衙說。」賈雨村想到林家已經搬進府衙,立馬出聲道,「諸位且在此稍候,一會仵作檢查過沒問題。等事情蓋棺定論,我們就給老人家發喪。」


  他現在還是書院的學正,加之他的主意也中肯實際,眾人無不點頭同意。


  賈雨村離去前,見到怯生生站在陳恆身邊的英蓮。也不知何故,走到陳恆的身側道:「今早是英蓮這孩子發現的動靜,我看她嚇的不輕,你回頭幫為師開導開導她。」


  陳恆也沒多想,只在一旁點頭稱是。不過眼下屋內人多嘴雜,各人都有話說,陳恆一時間也顧不上英蓮。


  等到賈雨村去而復返,跟著他一併過來的府衙仵作,立馬接手現場,開始檢查起水姨的死因。


  待府衙的仵作趕來檢查完,確認無誤后。賈雨村收下對方開具的文書,又讓人將他禮送出門。


  現在他們要頭疼起水姨的喪葬之事,在書院裡布置靈堂顯然不可能。


  幾個夫子湊在一起商量半天,就請了門房王伯進來。他是個獨身的老頭,家裡也沒有別的親人在。


  夫子們想借他家的寶地一用,暫時給水姨布置個靈堂,可以讓她的小孫子為其守靈。


  王伯這個歲數,也不避諱生生死死之事,把夫子們給的銀兩擋回去。


  「都是落難的苦命人,我就當做做好事,送她最後一程吧。」


  一事畢,一事又起。討論了靈堂的事情,那墓地可怎麼辦?夫子們還在屋外苦惱,替水姨整理遺物的英蓮、春雁等人卻發現了水姨藏在書櫃中的遺書,她們連忙將遺書拿給屋外的大人。


  「她還會寫字?」賈雨村作為主事人,拿過遺書自然先要檢查起字跡,再三確認無誤后,才說道,「真叫人沒想到。」


  「上面寫了什麼?」金慎之不是個愛說話的人,徐師就主動問道。


  「都是她自己的家事。」賈雨村搖搖頭,把遺書交到徐堇侯手中。


  後者接過一看,上面清楚的交代了水姨夫家的祖上來歷,現在還有幾分親戚,自家祖墳的位置、以及小孫子的生辰八字等等重要消息。


  信末,水姨用娟秀的字體寫道:如若病死他鄉,且做一墳頭就地安葬。孫子若有出息,就將她遷回祖墳。若是個不爭氣的,她索性就葬在外頭,也無顏面回故土見家人。


  見上面的親人信息交待的如此詳盡,徐堇侯知道必是對方親手書寫,只好嘆氣將信收好。


  他作為一個醫者,知道一些上年紀的人,是能隱約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


  「那她的孫子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送到養濟院吧。」


  「那邊肯收嗎?我聽說裡面已經人滿為患。」


  聽著幾個同僚商定,賈雨村又拿起另一封信,攤開一看,卻被信的排頭嚇到,上面竟然寫著現知府長女的閨名。


  他快速的將信看完,才知道這個水姨跟黛玉還有一番交情。臨走之際,只留下一串隨身攜帶的佛珠手串,想託人轉送給對方。


  「舔犢情深啊。」賈雨村感嘆一聲,他這樣的老油條,又怎麼會不去揣測水姨,是想藉此給自家孫子謀條生路。


  他將此信給徐堇侯一看,又做主喊來陳恆,示意對方拿著這封信和佛珠,以後轉交給黛玉。


  這事倒不急,陳恆點頭收下東西就趕緊告退,繼續去屋裡收拾水姨的東西。 衣服、被子等物,俱是不能要了。老人的隨身物,到時也得放進棺材里一起下葬。


  王伯家離得不遠,棺材倒不用挑什麼好的,幾個夫子湊了點錢,直接買了個現成的,就裝著人運到王家。


  揚州城內有專門負責喪事的閑漢,布置靈堂什麼的瑣事都由他們負責。陳恆等人將水姨的衣物交給她的孫子,再旁的事情,已經輪不到這些晚輩多插手。


  等到棺材運離書院,陳恆等人站在門口面面相覷。突遭此事,一時也不好找夫子們繼續交功課。


  他們跟水姨有些照面,但畢竟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此刻他們的情緒還算穩定。只是兩個女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倒叫陳恆有些擔心。


  他給了薛蝌一個眼神,示意對方先帶寶琴回家,泡點安神茶給自家妹妹喝一喝,讓她好好休息一下。薛蝌心領神會,辭別幾位好友后,立馬拉著妹妹離開。


  等江元白、錢大有也跟著離去,陳恆朝英蓮問道:「你呢,今晚要不要換個地方住?」他也是擔心對方,會被這樣的突發事情嚇到,畢竟她可是早上第一個發現水姨身故的人。


  甄英蓮的神色還有些發白,聽到陳恆的關心,卻遲疑道:「我能去哪裡呢?」


  是啊,這個丫頭在揚州城裡,還有什麼去處呢?陳恆輕咳一聲,「你別急,我去問問師母。」


  陳恆說的師母,自然是裴懷貞的夫人謝氏。謝氏一聽,立馬對英蓮做出安排,在後院中收拾出一間空房子,叫英蓮晚上先睡在此處。又掏出一本老黃曆,讓她晚上放在枕頭下,給自己壓壓神。


  見英蓮有了著落,陳恆也不便在後宅之地多待,起身辭別謝氏、英蓮,帶著信達就從書院匆匆離開。


  「二哥,我們回家嗎?」


  見陳恆突然站在路中央發愣,信達有些奇怪道。


  陳恆一摸懷中的佛珠,思考再三,只好無奈搖頭道:「先去府衙吧。」


  他不知道將此事告訴林妹妹對不對,可也清楚,要是隱瞞下來,等對方以後再知道,只會更傷心難過。


  心思憂慮的陳恆帶著信達來到府衙,他跟大門的差役還不熟,不敢上前貿然攀關係。只繞到府衙後門處,抬手敲了敲門環。


  此處果然有下人看守,打開門見是陳恆,還有些驚奇道:「少爺,伱怎麼來這裡了。」


  「有點事。」陳恆笑了笑,被下人引進屋內后,他走到府衙後院的空曠顯眼處,託人喊來黛玉。


  林妹妹今日的心情似乎很不錯,帶著雪雁見到兄長時,臉上的笑容是如此惹眼。


  這兩人剛一見面,黛玉就有說不完的話。


  一會說著自己要跟著母親一起出發去京師玩,一會說著自己過去玩個一段時間就會回來。


  時而插上一句,兄長,你可別忘記妹妹的生日禮物。


  陳恆默默聽著,心中暗暗叫苦。對方心情如此好,自己真的要說嗎?


  只是林黛玉已經注意到兄長的反常,女孩不禁好奇道:「兄長,你今日有心事?」


  「我……」陳恆正想改口,林黛玉卻已經堵住他的嘴,「兄長,可莫要隨便想個事情糊弄我。這樣,才會叫我更難過。」


  「嗯。」陳恆點點頭,神情有些緊張道,「那我跟你說件事,你一會聽完,不要太激動。」


  見陳恆說的如此認真,黛玉也端正起神色,眨眨眼道:「兄長,你說吧。」


  看妹妹做好準備,陳恆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串佛珠和手信,輕聲道:「水姨昨夜過世了,她特意留了東西給你。信,我看過了。她說很感謝你這段時間,能經常找她聊天,聽她訴苦。」


  林黛玉聽到這個消息,神色忍不住一楞,只獃獃的接過手信,在濃郁的晚霞中急切的打開。


  眼見妹妹在專心看信,陳恆只好繼續道:「水姨在信里說,這串佛珠是她從京師的寺廟裡求來。逃難的時候,一直帶在身邊。


  許是托它的庇佑,她才能一路平安抵達揚州。


  現在想送給你,你若是喜歡,就當個小玩意兒放在身邊,全當給你祈福保平安了。」


  聽到兄長一口氣把話說完,林黛玉獃獃的點點頭,臉上逐漸浮現悲傷之色。她的心思本就敏感,跟水姨雖只是萍水相逢,可這麼久的接觸下來,也算是有些交情。


  「她這一生,太苦了。」她低著頭,這樣說道。


  陳恆卻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有些懊惱,早知今日,當初的自己還會不會介紹妹妹去找水姨呢?

  「你……不要多想。」陳恆實在不會安慰人,想了半天字眼,也只乾巴巴的說出一句。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林妹妹豆大的眼淚,就控制不住落下來。


  「兄長,別擔心,玉兒沒事的。」黛玉拚命擦去眼淚,反倒安慰著陳恆,「我就是心疼水姨。」


  陳恆忍不住昂頭一嘆,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對方的性情。上輩子,有那麼多人喜歡這位書中人,不就是因為她身上這份真摯的善良和美好嗎。


  若只是個沒事喜歡哭哭啼啼、吃些飛醋的小姑娘,又怎麼可能讓男女老幼,都為她心動、感傷呢。


  「小姐……」在一旁服侍的雪雁,看見黛玉不住的流淚,心中十分擔心。可她這張嘴,還不如陳恆會安慰人呢。


  「沒事,燕兒,我沒事。」黛玉知道這樣呆下去不是辦法,趕忙紅著眼眶跟陳恆道,「兄長,我先回去了。後日,我就要跟娘親啟程去京師。你記得來碼頭送我,我有東西交給你。」


  「好!」陳恆點點頭。


  …………


  …………


  這夜,林黛玉屋內的燈,一直亮到天亮。


  第二日,賈氏知道此事後,發了很大一通火。覺得自家的女兒是如此不懂事,為一個陌生人就如此操勞身子。


  賈璉知道此事後,也很是不理解。他到底是個公子性子,有心勸慰表妹,就道:「不過是個別人府里跑出去的丫鬟,死了就死了。她若是不犯點什麼事,又怎麼可能被主人家趕出去。表妹,你又何苦為這種下等人傷心?」


  賈璉覺得林黛玉就是日子過得太好,才會為這種不相干的人哀傷。


  可黛玉如今的性子,底子里還留著賈氏的痕迹,聽到此話也發惱道:「二哥,我若不認識她也就罷了。可如今我知曉水姨的生平性子,倒是不能讓你這般說她。什麼叫犯點事給人趕出去?什麼叫下等人呢?」


  看到黛玉發明火,想著明天就要啟程去京師,擔心小姑奶奶到時不肯出發。賈璉趕忙給小姑娘道歉,心中暗叫倒霉。


  當著賈氏的面,黛玉也不好過分為難賈璉。只負氣轉身回到屋內,繼續忙著明日交給陳恆的東西。


   啊,賈府終於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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