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第268章 共赴好人間(大章!!!)
第268章 共赴好人間(大章!!!)
「你說什麼?」甄錫站在廊上,雙眼微微眯著,忍不住側身看向身後拱手作揖的小管事。
他真是給氣笑了,一件買田改桑的小事。也讓不中用的奴才,辦成這副鬼德行。甄錫索性再逼問一句:「你是在跟我說,有個縣令砸了我們家的生意。現在還請了一批商賈,要在松江府興風作浪?」
「呵。」甄錫不屑的輕笑一聲,左手從手爐上移開,輕點著面前的告罪之人,質問道,「你是跟著哪個大管事。」
別看甄管事在甄子靜面前耀武揚威,像他這樣的人,在甄府數百名家奴里,不說有幾十個,也有十幾個。而在他們頭上,還有府里的四大管事,專門跟在甄家長子甄錫身邊。
眼見甄錫要遷怒到自己上頭,甄管事直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顫巍巍道:「大爺恕罪,大爺恕罪。是小人辦事不利,都是小人的錯。小人也沒想到那個姓陳的狀元縣令,能直接找他京師的岳丈幫忙。若不是左都御史出面,他絕對找不到這麼多的幫手。」
「起來。」瞧下人這副沒出息的樣,甄錫心中就來氣,不耐道,「別髒了我的地。」
甄管事聞言,連忙又從地上爬起來,只敢把身子緊緊彎著。上翹的眼神,微微打量主人的神態,深怕對方突然一腳揣過來。可無論他如何費心偷瞧,都只能看見甄錫的手爐。
這是浙地嘉興的『張爐』,是一等一的名貴精巧之物。手爐呈龜背形,爐蓋上是五蝶捧壽的圖案,跟爐身上的福祿壽喜相得益彰。
讓甄管事將商賈的名字大致說了說,甄錫的目光掃了身後的大管事一眼。他懶得追究這蠢貨是誰的跟班,只看著四個得力下人,問道:「伱們就一點消息,都沒收到?」
這四人面面相覷一番,又統一看向最右側的大管事。兄弟,這小管事可是你的人。你們自己惹出來的麻煩,總不好讓我們幫你擦屁股吧。
此人也是光棍磊落,知道手下犯錯,自己也是難辭其咎。趕忙移了一步,對著甄家大爺彎身道:「大爺,這些日子府里都在為老太太的壽禮忙事。是小的一時失察,忘記看顧買田種桑的大事。」
甄錫陰沉的看了他一眼,也就是此人跟著自己最久。不然真的要拿住他,狠狠發落一頓。心中稍稍細想,甄錫抬手提了提肩上的大氅,「說吧,此事你們想怎麼解決。」
這個大管事,眼珠子一轉,便是計上心來,當即勸道:「眼下京師還在暗中調查勛貴貪污之事。大爺,咱們家當務之急,還是在朝廷派下欽差前填補好金陵府衙的賬目。
蘇杭兩地的織造局,我們都已經打過招呼。只等著明年春后,就能高價收了我們的桑絲。既然華亭縣難以繼續,不妨先在婁縣、金山、奉賢抓緊買地。等過了這茬,我們再慢慢收拾一個七品縣令。」
甄錫深吸一口氣,也知道甄家眼前的情況,輕易拖不得。他直接狠聲道:「這事要再辦岔了,我就把你們的頭擰下來當夜壺。」
說完,甄錫也懶得多看蠢貨一眼。直接看向負責壽宴宴客的管事,問道:「以府里老爺的名義,去給張尚德下張帖子,請他這幾日撥空過府一敘。」
「是。」
「賈家那頭可有回信來?有說明年派誰來嗎?」
「大爺,榮國府的兩位公子都會來賀壽。」聽到甄中大爺的問話,這名管事趕緊答道。
賈璉、賈寶玉兩個都要來嗎?甄錫點點頭,面露一些喜悅。如此風聲鶴唳的時刻,賈家兩位嫡子能親自來金陵一趟,足以安撫內外騷亂的人心。
賈、甄兩家,情同一體。往上幾代,更有姻親關係。如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情,才是兩家人橫行無忌的底氣。
「到時在府里收拾出兩間院子,直接讓他們住家裡。一應要求,都不可少了短處。」甄錫心情轉好,也不管繼續彎身的兩人。帶著剩下的下人,一邊走一邊吩咐,「璉二哥喜歡姑娘,你最近去蘇州買幾個良家姑娘來,到時供他消遣一番。讓他們二人,在府里住的越久越好。」
先前答話的大管事心細,聽到此話忙回道:「大爺,賈家二公子新婚不久,聽說這次會帶他夫人一起來做客。到時若讓他們看到,傳回去會不會不太好?」
「那你不會把他們的院子隔的遠些?」甄錫怒罵一句。又想到賈寶玉娶得是薛寶釵,薛家亦是甄家在金陵多年的故交,便道,「再準備兩間鋪子,到時候送給薛家女。薛蟠那小子回不回來?」
「薛家大爺的事情,信上倒沒說。」
「先記著,他要是回來了,就把他放在璉二哥房裡。這倆人玩在一起,才能住的久。」甄錫說完此話時,正走過一處拐角。突然聽到遠處傳來若有似無的哭聲,本就著火的悶氣,頓時發飆道,「什麼晦氣玩意兒,去查查到底是哪個屋裡的丫鬟不懂事。直接打死,扔出去。」
年關將近,又有老太太的壽宴在前。這麼喜慶的日子,還敢哭哭啼啼的,真是不知死活的下賤東西。
「大爺,是二爺屋裡。」有人立馬出聲作答,小心翼翼道,「馬少爺前幾日,給二爺屋中送了個姑娘來……」
甄錫聞言,忍不住挑挑眉。竟然是他那個寶玉弟弟……也罷,也罷。
「這女人哭個沒完,怕是想我弟弟了。去叫幾個嬤嬤來,把她送過去,好好陪我二弟玩樂。」甄錫冷笑一聲,他巴不得甄寶玉成天就知道吃喝玩樂,日日渾渾噩噩下去。
不把這個弟弟養成個廢物,這麼大的甄家,怎麼能白白落在自己手裡。
「是。」
…………
…………
外頭的甄寶玉,正跟著馬銀等好友,坐在青樓廂房聽曲。今日的宴席,是馬銀安排下來。屋裡接客的姑娘,更是精挑細選。暖酒一壺,詞曲不斷,在這個冬日裡,亦是難得消遣的好去處。
作陪的人,都是金陵里鼎鼎有名的公子哥。大家將錦衣華服的甄寶玉簇擁在中間,一邊相互飲酒說笑,一邊又暗暗把甄寶玉捧在雲端。等到哭哭啼啼的姑娘送到時,屋內又響起輕佻的笑聲。
甄寶玉沒想到這女人會來,聽隨行的嬤嬤說了前因後果。就把梨花帶雨的佳人,攬在自己懷裡。
「才這麼一會不見爺,就把你想哭了?」甄寶玉的手,輕輕放在對手腰上遊走。
別看甄寶玉言行實在下流,可他的長相著實一流,有不下於賈寶玉之貌。姑娘被他抱在懷裡,心中又驚又懼,一時顧不得答話,只敢瑟瑟發抖。可甄寶玉愛的,就是她這副模樣,一時動的更起勁。
馬銀對她的來歷更加清楚,在全場的嬉笑聲中,給甄寶玉倒了一杯酒。對著美婦人,語氣邪乎道:「都飛上枝頭當了鳳凰,總不能還惦記你家裡的老男人吧?」
有人聞言,當即來了興緻,出聲問道:「馬兄,聽你這麼說,這姑娘原來是有人家的?」
「甄二哥何時好上這一口?」
馬銀跟甄寶玉相視一笑,前者當即把此事的原委,當成一個樂子道來。遠來此女的夫家,本是金陵城裡的小商販。平日做些走街串巷的燒餅買賣。偏這男人也不知中了什麼運道,娶了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在鄰裡間也是件美談。
今年中秋佳節時,因生意忙碌,小販就讓自家娘子出來幫忙。本是尋常事,可偏偏那夜,正碰上甄寶玉帶著馬銀出來走月亮。見到花燈下的美婦,亦有一番風韻,當即看呆了眼。
馬銀膽子大,瞧出甄寶玉的心動。隔了幾日,就把此女抓來送到甄府。算算日子,到如今也有幾個月。
一番趣事說完,只聽的眾人哈哈大笑,直說馬兄是個人才。偏巧,樓下的叫賣聲突然傳至二樓廂房處。馬銀長年習武,耳朵十分敏銳。聽出叫賣的聲音有些耳熟,面露一分邪笑。直接走到窗戶邊,推開窗讓叫賣聲更加清晰。
「賣燒餅咯———賣燒餅咯————」
如此熟悉的叫賣聲,聽到美婦人耳里,又如何辨認不出是昔日相公的聲調。見她神情轉為難以敘述的悲傷,甄寶玉的興緻更高,貼在佳人耳邊道:「寶貝,你說。現在讓你選,你還願意回去找他嗎?」
「哈哈哈哈。」馬銀大笑著,迎合著甄寶玉的意思,說道,「甄二哥這般問有什麼意思,我們不妨把她夫君喊上來再問,豈不更好更有趣?」
說完,也不顧美婦人臉上的驚慌、害怕。在眾人的起鬨聲中,一名甄家下人,就帶著一個老實男人上來。眾人放眼打量,只見男人神態頗老,面上還有未消去的淤青色。
一對夫婦剛見著面,都是失了一半的心神。相顧兩無言,各是淚眼,叫旁人看的有趣萬分。馬銀又問:「今日我且開個恩,替你們夫婦跟甄二哥求個情面。你這女人,當著我們大家的面來說。只要你說想繼續跟他去街頭賣餅,我們絕不為難你們夫婦。」
甄寶玉聽的興奮異常,一邊緊緊抱著美婦人,一邊不住問道:「寶貝你說,你快說。是要跟他,還是跟我?」
眼見對方環在腰上的手越來越緊,美婦人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把臉埋在甄寶玉肩頭,輕聲啜泣。她有的選嗎?她沒得選。今日敢回去,明日說不準就要給抓回來。落在這些公子哥手裡,死了都是輕鬆的。
那位鼻青臉腫的男人,亦是低下頭去。瞧他這副可憐怯弱模樣,也不知道之前遭遇過什麼。馬銀得意的環視一圈,見著大家興緻已到最高,就丟了五十兩銀子給對方,「拿上你的燒餅,趕緊滾吧。這錢,帶去給你們的孩子買些東西,也讓你們家過個好年景。」
老實男人一句話都沒說,只默默撿起地上的銀子匆匆離去。他走的是如此狼狽,甚至不敢多看身後的娘子一眼。
堂內的笑聲,一時更甚。
這樣的事情,他們不是第一次干。每次看到,仍覺得樂趣異常,叫人著迷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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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亭縣衙內,陳恆還在案前埋首。他正在寫給李贄的密折,其中最要緊的事情,就是交代商賈的捐款數額。其後才是羅列,這些錢的用處。
擴建港口、造橋修路的石料各有不同。有些可以直接本地挖掘,有些還需從浙地採買調運。船坊的老工匠,能在現在開始招募最好。還得從揚州的秋浦街,採買一批冬衣,分發給參加徭役的百姓,以作避寒之用。
時局緊促,雖要辛苦百姓一番。能讓他們過好些好,就盡量過好些吧。陳恆在紙上寫寫停停,順便把自己對松江府的規劃,也寫在摺子上。因是密折,不用經過內閣先行審核。陳恆的措辭,也是十分直白,盡量讓李贄一眼就能看明白。 他這邊忙個不停,剛剛離開不久的蕭平,卻是喜氣洋洋的再度走進書房,對著自家縣令道:「大人,好消息,真是好消息啊。」
陳恆從案上抬起頭,瞧出對方的喜悅勁,忍不住好奇問道:「蕭主簿是聽到什麼好消息了。」
被請入座的蕭平,連忙出聲答道:「府學那邊的山長遞來消息,想請大人您明日去府學講學一日。」
這算什麼好消息,陳恆曬笑。給彼此倒了一杯茶,略帶著苦惱道:「我現在哪裡抽得出時間。手中千事萬事,是件件脫不開身。」
「大人,這是文教之功啊。」蕭平見陳恆有推卻之意,忙苦心勸道,「大人您前幾日不還說,要多招些人手,幫屬下們把手頭的事情分擔分擔嘛。府學里的士子,不就是最好的人選。何況,明年三月就是縣試。大人於情於理,也該跟縣內的士子見上一見。」
倒也是。陳恆明白蕭平的苦心,文教是縣令考遷大事。他當即點點頭,直接回道:「行吧,那我就去一趟。看你這樣子,恐怕還有事藏著,一次性把話都說出來吧。」
「大人明見。」蕭平根本顧不上喝茶,仍舊激動道,「府城的報鋪,今日託人傳來口信。想問一問,能不能跟大人見上一面,談一談最近華亭縣的諸多事情。」
這次不等陳恆說話,蕭平已經繼續勸道:「大人,此事有滕子京請范公做文之妙。實屬開言正聽,安撫縣內百姓。辦的好了。應召徭役的人說不準會更多。屬下懇請大人萬勿推脫,就見上他們一面吧。」
這不就是大雍版的訪談嘛。陳恆搖頭失笑,這天下的聰明人果然還是多,知道借自己打開報紙的銷路。至於蕭平口中的滕子京之事,他亦是知曉。
此典故說的是北宋年間,滕子京當年謫守巴陵郡,在任上重新修繕岳陽樓。當時岳陽樓剛剛修繕完工,滕子京便向當時文壇大佬紛紛邀筆,請歐陽修等人為岳陽樓作序,以作宣傳之妙。
別小瞧這些文壇大佬的影響力,只要他們說上的幾句話、寫上幾個字,就能讓天下文人紛紛來岳陽樓駐足遊玩,造福當地百姓。
後面的事情,大家亦是耳熟能詳。一年後,范仲淹發來文稿,以「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為首句。短短二十個字,就寫出了岳陽樓的壯觀和氣勢。
其後文章的每字每句,都值得後世之人反覆誦讀。尤其是那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無論何時讀起來,都叫人心生振奮之意。
「我知道了。」陳恆笑著點頭,他知道現在松江府的戲檯子才搭好,還需要一次合格的宣傳,以徹底打響名氣。「除了本地的報鋪,把揚州的報鋪也找來吧。」
這是自家的鄉黨,有他們在,應該能避免有心之人巧言令色,偷梁換柱。
見大人沒有抗拒,蕭平當即建議道:「不如再找些人來?」
陳恆想了想,還是打消這個念頭。過猶不及,自己若是四品知府,那多喊些人也是可以。眼下還是縣令一職,有這兩家就已經足夠。何況這次拉了這麼多家商賈入場,這些商賈手中未必沒有幾家報鋪。到時有了底稿範文,這些人的報紙直接照樣謄寫就好。
陳恆將自己的意思一說,蕭平也是點頭同意,還是自家縣令考慮的長遠些。
稟報完兩件事,蕭平亦是不願久留,直接起身離去。如此來去匆匆的模樣,倒白白浪費了一杯茶。陳恆失笑,索性低頭繼續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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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江府學設在城南,屬華亭縣的治下。位置在文廟和三賢祠中間,此地的熱鬧,不必多說。
陳恆從轎子里走出來時,府學的大門敞開著。時任正蒙書院的山長領著士子等在門口,早已恭候狀元公的大駕。
書院的山長是個老舉人,年齡比徐堇侯大一些。見到陳恆這位三元及第,神情亦是有些激動。這可是本朝科試上的活招牌,今日可算看見真人了。
身著常服的陳恆才走到他面前,老山長就要抬手行禮。前者連忙上前,挽住老山長的雙手。直接說道:「師長為尊,今日不論其他。只有揚州後進學子,前來拜訪正蒙書院。山長不必多禮,該行禮的人,是我這位晚輩才對。」
說完,陳恆不等老先生反應,直接抬手作揖。待陳恆站直身,山長的臉上已經充滿笑容。語氣溫和道:「老夫何德何能,豈敢受本朝狀元公之禮。」
陳恆謙和的笑過,繼續挽住老先生的手,寬慰道:「山長在書院育人三十餘載,桃李滿天下,在州府素有賢名。此為山長之德也。正蒙書院的學子,入朝則造福百姓,居野則心憂天下。此為山長之能也。」
一番話說完,聽的老山長激動的挽住陳恆。能從對方口中得到這份評價,足以慰藉他的一生辛苦。當即伸手在前,說道:「請狀元公移步,入院一觀。」
陳恆笑著點點頭,在對方和士子的陪同下,將正蒙書院各處慢慢遊覽。從學堂到宿樓,當導引官介紹起各處,陳恆亦是拿出自己讀書時的趣事,分享給周遭的旁人。
冬日暖陽下,林業繽紛間,偶有陣陣笑聲傳來。大家走完一圈,老山長和院內的夫子,才將陳恆請到提前準備好的大堂。
正蒙書院共有士子一百八十六人,今日一個不少,將學堂內外坐的滿滿當當。陳恆站在這些人的面前,瞧著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其中有比自己年齡大的,亦有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學子。
面對著大家希冀的目光,陳恆稍稍行過禮,才停袖出聲道:「今日無上下之分,只有前後之別。一會我說什麼,諸位若要提問,舉手即可。彼此之間,只以學兄學弟為稱,諸位意下如何。」
見到狀元公如此平易近人,學子們無不輕笑,道了一聲:「承狀元公美意,敢不從命。」
得了回復,陳恆便輕笑著開口:「不知諸位今日想聽什麼?又想問什麼?」
人群里傳來些許嘈雜的議論聲,又很快達成一致。這次能把文中魁首請來,自然是要問一問策論文章之道。眾學子心裡,誰不藏著一個金榜題名的美夢。
陳恆聽到他們的話,直接點點頭。對方會問這樣的問題,他並不意外。只是要回答個清楚,倒需要琢磨一二。好在他自身才學過人,只片刻間,就定好自己的思路。
「今日之題,我姑且言之,二三子姑且聽之。」陳恆今日雖穿常服,卻不改他一身洒脫的書生氣。
滿腹詩書的底氣,叫負手漫步的狀元公,如閑庭在書山中,風采超群。朗朗之聲潤在眾人耳中,「私以為策論文章之道,當有三義。」
眾人無不豎耳恭聽,安靜下來的堂內,只見到陳恆背負雙手,邊走邊道。
「幼時跟隨蒙師治學數載,王師曾指點初義之迷。我以:一以貫之,粗干削枝,舉重若輕為結。師長悅,深以為然。」
陳恆隨後舉了幾個例子,以印證何為抓住文章的主幹,不可喧賓奪主之道。他這些年手不釋卷,已將讀書當成每日的習慣。重複前路,出口之言,更是直明要處,叫人沒有故弄玄虛、雲山霧罩之感。
「這是文章的初義,重在抓住文章的中心。樹無根不立,文無心不成。此乃文之立意,清楚這點后落筆,佳文自成。難處就在多寫多練,重在鍥而不捨。」陳恆說完一段,底下的學子已經紛紛提筆疾書,深怕自己錯過狀元公的一言一語。
「既然有了文心,文心當有虛、實之分。這是我在揚州府學治學時,受山長點撥所悟。」想到裴懷貞的日夜教導,陳恆感嘆道,「何為虛、何為實。是空口亂談,還是擲地有聲。其中之難,不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難以分辨。」
有學子舉手提問:「學兄,除了此法,可有什麼……」此人大概是想問什麼巧勁,可又怕此話說完,惹來狀元公的壞印象,畢竟取巧本身,聽著就有點貶義。
陳恆卻輕笑道:「有的。」他伸手示意對方坐下,「當時山長曾囑咐我,閑暇時多去城裡鄉間閑逛。將每日的見聞記下。初時,我不解其意……」
陳恆長吸一口氣,毫不藏私道:「如今想想,若要寫出言之有物的文章,光靠閉門造車,實在難以。只有把世間萬物裝在心中,思索清楚它們如何來,又為何去。對其緣由聯繫,爛熟於心。才能沉澱下心神,做到化虛向實。」
他又開口笑問:「諸位以為,不知百姓疾苦之人,真能寫出治世之文章嗎?才華斐然是一回事,寫出濟世之文卻是另一回事。」
稍稍頓聲,等眾人將此話記下。陳恆才繼續道:「這就是文章的二義:言之有物、脫虛向實。做到這一層,你們的文章就該有龍虎氣,足以刊天下。」
「至於三義。」陳恆接過鄰近學子遞來的茶水,飲過一口,方才沉聲答道,「近些年,我對於此義,亦是感觸甚多,時有新意蓋己前言。今日之說,乃今日之想。說不準,到了明年。諸位再問我,我就換了說辭也不一定。」
聽到堂下傳來輕笑聲,陳恆也不在意。待笑聲遠去,他才淡聲道:「過了前兩關,就如人乘舟游江,經三山過五湖,有輕舟已過萬重山之妙。此時你們應該站在……」
陳恆用腳點點地面,代指著松江府的特殊地勢,「江水入海之口。再往前,就是浩浩之海,前不見歸處,后不見來路。茫茫天地間,只有沙鷗海霞作伴。此處最為兇險,稍不留神,文章就會落入下乘。只因海潮下,暗流洶湧,物慾橫動。」
他神色一凝,目光微微遠眺,似乎透過牆壁,瞧見江口翻湧入海的濤濤水流。「到此,就該是文心做舟,志向為帆。渡滄海,登仙山。不舍本心初意,文章才能一日日精進。橫渠四句之意,正是應在此處。」
「諸位可還記得橫渠四句?且誦來與我。」
眾人似有所悟,先是一小部分人起頭,念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其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朗誦聲中。到最後,已有排山倒海之勢。
「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然也。」陳恆撫掌大笑,「初義為技,二義為法,三義為融會貫通。志向為帆,亦是終點彼岸。有志者,輕功名,淡榮辱。待志成,當見落英繽紛、豁然開朗之景。」
在座諸人無不起身,對著堂上的學兄,作揖行禮,齊聲道:「謹受教,拜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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