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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第280章 喜

  第280章 喜


  三月的江南,數不盡的雨日。越是南行,這個情況就越嚴重。過了蘇州府,雨水順著江風拍打在前路上。這樣的日子,不論出行、歸途都是件麻煩事。


  從谷陽門進了松江城,柳湘蓮才在縣衙門口停下車。趕上來的差役,各自打傘將老爺、夫人引進家中。


  好不容易回到自家,歸客們的精神紛紛一振,神色不自覺放鬆許多。陳恆跟黛玉分別後,就被留守的信達和蕭平拽走。甄府的事情,傳播的很快。陳恆才在堂上坐好,蕭平就直接打聽起甄府的詳情。


  「大人,甄大人——他真死了?」蕭平的臉上,還帶著幾分不可思議。大概沒料到,一位朝廷命官死的這般簡單和潦草。


  「嗯。」陳恆點點頭,對甄子靜之死,他並沒有過多歡喜和難過。誠然此人該死,可死的方法也著實慘烈。一介七品縣令,如臭蟲般被人碾過去。對他們這些朝廷官員來說,衝擊不可謂不大。


  蕭平很是唏噓,思索半天茅大慶的行為,只默默念叨著『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話。跟他的反應相反,信達臉上就只有慶幸。他突然覺得柳湘蓮長得比往日還要帥氣一些,更覺得有此人跟著二哥,實在是好得不能再好。


  「你一直看我作甚。」柳湘蓮嘟囔一句,有些受不了信達的熱情目光。後者揚眉輕笑,主動泡了一杯茶,遞到對方手中。「柳二哥一路辛苦,先喝杯茶熱熱身子。」


  這般親近的話語,真叫柳湘蓮有些不適。他端著茶盞,彆扭在原地。不知該做什麼反應,來應付信達的好意。


  陳恆懶得理會他們的胡鬧,只看向蕭平問道:「這幾日縣衙里都還好吧。」


  「一切都好。周捕頭抓了些地痞小偷。大人安排的春耕農具,縣衙里都已經無償租借給百姓。只是原定的五百頭耕牛,鄉里求借者眾多。州府內一時也買不到更多……」


  蕭平一點點彙報著近日的公務,陳恆不住點頭的同時,亦是出聲吩咐道:「春耕是首要之事,耕牛優先照顧參加徭役的丁戶。」


  男人們出去幫松江府修建港口,總不好讓老弱婦孺靠一己之力插秧耕地。陳恆想了想,拍板道:「州府內買不到,就去姑蘇、餘杭看看。價格貴些也無妨,走我們自己縣裡的帳。此事交給……潘又安來辦。」


  這兩地都是大雍有數的上州上府,境內百姓眾多,地域遼闊。比松江府有過之而無不及,論起物產資源,自然會更多。


  「好。」蕭平在心中記下此事,松江府每年要交上去的稅賦有一百三十萬石。這麼一大筆錢,七縣一廳各領數額。其中華亭作為長縣,獨自就要承擔四十萬石。


  這還是基礎,如果其他縣的額度不夠。居中調控的松江州府還會讓華亭縣在承擔些缺額,沒辦法,這個家就指靠華亭縣撐著。


  「再下方公文,告誡各鄉鄉長、里正,切勿出現改稻為桑的情況。」陳恆思量著細處,他知道境內有不少老百姓,盯著港口海運的暴利,想通過利潤更高的桑絲來獲利。


  這本是民間自發的經濟行為,作為官府,只要百姓足額交稅即可,完全不必干涉過多。可陳恆轉了一圈金陵,總覺得天下要有動蕩。去年冬季縣衙糧倉發出去不少糧食,不把它重新填滿,陳恆總覺得內心難安。


  「咱們不能讓百姓吃虧,只限本地種出的糧食,我們可以比市價高三層採購。」陳恆知道谷賤傷民的道理,知道不給予足夠的利潤,是逼著百姓鋌而走險。


  「是,大人。」這就是蕭平願意配合陳恆的原因,這位大人不是空有抱負,不知百姓疾苦的知縣。


  處理完蕭主簿手頭的事情,信達亦是馬上跟進。他手頭拿著的,是對這個月抓到的地痞處置。陳恆過目一番,直接點頭同意。這些小偷小摸的事情,自然不必知縣親自審理。


  只需交給信任之人,自己把守著最後一關即可。對於信達,陳恆是十成的信任。


  「大人,這是從城內各地當鋪、錢莊搜來的借據。左邊的是些陳年爛賬,多數是不願還錢的人家。右邊的是去年新賬,基本是本地過不下去的百姓跑去借錢留下的欠條。」


  「你讓燕小二私下走訪右側人家,若是情況實在困難。」陳恆轉頭看向蕭平,「我們手頭無主的耕地,還有多少?」


  「大人,年前年後發過兩次。現在還剩下一百五十三畝。」蕭平對於數據的敏銳,讓陳恆很是歡喜,當即道,「讓家中苦難的百姓,替我們暫耕此地。所得糧草,我們三百姓七。先想辦法讓他們還上帳,度過難關。」


  蕭平聞言,馬上追問道:「大人,那百姓種久了地,之後不願意歸還可怎麼辦?」


  種地不單單是插秧一事,還有養地、護地的漫長工序。若只是租借,百姓必然存有私心,不願精心種植。


  陳恆稍作思索,亦是回道:「設獎懲,若是年年收成好。五年後,直接賞給百姓。此事,你擬個契約文書。跟百姓說不要慌,這事我認。哪怕我走了,後來的縣令也得認。」


  「是。」


  見蕭平接下此事,陳恆又對信達道:「伱去跟錢莊、當鋪的東家說,他們手頭的這些爛賬,我們官府願意出面幫他們要。只是這錢……」


  「三七分?」信達打起鬼主意。


  陳恆馬上笑罵道:「他們豈會答應,這不是掠財嘛。問問他們五五分可否願意,就說捐給縣裡造橋修路了。」


  「好,我午後就去找他們商議此事。」信達立馬點頭。


  將公事稍稍處理完畢,陳恆又拉著幾位一同吃飯。間隙,他們聊起茅大慶送給甄家的那朵玉雕白蓮。這東西,陳恆不免遐想甚多。


  好在他們中,有愛在江湖浪蕩的柳湘蓮,有蕭平這位松江本地人士。后兩人出聲答道:「應該是的跟大當家的有關。」


  說到此人,陳恆真是來了興趣。他之前處理趙家事情時,曾聽發怒的百姓提過一句大當家的名頭。眼見蕭平似乎知道些什麼,馬上大聽起來。


  「此人姓什麼到沒人知道。最開始只是江頭的漕工開始傳播,後來有幾個漕工收了大戶欺壓。這個大當家的派人出面,狠狠懲戒一番,才逐漸有了名氣。」


  江湖草莽嘛,想要闖出名氣,無非是弄些替天行道、行俠仗義的舉措。陳恆曬笑一聲,又問道真沒有見過這位大當家嗎?


  蕭平搖搖頭,他只知道有這麼一號人,也確實做過一些匪事。可誰也說不清,此人是何模樣,姓甚名誰。


  陳恆忍不住皺緊眉頭,見微知著,這麼多年都沒點消息走漏。可見此人的人脈和組織的嚴密性,怕不是個好相與的。


  「多事之秋啊。」陳恆感嘆一句,最遲五月就會爆發邊仗,現在大雍手裡還握著一個不確定因素,真叫人不得不感嘆時局艱難。


  「大人,川沙之行可要挪到明日?」信達想到陳恆風雨兼程回來,有心想讓兄長休息一日。誰知陳恆搖搖頭,直接道:「不能再拖了,我不親自去看看船坊,實在放心不下。」


  「好,那我去安排馬車。」信達聞言,趕忙抓緊扒飯。這次去川沙,陳恆有意走一走南浦、海上兩縣修整過的直道,親自體驗下成果。


  如此訂好行程,出發之前,卻有一個小吏帶著木匠入府。向陳恆稟告道:城南的屋子已經改建完畢。


  陳恆聞言大喜,立馬拉著黛玉從家中出來。領著縣衙官吏,驅車趕往目的地。一眾人在煙雨中,來到一處不大的院落。


  …………


  …………


  此處地方離正蒙書院不遠,只隔了兩條街。跟華亭縣衙,亦只有幾里地的距離。眾人下車撐傘,穿過有些簡陋的大門。繞過照壁,淺行十數步,就聽聞朗朗的讀書聲。 穿著碧綠襦裙的黛玉,跟陳恆站在一傘之下。她聽出讀書聲都是些女娃,有些奇怪的看向陳恆,問道:「裡面的人,可是相公從阮家巷裡救出來的孩子?」


  「正是如此。」陳恆笑著點頭,這是他留給華亭百姓,亦是送給黛玉的一份禮物。領著黛玉往前數步,在細雨中,透過微微開啟的木窗,能見到裡面端坐的女童。在這些孩子正前方,是個年過耄耋的老夫子。


  這是正蒙書院派來的老先生,學識不一定夠。可為人老成持重,更無迂腐的書生氣。聽說是要給女孩子專門授課,來的最是積極。


  見到一群孩子,跟著老夫子牙牙學語。黛玉看的也是心頭歡喜,她雖猜到陳恆是去青樓辦正事,可沒想到自家相公還打著這個算盤。


  陳恆在黛玉開口之前,又是接著道:「以後這裡要辦成一所學堂,專門教授女弟子。只是此間學堂,尚缺一位才學兼備的山長。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只有玉兒能擔此重任。」


  「老爺?!」說不驚訝是假的,黛玉初聽此言,整個腦子就處於發懵的狀態。她是真沒想到,自家相公抱著這份打算。


  「都是些苦命的孩子,能給她們指條活路,也算是一件功德。即是學堂,就不能只靠著縣衙一直救濟。這不是長遠之計……」一說到正事,陳恆就控制不住公事公辦的作風,連娘子眼底的喜意都顧不上,仍舊說著自己對書院的期望。


  「我希望等我們家離開此地時,它已經能在松江百姓中招到女學生,扭轉女子少出門、少讀書的形象。」只這一句話,可見陳恆對它的期望不小,「萬事開頭難,玉兒,你來此擔任山長。不僅僅要教書育人,還要給這間學堂、這些學生,找到條以後的活路。」


  其後的艱辛,陳恆沒有刻意多言。他知道,以娘子的才智,必然能想清楚、想明白。也正是因為對黛玉的了解,陳恆才不願這個多才的女子,做一個青史中只留下詩名的李易安。


  既然是老天賜予的一番才華,陳恆更希望黛玉能發出屬於自己的光彩,而不僅僅是一個他人口中的陳夫人。


  「妾身省的了,老爺。」黛玉微紅著臉,點了點頭。相公知她,她亦知相公。正可謂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那堪鵲橋又相逢。


  看著夫人躊躇滿志的模樣,陳恆想了想,還是不免擔心道:「教書育人固然重要,你可別忘記自己的身子。」


  前幾日去了趟林家祖宅,陳恆意外發現林家人鮮少有長壽者。這些年黛玉的身子,一直養的不錯。可想到林家祠堂高掛的畫像,他心裡自然放不下擔心。


  黛玉在傘下俏眉一笑,雙眼微微彎著,盯著陳恆笑道:「相公說這話,不覺得有些晚嗎?」


  陳恆大笑,也不復多言。他是真不想看著才華滿身的黛玉,在漫長的時光中虛度。


  如此廣闊的大雍,如此波瀾壯闊的時代。既不會影響男人奮身報國,亦不會遮掩女子發出光彩。


  「玉兒,替這個書院取個名字吧。」


  黛玉想了想,看著屋內好似新生的女童,就道:「即是辦在松江府,就叫雲間書院吧。」


  陳恆點著頭,輕聲贊了句好。他們的身後,蕭平領著眾人出言附和。


  「雲間書院。真是好名字!」


  蕭平知道這些女娃的來歷,若是能通過讀書改變身陷泥濘的命運,真是件大好事。


  其他的一干人,亦是好話不斷。可他們內心,卻覺得蕭主簿就知道拍知縣馬屁。這間書院的開支,以後都要算在縣衙上。引女子讀書之事,又是少不了非議。


  如此吃力不討好,也就是陳大人,一心想要哄自家夫人開心,才會沒頭沒腦的瞎忙活。


  「林山長,以後這些孩子,就拜託給你了。」像是某種儀式,陳恆將手中的傘柄交到黛玉手中。他馬上要啟程前往川沙,縣衙的馬車已經停在書院門口。


  眼見心上人又要遠行,黛玉痴痴的望他一眼。用手撫平著陳恆的衣領,柔聲道:「妾身等老爺回家。」


  陳恆笑了一聲,折身穿過雨幕,走入蕭平的傘下。這次後者會帶著縣衙官吏,一同前往川沙廳核查賬目,隨行的還有多日不見的老杜。


  …………


  …………


  南浦和海上的民夫,將鄉道休整的真是不錯。沿途上,馬車上的眾人都感覺十分輕鬆。杜雲京這個話筒子,一直拉著陳恆打聽雲間書院的事情。


  「持行,你這事實在辦得好。比你的海事司,辦的更好。好上千萬倍。」


  見老杜極盡讚美之詞,陳恆忍不住想笑,問起對方如此評價的緣由。


  「萬事開頭難,有了雲間書院在前。過上十年、百年,說不準全天下的女娃,都要感謝你們一家呢。」老杜搖頭晃腦道,「聖人開蒙育人,豈有男女之別。要我說,女子多讀些書,說不準還能少些家長里短的苦惱。」


  「哈哈哈。」陳恆撫掌大笑,打趣道,「可是嫂夫人整日打趣你?」


  老杜聳聳肩,一臉不置可否道:「你去金陵這段日子,送到我家的拜帖……嘖嘖。」杜雲京砸吧一下嘴,大概沒想到自己被貶后,突然會變成一個香餑餑。


  「想上門的人那麼多,不免要見上幾家。你嫂子的性子,一回兩回也罷。次數多了,自然要拿我出氣。」杜雲京頭疼的扶額,松江海事署主事再風光,還能風光的過禮部尚書?

  「等從川沙回來,你幫我跟弟妹說一聲,給你嫂夫人也謀個書院教諭之位吧。」


  陳恆聽到這話,當即叫好道:「嫂夫人願意來,那真是再好不過!」又提醒道,「杜兄不怕到時候仕林非議嗎?」


  「管那些死讀書的作甚。」杜雲京往車廂上一靠,自嘲道,「真正的讀書人家,誰家不是私下讓女兒讀書明理?可他們有家學、有家風,民間的百姓怎麼比得過。真要有人想吵架,你只管安心做事,交給我來跟他們吵就是。」


  陳恆淺淺一笑,謝過杜雲京的好意。


  …………


  …………


  過上一日半,在賈雨村期待的目光中。陳恆等人,就在當地官吏和鄉紳的等候下,終於抵達川沙廳。


  這次過來,跟上次的錦衣夜行不同。不止陳恆等人穿著官袍正裝,連川沙廳的百姓亦是請了樂班、舞獅。


  「陳大人、杜大人。」賈雨村朝著兩位昔日學生行禮。


  對他,陳恆跟杜雲京都不敢失禮。在城門處稍作閑聊,賈雨村跟杜雲京,就簇擁著陳恆走向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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