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為何獨活
卜算子仍是充耳不聞，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玄塵，過了好一會兒，突然一臉悲憤地罵道：“你這個傻小子，當初我就再三警告過你，千萬不能動情，不能動情！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把命都搭進去了，你終於死心了吧，滿意了吧！你這個傻小子，連師傅的話都不聽，現在居然丟下師傅一個人走了，你走了，你讓師傅以後一個人怎麽過？寂寞的時候誰陪我說話？閑暇的時候誰撫琴給我聽？天冷的時候誰會一遍又一遍地叮囑我多穿衣服……”他罵著，恨不能把那個不肖的徒兒揪起來罵，可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了那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身上，眼中均充滿了不置信。
玄塵
死了！
東方情的雙手緊緊揪住地上的青草，指甲深深陷進了泥土之中，她怒力壓製著心中翻湧的情緒，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她抬頭看向了卜算子。
卜算子呆呆地看著玄塵，蒼老的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悲痛，“你身上的毒，這世上除了冰肌丸，隻有他的血可解。”他的語氣出奇得平靜，與臉上的表情完全不符。
雖然心中已猜到七八分，但聽到卜算子的話，東方情仍是被徹底震住了，呆住了，傻住了。
他的血？
難道一直以來，她喝的
是他的血！
她的目光從卜算子的身上慢慢移到玄塵傷痕密布的手腕上，又從他的手腕上慢慢移至他的臉上，緊閉的唇眼，蒼白的臉色，毫無生息之跡。
這是……
這是蛇血，可解你體內的毒。
玄塵，你告訴我，我剛才喝的真的是蛇血嗎？
是的。
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事，你都要堅強，都要好好地活著，這樣，我才會安心。
玄塵！
你安心地走了，卻是要我不安負疚一輩子嗎？
突然，卜算子又悲痛地說道：“其實，他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什麽意思？”東方情不解地望向他。
卜算子沒有說什麽，隻是伸手將玄塵手腕上的一道新疤揭去，露出了裏麵鮮紅的肉，可是，並沒有血流出來。
東方情震驚，連忙用手緊緊捂住了嘴巴。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道傷口，等了許久，才見那傷口裏滲出了絲絲血液。她難以置信，難道他體內的血已經……
這時，夢籮突然一下子趴到了玄塵的身上，失聲痛哭起來，“玄塵哥哥，你不是說過永遠不會離開夢籮的嗎？你不是說過會永遠愛夢籮的嗎？玄塵哥哥不守信用，夢籮討厭你！嗚……玄塵哥哥你快點醒過來啊，夢籮求求你，你不要再睡了，快點醒來好不好？玄塵哥哥，嗚……”
“夢籮！”萬皓然俯身安慰她，她不管，仍伏在玄塵的身上放聲大哭著。
“都是你！”突然，夢籮朝東方情撲了過來，緊緊抓住她的衣襟，一張梨花帶雨的臉上充滿了恨意，“都是你，玄塵哥哥要不是為了救你，他根本不會死。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玄塵哥哥，你把玄塵哥哥還給我，你把玄塵哥哥還給我！”她一邊說著一邊拚命搖晃著東方情。
“夢籮！”萬皓然看得心驚肉跳，連忙過來拉她，東方情可是有孕在身啊！
此時，東方情早已呆若木雞，任夢籮對她又拉又扯。
“你還我玄塵哥哥！”被強行拉開的夢籮又哭又鬧，突然用力推了東方情一下，把她一下子推倒在地。
“情姑娘！”萬皓然大驚失色，急忙放開夢籮過來扶東方情站了起來，“你沒事吧。”
東方情沒有回應，隻一瞬不瞬地盯著玄塵如沉睡般安靜地麵容。
她！
是她！
是她喝光了他的血！
怎麽可能！
怎麽可以！
她的心中突然充滿了悲切，她看著他，一邊搖著頭一邊後退著。他怎麽可以這麽做？他怎麽可以這麽殘忍？他以為他是在救她嗎？這樣的相救，比直接殺了她還要殘忍十倍百倍！
不，她不要他的血！
她不要他的血！
她後退了幾步，又上前一步，她要讓卜算子把她體內的血還給玄塵，她不要他死，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
可是腳下的步伐剛邁開一步，腹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她忍不住彎下了腰，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玄塵死的那天，東方情早產了，是個男嬰。
玄塵死後，就葬在了木屋前的那片花海中，卜算子說這裏的風水最好，可以看到整個山穀的景色。
站在玄塵的墓前，東方情的心緒仍如狂怒的汪洋，波濤洶湧，久久難以平靜。
夢籮說的沒有錯，是她，是她害死了玄塵。她雖救了木逸風，可是卻害死了玄塵。她不僅害死了玄塵，還害死了傅青麟，害死了鬼麵，她的身上，究竟還要背負多少情債？每一個債，都是用生命作代價，她又該如何還得清？
他們都死了，可為何她還會活在這個世上？
玄塵死後，她也曾想不顧一切地隨他而去，了斷她這個孽緣。可每當她拿起匕首時，一道撕心裂肺的啼哭又將她的理智拉了回來。她看著不停哭鬧的孩子，淚水突然就傾瀉而出，於是丟下匕首，將孩子緊緊抱在了懷中。
她還不能死，她不能讓她的孩子一出世就變成孤兒。
如今，死，對她來講竟也變成了一種奢望！
蒼白的唇角扯起了一抹極是無耐的苦笑，胸腔一窒，她忍不住咳了起來，感覺有什麽東西溢出了嘴角，她抬起衣袖擦了擦，雪白的紗衣上立即染上了一種別的顏色。她看著那抹嫣紅，又微微地笑了笑。玄塵的血雖然解了她體內的毒，但畢竟拖了太久，五髒六腑均已受到嚴重地侵噬，想要完全複愈，已是不可能的了。
她的目光落向了墳前的那塊墓碑上，上麵有卜算子親手刻的字：愛徒玄塵之墓。看著那幾個字，她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抹淡然出塵飄然若仙的身影。
他永遠都是一副與世無爭無情無欲無喜無悲的樣子，是那樣的聖潔高雅，就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宛若天人般的男子，居然為了救她，舍棄了自己的生命。
她哪裏值得他如此相待，甚至付出生命？
她不值啊！
想起三年的山穀生活，她與他相知相伴，靜默相守，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無憂的時光了。
可是，如今她卻再也看不到他了，那樣簡單快樂的日子也不會再有了。因為，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叫玄塵的人了。
“玄塵，你怎麽這麽傻？”她喃喃自語著，忽然一陣輕風吹來，眼前的花海隨風搖曳，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在她的眼前，慢慢出現了一抹白色的身影，白衣勝雪，朱砂瀲灩，墨發迤邐，飄然出塵……
“玄塵！”她一陣驚喜，急忙上前伸手欲抓住他的手，可是伸出去的手穿過他的身子，在空中劃了一道彎弧後又落了回來，她立即怔住。
“玄塵……”她呆呆地看著他，隻見他的臉上仍一如往昔，漾著淡淡的溫柔的微笑。一雙清淡無塵的黑眸宛若一片寧靜致遠的深沉汪洋，足以沉溺世間的一切，他深深凝視著她，淡淡地開口道：“水汐，不用為我難過，隻要你好好的，就比什麽都好。”
“玄塵！”她突然淚如雨下，淚眼婆娑地看著依舊笑得溫柔的玄塵，心中酸楚無比。
“水汐，答應我，一定要堅強，一定要好好地活著。”玄塵說著，身影開始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玄塵！”東方情急忙伸手去抓，可抓住的，仍是空氣。而玄塵的影子，已隨著一陣輕風被吹散至遠方。
“玄塵……”她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喃喃輕喚著，淚水流得更凶猛了。
他說，他隻要她好好的。
可是，如果她的好要用他的性命來交換的話，她寧願不要！
“丫頭。”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