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125章

  當身後出現聲音時,已如驚弓之鳥的梁佩秋第一時間察覺,回頭的瞬間,即要脫口而出的「誰」被生生卡在齒關。


  她的喉頭極其細微地滾動了下,隨之上前,拖著殘腿以最快的方式奔向來人,及至對方面前突然停下。


  她的神色寫滿不敢相信,小心地扔掉手中帶血的硯台,用袖子反覆擦拭過指尖,爾後一點點試探,觸碰到對方的衣袂。


  真的。


  是真的。


  黑夜裡突然出現的這一襲濕透的青衣,竟然是真的!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她喜極而泣,本能地又上前兩步,卻再次止住,不敢也不能地,仰頭望著對方。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你相信我,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她語無倫次說了一堆,偏無法指出最關鍵的字眼。


  要怎麼說呢?不是我殺了你,可她白日里那番誅心之論,何不似殺他?

  如今回想起來,那一字字一句句,譬若,你讀書究竟是為了什麼?是為那金玉滿堂,封侯拜相,還是心中一汪清泉?譬若,你的慾望,你的不甘,你的心魔,早就吞噬了你。又譬若,你早非將相,而今亦非良匠……比之親手殺了他,差在哪裡?

  「柳哥……」她數次啟齒,終而難言,千言萬語彙聚成一句,「我對不起你。」


  徐稚柳閉眼,深深隱忍此刻於胸前翻覆的巨浪。


  這裡是他曾經的家,他帶著滿身失意與迷惘走了進來,然後,不期然遇上本以為將再次錯過的人。


  當她安然無恙地出現在眼前的那一刻,當她義無反顧朝他奔來的那一刻,當她借著雨水搓洗掉血跡向他伸手的那一刻,他忽然得到前所未有的釋懷。


  籠罩前路的陰翳隨著這場大雨一起消散了,他看到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明媚而的她,在這一刻,他們有著相同被大雨淋濕的狼狽,有著相同難以啟齒的不敢和不能,有著相同被山重水複阻隔數年的情怯。


  可即便只是簡單的一句話,一個眼神的交匯,徐稚柳所能感受到的,都是前所未有的心悸,振聾發聵,無以為報。


  他的心神在大雨中得到洗禮,如神鍾震蕩,萬古長鳴。


  他會永遠記住這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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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稚柳緩緩睜開眼,探手入懷,動作仔細而謹慎地摸出一個物件。那物件好似被燒過,殘破地只剩一角,然而梁佩秋還是一眼認了出來,那是她送他的五福結。


  那個曾經被他拒絕,又被她厚著臉皮送回去的丑巴巴的五福結!

  「此乃我摯愛之物,幸而未被盡毀,我曾……」他話還沒說完,胸口陡然撞過來一具溫軟軀體。他毫不猶豫地展開雙臂,將她緊擁,「我曾於高處不勝嚴寒,欲將其棄之,感念老天,令我回頭是岸。」


  「柳哥……」


  「先別說話,聽我說完。」他的手掌撫過她肩頭,繼而往上,掌住她後腦,再一次用力地將她納入懷中。


  那力道好似要將她揉進胸膛,嵌入身體,融於骨血。


  「小梁,你沒有說錯,我的確迷茫以至行差踏錯,險些釀成大錯。」


  倘或文石之死並非出自他本意,而他亦能自欺欺人說服自己那只是一場意外的話,那麼,當他因一己私念自閉耳目,沒給北地流民一點申辯的機會就將他們在午門圍殺,從而險些失去她,永遠地用自己無法血償的方式那一晚,他終於意識到,他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徐稚柳了。


  他做錯了,而那個錯意外地救了她,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老天爺對他的一次警告,只知道那一晚的他,身在人間,魂已地獄。


  這些日夜他一直在等她一句解釋,片刻前聽到她親口說出「不是我」時,隨著心心念念的答案一起落定的,還有被陰翳遮蔽的殘酷的真相。


  他終於明白她在做什麼。


  因他的信仰,走他走過的路,承受他所承受的傷害和屈辱,為他斷了一條腿,甚而不止斷了一條腿,那滿身的傷痕,數個與死亡的交匯,一切都變得那麼具象。


  「小梁,你不該,不該為我……你叫我如何償還?」


  「不是這樣的,不是你想的這樣,為你,也為我自己。」


  她踮起腳,纖細雙臂繞到他腦後,探入他後頸,又輕輕撫摸到臉龐,繼而熱切地、帶著一種無比的渴望,捧住他的臉,「柳哥,我只想告訴你,永遠不要懷疑你的信仰。」


  你甚至可以懷疑你自己,但請永遠不要懷疑你的信仰,她說,「我驗證過了,正義不會消亡。」


  何為民心?即是公平,公正和正義,浩大的民心可直達天聽,便是無上權柄也無法違背。你曾經所篤信的那些真理是存在的,它並沒有消亡!


  徐稚柳忽而想起元宵夜販賣燈火的那個女子,那樣可愛,那樣迷人,她用他的燈火重新照亮了他,他一時分辨不清是淚還是雨,只覺被雨打濕的並不只有軀體。


  他的全部都浸泡在了風雨中,複雜地甜蜜著。


  她長大了,變得很漂亮,也很有味道。他能清楚感受到胸前的柔軟,甚而情不自禁描摹柔軟下的每一寸。她毫不設防地把自己盡數交給他,用赤誠滾燙的愛意反覆拯救水火中的他,徐稚柳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他們不再說話,只這麼相望著,一寸寸挨近對方,由著雨絲布開一張天羅地網。


  梁佩秋的腿疼地快要支撐不住,可她不捨得破壞眼前的美好,她怕自己稍一動彈就會醒來,然後被告知所謂失而復得只是她的黃粱一夢。


  她咬了咬牙,儘力讓自己往上,勾住他脖頸,貼住他耳廓,低聲問他:「那天晚上是你嗎?」


  他知道她說的是冰窖。


  「還有後來……」在牢里為她擦身體,換衣服。


  這個問題重要嗎?或者說,在眼前的風月里還重要嗎?徐稚柳放棄了思考,臉頰微微側過來,讓她吻得更真切。


  「都是我。」


  他們之間哪裡還有禮法可言?徐稚柳想到,他和她,只有情,沒有禮。她主動欺身,他擁她入懷,她纏他的腿,他吮她的唇,這才是他們。


  /

  這一晚的後來,是在徐稚柳曾經睡過後來梁佩秋也睡過的那間屋子度過的。


  雲水間許久沒有住人,屋內難免潮濕,落滿灰塵,好在一應物件都沒怎麼變動。徐稚柳從櫥櫃里隨手扯出幾件衣裳鋪在床上,抱著梁佩秋躺上去,為她仔細地蓋被好子。


  在起身準備去燒熱水時,被她拽住手指。她聲音小小的,臉頰微紅:「不要走。」


  她眼睫忽閃著,裡面尚有許多驚懼,許多不確定,一如初見時看到他就會渾身通紅的小兔子。徐稚柳無可奈何,揭開被子和她躺到一處。


  黑暗中他為她褪下濕透的衣衫,手掌用力揉搓她凍到僵硬的腿,一遍遍問她可有緩解。她含糊應著聲,既害羞又大膽,反手抱住他腰肢。


  她或許不知這樣會如何折磨一個男子,尤其一個初經人事的男子。


  想到冰窖那一晚,徐稚柳喉頭乾澀,全身血液好似都在倒流,衝到頭頂,叫他淪喪所有的理智。他用力鉗制住她的手腳,從身後抱她,掌住她一切亂動的可能。


  同樣感到煎熬的並不止他一人。


  隨著黑暗中每一點窸窣動靜被放大數倍,梁佩秋的身體所有感官都是備戰狀態,可她還是忍不住向他靠近,汲取身後體溫所帶來的真實感。


  他們不得不說話轉移注意力。


  「我知道是你救了雲仙,既然把人力用在了這裡,居九那邊勢必不太順利。聽說安十九也在找居九,怕你會晚他一步,所以想去看看有沒有居九的下落。」


  沒想到安十九不在府里,她原打算離開,忽然之間覺得此時是個好時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居九身上,那麼她是否可以藉機查查別的?


  安十九的書房向來不允許任何人出入,若非有觀音瓷打掩護,門房也不會大意。


  何況,就像先前說的,她佔據了所有人都在尋找「要犯」的天時,任誰也不會想到,她能和要犯扯上什麼關係。


  徐稚柳問她:「你何時開始對安十九起疑?」


  「也就是不久之前。其實我早該想到的,除了他不會有別人,可我沒想到真的是他。」


  玉扣被她貼身帶著,方才為她脫衣服時徐稚柳已然看到了。想到她今晚面對的危險,徐稚柳眼底閃過一抹寒意。


  「所以你殺了他?」


  「我、我也不知。」


  那一下她用了很大的力氣,可以說完全不計後果,安十九並非毫無防備,頭微微側偏,是以力道被中途截斷,沒有全落到他頭上,不過他的頭的確被她砸破了,滿臉都是血。


  她慌不擇路往外跑的時候,他好似暈了過去。


  她也不知他有沒有死。


  「我是不是……是不是殺人了?」


  她的身體不由地顫抖了一下,徐稚柳察覺到了,手掌撫過她耳廓:「不要多想,他應該沒事,若當真出了事,鎮子上不會這麼太平。」


  他在街上走了很久,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可見安十九多半還是活著的。梁佩秋一時不知該遺憾,還是該慶幸。


  她並不害怕殺安十九這件事本身,而是害怕安十九之死可能帶來的一切,怕拖累安慶窯,也怕拖累他。 這一刻,她不再享受被人從后抱著的安全感,轉過臉來面向他。


  「我以後,以後會謹慎一點。」


  徐稚柳以為她要說什麼,不妨是這個,再一想她的顧慮,他的心頓時軟成一灘水:「小梁,你怎麼這麼傻?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失手了,今晚會是怎樣的結果?」


  「可是……」


  「沒有可是。」


  徐稚柳難得流露幾分霸道,梁佩秋眨了眨眼,有點新奇。


  「他會受到應有的懲罰,你也要聽話一點,以後別再做傻事了,好嗎?」


  她支吾著,本不想貿然給他這個承諾,卻見他低下頭,尋到她的唇,喃喃低語,「我會很擔心,很擔心你。」


  不知不覺間兩人又吻到了一起,這一次沒有大雨侵擾,沒有不聽話的腿和胡亂到無法安放的心,有的只是傾其所有,義無反顧。


  在火盆偶爾發出響動的嗶剝聲中,他們彼此陷落在各自的氣息,纏綿悱惻,直到夜的盡頭。


  後面梁佩秋實在太過睏倦睡了過去,只沒多久又驚醒過來,如此反覆,半夢半醒間仍不肯鬆手,徐稚柳就一直陪著她,有一搭沒一搭說了很久的話。


  他才知道,玉扣是她不慎丟失,后被有心人撿到特意送交給的安十九。而事關新政改革的手書和與夏瑛來往的密信,他一直非常謹慎,收在書房暗格,非親近之人無以得知,就更不用說在他眼皮子底下竊取了。


  而她在京城出事的那一晚,本欲直接上告,當著皇帝的面,揭發安十九的惡行。是誰擄走她,壞了她的計劃?

  又為什麼這麼做?

  千絲萬縷縈繞心頭,梁佩秋一時沒法想清楚,不過徐稚柳已經想明白了,他為她分析:「你想想,若你上告,不管成功與否,最倒霉的是誰?」


  「安十九。」


  「那麼發現這個秘密,最想要除掉你的人會是誰?」


  「安十九。」


  「可如果是安十九,你現在還可能活著嗎?」


  以安十九睚眥必報的性子,若知她有此打算,恐怕早就將她千刀萬剮,且會有許多種更為保險的、不讓她被人發現的凄厲死法,不至於幾個流民闖進來,就直接把她扔在宮城裡。


  退一萬步講,即便安十九覺得她尚有用處,想留她一命,安乾也絕不可能容許這麼一個隨時會爆炸的威脅存在。


  「所以,不是他。」對這一點,梁佩秋是篤定的。


  安十九種種表現實在不像發現了什麼,他不僅發動小太監在皇宮找了她一夜,為她請了最好的大夫,還因萬壽瓷大出風頭,賞了她不少金銀珠寶,讓她路上盡情享用。


  徐稚柳也表示贊同:「那麼,這個人不是安十九,卻也不想讓你上告,並且,沒有把此事告訴安十九。」


  這就說明,對方和安十九同屬於受益者,卻不在一個陣營。梁佩秋當時所代表的是安慶窯,而不想安慶窯得到皇帝賞識的,當屬湖田窯。


  「你的意思是,當時買通太監擄走我的是湖田窯的人?」


  「和出賣我的,應是同一個人。」


  「那他怎會……怎會又要保護湖田窯的利益,又要傷害你?」


  「有三個可能。要麼,他忠於湖田窯,認為我損害了湖田窯的利益,所以出賣我。不過看後來湖田窯的下場,這一點基本可以否定;要麼,他不忠於湖田窯,想要保護的也不是湖田窯的利益,那免於上告除了安十九獲利,還有誰?要麼,他無法選擇忠或不忠,只是一枚受人擺布的棋子,這和上面那一點是可以重合的。」


  說到這裡,徐稚柳基本有了答案。


  這人既能洞悉他的一舉一動,能隨意進出他書房,且知雲水間是他別業,能在她發現貓膩時及時掃清障礙,是他身邊極為親近和信重之人,還能發現她想要上告沒有揭發,而是直接買通小太監除掉,本事可見一斑。


  他萬萬沒有想到,從小自詡慧眼還算識人的他,身邊竟會深藏一個家賊。


  他最後問她:「你欲上告,必定做好萬全準備,這中間有哪些人參與其中,你仔細回想,一一說來,不要有任何遺漏。」


  /

  這一夜因居九失蹤而引發的連鎖反應還沒結束,在鎮上的某一處,為此談論起「內鬼」的並非只有徐梁二人。


  梁佩秋並不知道,她跑掉后沒有多久周元就出現在書房,看安十九倒在血泊,嚇得幾乎失聲,正在他準備去叫人請大夫的時候,安十九悠悠轉醒,叫住了他。


  皇宮那個吃人的地方,小十九都活了下來,區區寸地,能奈他何?

  他平淡地說沒有大礙,叫周元去拿止血的金瘡葯過來。這份經驗仰賴於他從小大小傷情不斷,可謂久病成醫,睜開眼動一動,就知死不死得掉,是以沒讓周元聲張。


  周元卻更心驚了。


  他知道是梁佩秋做的,安十九不傳揚出去,是否是在保護她?否則襲擊當朝命官,她怎麼都不會有好下場。


  他戰戰兢兢地描述起她離開時的情形,說到作案工具,硯台還在她手上。安十九沉默聽完,令他吩咐下去,不許任何人議論。


  那一刻周元好似明白了什麼,再要說什麼時,忽覺背後一涼,轉頭看去,鄭孑正在外頭!

  他和安十九都嚇了一跳。


  鄭孑冷冷道:「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沒想到那女子如此大膽!沒有徐稚柳的本事,倒比徐稚柳下手狠辣。」


  安十九嘴唇動了動,似要說什麼,鄭孑卻滿不在乎地一擺手:「你與她的事我不管,眼下頭等大事就是先找到居九。」


  說完,他甩了甩袖子,轉身要走。


  後來周元無數次回想那一刻都在懊悔不迭,那鄭孑真是找死,話都讓他說完了,為什麼還不走?倘若他就此離去,沒有因為不滿而發泄似的嘀咕那幾句,或許就沒有後面那些事了!


  可偏偏鄭孑是個自負的,與孫旻一樣吃盡權勢之好,眼睛早就長在頭頂上。


  他那麼隨口一句「一個閹人,也敢肖想女人」,卻不知深深刺痛了安十九的心。安十九不顧還在飆血的腦袋,騰的站了起來,直逼鄭孑而去。


  「你說什麼?」


  鄭孑也惱了:「這是你和上峰說話應有的態度?安十九,你不會真把自己當什麼玩意了吧?你以為大人一直沒有動你,是忌憚朝中那位狗宦嗎?放屁!大人是不想文官吃飽了撐的,把矛頭對向江西,這才放任你在地方作威作福了幾年。若非大人警惕,早早發現夏瑛和徐稚柳的勾結,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


  安十九悚然一驚,原來當初暗中給他傳遞消息的是孫旻的人!孫旻才不會好心幫他,一定別有圖謀!


  「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他們做了不該做的事,查了不該查的人。」


  景德鎮本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鎮,放在江西除了有點特定優勢的地方產業,不會惹來任何人的注意。


  有居九坐鎮,孫旻本不必太過在意此地,卻不想一個奔著太監來的酷吏和一個決意為父沉冤的少年,竟然將結網十數年的局生生撕開一道口。


  那時,當孫旻知道徐稚柳因文石開始調查文定窯一案,並聯繫到徐有容一案時,他沒有絲毫猶豫就有了決定。


  這個世上遠有人比他更想徐稚柳和夏瑛死,不是嗎?

  鄭孑還在說:「對你也是一樣,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說的也別說。你那乾爹大權在握時,大人都不曾把你放在眼裡,何況今時今日……」


  正說著,一股冰涼貼近皮膚。鄭孑垂眸望去,一柄匕首正抵在小腹的位置。


  他眼睛陡然睜開,行動也快似閃動,然而安十九更早一步預判了他的動作。反手一捅,冰涼直穿腹臟,疼痛只在一瞬。


  「你——」


  刀子抽出再捅進,反覆了不知多少下,不知臉上被濺多少血,安十九始終沒有再說一句話。


  直到人在眼前一點點死透,身子無力地癱軟下去,安十九才丟開匕首,對旁邊早就看傻的周元道:「拖下去,處理乾淨。」


  鄭孑本就是悄悄前來,悄悄回去也很正常,沒有人知道南昌府布政使司的參政大人,曾來過景德鎮。至於死在哪裡,那不是他該負責的部分。


  安十九一步步走回到桌案旁,扶著太師椅坐下。


  窗門外暴雨還在下,打在檐廊上噼里啪啦,屋內卻安靜地過了頭,流動著一股沉沉死氣。


  周元深吸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想要作嘔的衝動,壯起膽子看去。


  桌上燭台已燒到盡頭,火苗隨時都將熄滅,在那搖曳的晦暗不明中,安十九彎下腰,一枚枚撿起碎在地上的觀音瓷。(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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