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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嘉陵和豬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記不起具體是那一年了,農村開始流行一種交通工具,叫做嘉陵摩托,簡稱嘉陵。最早的嘉陵外形有點像現在輕便款的電動車,沒油了還能用兩腳驅動,騎行。後來通過技術手段,拆掉兩個腳踏板,加裝成一個帶反衝設備,在還沒有電啟動的時候,發動嘉陵就全靠蹬那個拐,需要控制好一點寸勁和力道。冬天氣溫低,很難踩的著,往往就是一人騎坐在車上控住車龍頭,另一個人在後面使勁兒推著車子跑,還要不時停下來,調整一下一個叫風門的小玩意,運氣好,兩個來回能就打著,運氣不好,兩個人輪換著推,能推著玩兒一個上午。那些年汽車還是很少,路也不是很好,家門口不遠處,有一個路段是事故高發區,但逢事故,總能看到撞成奇形怪狀的嘉陵,和各色吃瓜群眾的嘴臉。

  那年五月的一天,天色剛亮,一輛警車出現在村口,扔下來兩個穿制服的警察,走了。兩位警官,各自罩著一件熒光馬甲,一位黑胖,叫章之士,另一位高瘦,名劉夏,兩個人尋了一處樹蔭,拖來一截枯木做路障,擋住半條道,算是臨時卡口。那會兒也沒有明文規定不讓改裝車上路,所以他們今天的主要工作是攔下那些騎嘉陵的人,檢查駕照,有駕照的放行,沒駕照的要扣下車子,還要罰款。一開始工作挺順利,查了一些,扣了一些,罰了一些,放了一些。只到十點半左右,再過一個小時就有人換班了,一個大塊頭,臉上兩塊橫膘往後延伸,在脖子後面匯合,疊出兩道褶子,騎著一輛破舊的嘉陵,後面馱著一頭活豬,五花大綁。被劉Sir攔下,敬禮!你好!同志!請出示你的駕照。大塊頭撓撓頭問:啥照?駕照,摩托車駕照,你該不會沒有考吧?劉Sir問。大塊頭憨憨一笑,有……有……上前遞煙。這個必須有,就是我忘帶了啊。要不您行個放便,下回我一定注意。劉Sir黑著臉,不接煙,也不接話,翻開簿子就要登記。大塊頭見勢不妙,回去調轉車頭就要跑,章Sir不之何時已繞到了車后,堵住去路,一探手,強行拔掉了車鑰匙。沒駕照,咱可就得依法辦事,扣車,罰款。完犢子了,這下走不了,大塊頭的整個骨架,瞬間矮了一截兒,拉著劉Sir的手苦苦哀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好不容易求得兩位警官點頭答應:車子暫扣,大塊頭回家拿駕照,日落之前,只要大塊頭真拿的出駕照,交點罰款放車走人。大塊頭在路邊候著,不一會,攔下一輛本村兒的嘉陵,求著人帶走了。劉Sir看著那豬,無端想起一句話就笑了,章Sir忍不住問笑啥?劉Sir書讀的雜些,這會兒開始端來顯擺了:我想起在古龍在一本小說里寫過一句話,他說把一個男人關進荒無人煙的沙漠里三年,見不到任何人,三年後,你就是給他一頭豬,他也會覺得那豬長的眉清目秀,甚是好看。梁實秋也說過一樣的話,三年不見女人,看見一隻老母豬,也覺得它眉清目秀。都說是眉清目秀,就是不知道他倆誰抄了誰的。章Sir聽罷了哈哈大笑。

  十分鐘后,大塊頭沒有回來,到是從那一頭來了一個女人,三十來歲,頭髮有些亂糟糟的,穿著一件碎花棉布衣服,擰著一把菜刀,一路小跑,顯然是有什麼事情急得很。那女人跑到大塊頭的嘉陵跟前,誰也不理會,大眼珠子直愣愣的瞪著綁在後坐的那頭豬,那豬也似乎有反應,四卻亂蹬,哼哼唧唧的不停叫喚,劉Sir怕車子倒了,趕緊跑過去扶住。女人突然扯起豬的一隻耳朵,那豬也不傻,這女人另一隻手裡還握著一把明晃晃菜刀,這下更緊張了,哀嚎聲一下拉高了音階,直接從低音跨入HighC,嚇得小腿亂蹬,嗷嗷只叫。這女人放開豬耳朵,一拍大腿,左手揚起刀。劉Sir閉上演眼鏡,不願看見這血腥場面,剛才還在說什麼眉清目秀,這才過去多久?結果這女人並沒有對豬動手,轉過身去,開嗓就罵;王八蛋!那個挨千刀豬販子呢?搶老娘的豬,狗日的跑哪兒去了……章Sir趕緊往後退,大姐!咱有話咱好好說,你先把刀放下,把刀放下啊!大姐看了一眼章Sir,菜刀一扔,蹲在地上抱頭大哭。劉Sir說你別激動,到底怎麼回事和我們講講,我們警察給你做主。章Sir小心翼翼的背起手,偷偷側滑幾步,一腳踩住地上的菜刀,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大姐斷斷續續的講了半天,兩位終於聽明白了。大概原委是這樣的:那個大塊頭是一個豬販子,去這位大姐家買豬,兩人談好了價錢,綁好了豬,就差付錢了,這大塊頭突然就說自己口渴,問大姐能不能給口水喝,大姐好心進屋去給他倒水,開水瓶都還沒有放下,就聽到外面嘉陵發動的聲音,急忙扔下水瓶出來看,結果只看到大塊頭的一個黝黑的背影,小嘉陵嗡嗡的,噴出一道尾煙,跑了。平日里起早貪黑的薅豬草,好不容易把一頭小龍豬養這麼大,不就為了能多賣幾個錢,這一眨眼的功夫,說沒就沒啦?大姐那個氣啊,衝進廚房拿拖了一把菜,一路追過來。

  為了證明那豬是自家的,大姐又扯起豬的一隻耳朵,讓兩位警官看,說這豬耳根子那裡有三顆黑痣,兩人湊近了一看,果真有三顆黑痣。豬是人家的,咱辦?兩人幫忙解開繩子放下豬,那豬也不老實,一著地兒,行動都不帶緩衝的,剛才四腳撓空氣,這會兒可算是撓著地,撒丫子就跑,大姐也顧不上再和兩位警官說謝謝,邊追邊喊,你個憨豬,跑反了,不是咧邊,反了,反了。引的圍觀的人一陣鬨笑。那豬跑了一陣,釋放完了緊張情緒,停住四處張望,眼神一片茫然,顯然這地兒它沒來過,不熟悉環境。大姐也不強追了,在路邊撇了一截樹枝,嘴吧里不斷發出喔喔喔的聲音,連哄帶趕,將豬引回正途。看著一人一豬,漸漸走運,劉章二位對望一眼,嘆了一口氣,這叫什麼事嘛!

  中午無事,兩個同事過來換兩人去吃飯,休息一下。下午有車子送回來,兩點半再回到卡口換人,繼續值班,除了上午鬧出來那麼一個小插曲,一下午都挺順當。四點半,日頭已經偏西,突然一片黑雲過境,遮天蔽日,氣溫悶熱,將雨未雨,大好的天,說變就變了。路的那一頭,一輛嘉陵開過來,車上兩個人,前面騎車的是一個年青人,後面坐的正事那個大塊頭,正是那個大塊頭,狗日的豬販子。車子停到卡扣處,大塊頭跳下車,從兜里掏出一個紅棕色的小本本,兩位警官,這是我的駕照,請警官查看。劉Sir接過打開一看,還真是大塊頭的駕照。這大塊頭名叫觀熙,楊樹鎮柳庄的,45歲,以販豬殺豬為生,家中排行老二,人稱觀二爺。警官在看駕照,觀二爺卻在看自己的車,嗯!車好好的在那兒曬太陽了,豬…我的親娘耶!豬哪去了。兩位警官!我的豬呢?豬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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