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前 恩
隨著安邑的講述,那被掩蓋了千萬年的謎團,慢慢掀開了一角。
安邑閉上雙眼,臉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額間也有津液滑下。看來,那段回憶必定不會美好。
安邑城靈和九州鼎靈自然是對自己守候的巫人一族充滿好奇,得以化身為人形后,時常都在城中晃蕩。本來,二靈是好奇這些盤古血脈與人族如何相合?在它們想來,巫族乃先天之靈盤古遺脈,續盤古血氣,承天地氣運,他們僅次於自身就承載著大道的鴻蒙遺族。
那人族卻不過是女媧借先天之形,窺天道之勢而出手以後天泥團混雜了一絲先天之土——九天息壤造出。女媧造人得了浩蕩功德,成就聖人之位。那後天泥團也才得以在這天地之間佔了一絲之地。
巫族和人族,兩者之間有天淵之別,怎就如此相合。也和當那盤古血脈之遺的巫人能為人族之皇。
帶著滿心的疑問,鼎、城二靈不住的在城內閒遊,試圖可以通過觀察來解除自己的疑惑。
就這般,兩隻先天靈物已不知道在安邑城裡晃蕩了幾多的年歲。它們只知道,自己從化形起,一步步的開始學會時間的言語,開始與巫、人交談,到試著淺嘗世間的諸種吃食,再到降下「護靈御令」要求獻祭八荒佳肴。從大禹建夏,到太康失國,再到少康中興,杼伐東夷,已歷經了七代人皇,護佑了七位夏王。
當代夏王杼,乃少康王之子。傳其為王子時,有緣得遇一異獸,其獸具八首人面,有虎身十尾,竟曉人言,乃傳王子杼修矛造甲之術,言之為其以助力,日後好行夏伐東夷之事。
果真如異獸所言,杼繼少康位,即大肆修矛造甲,親率百萬之眾攻破東夷祖地——金烏平原,虜人口千萬,各類牲畜更是不計其數。
杼返安邑,為彰顯大夏中興,於九月初九,行大祭,屠東夷俘虜和奴隸各百萬,禮祀天地、祖宗、九鼎和安邑二靈。
那日,天地間,血氣瀰漫,怨氣衝破九霄,竟引得億萬魔頭聞腥而動。白晝里,魔影驅星蔽日,罡風嚎哭。整個世間倉皇不止。
鼎靈與安邑飽食血氣精魂,又得巫族祈言咒禱,顯形而出,欲破天而出,去力抗諸天魔頭。
二靈卻不知曉,自己的滿身血氣,才是那些魔頭所窺。眾魔見其顯形而出,竟爭先恐後的破天而入,將二靈圍在當中,欲分而食之。
而那些不夠資格參加圍獵二靈的小魔卻意外發現了巫人那鼓動的血脈,雖然不及先天靈物,但也是可以滋養它們魔體的上好血食,便紛紛朝著時間掠去。夏王杼,率眾巫迎戰於安邑城外。
見得自家老巢被襲,二靈頓時慌亂,但左衝右突,始終不得脫身。只能眼看著自己護佑的巫民和人族不斷的倒在那些域外魔頭的口中。
在數萬年的時間裡,巫族和巫族的守護雙靈一直都在感受別族的覆滅,和享受那些被他們所奴役的生靈的恐懼。第一次,他們感受到了這種從來沒有感受到過的情緒,被滅亡的恐懼和害怕。
一些巫,開始燃燒自己的生命,把自己當作祭品,來獻祭給二靈,希望可以加強它們的力量,讓它們回到安邑城內,護佑大地和巫族。
然而,他們的行動,卻讓更多的魔頭注意到了大地上的生靈,一場更為巨大、更為歡快的狩宴就此開始。
天地間,浩劫驟起!
放眼望去,整個巫族所領九州之地都是戰火衝天,到處都是山崩地裂,河道枯竭,億萬生靈哀嚎陣陣。
在無數大巫的自我獻祭下,鼎靈燃爆自己數萬年來積蓄在九鼎中其中七口巨鼎里的元氣為代價,終於撕開了群魔環繞的包圍。城靈安邑裹挾著元氣大傷的鼎靈一起回到了安邑城中的祭壇上。它看著化回本相的鼎靈,一口破損過半,散發著黯淡的土黃色光芒的小鼎一頭扎進九鼎中一口還有著些許光芒的巨鼎,調起其餘兩口幾乎已經停止了轟鳴的巨鼎,開始重新散發出濃濃的黃色光暈,並把那光暈投向那些還在作戰的生靈,為他們加持防護和回復體力。
城靈知道,這是鼎靈在調動先天本源了,若非自己能力太差,何須使得鼎靈自爆元氣;要是稍有差池,也許……鼎靈便不會再出現在鴻蒙先天之中。以有了生靈感悟的城靈,在此時便心中認定鼎靈為兄,而非以前的友伴。
城靈看著大地上的生靈在自己兄長不惜大損根基的幫助下,依舊不斷失利,心中不由大急。回歸本體的它,開始瘋狂的吸食起安邑城四周的血氣精魄。陷入瘋狂的它,不再去分辨那些血食和精魂是否是巫、是否是人還是別的什麼。它只有一個念頭:「多吸一點,再強大一分!」
九鼎的光暈越來越弱,安邑城的城牆卻愈加的紅,天空和地面的魔頭慢慢的迫近安邑城。
終於,當九州大地上的巫民都退入了城內的時候,九鼎停止了轟鳴,最後的光暈也黯淡了下來。只留有一口大鼎的鼎心還有一絲光焰在喘息著。
魔頭們似乎也感覺到了生靈們似乎走到了最後。開始肆無忌憚的靠近了安邑城。
原本不停吸食著血食,而沒有絲毫動作的安邑城,突得開始拔高、擴大;股股濃郁的血腥之氣,讓那本事青灰色的城牆紅的開始泛黑。安邑城飛卷而出的狂怒的殺意直接將作為先頭部隊的近萬隻低階魔頭化作了飛灰。
這樣的戰績,讓退回城內的巫族氣勢大振,紛紛以手擂胸,爬上城牆,準備再次迎戰域外魔頭。
他們何嘗知道,剛才那驚天的一擊,其實已是安邑城靈最強大的一次攻擊了。原本,作為城池之靈的它,一身的本事並非外放殺敵,而是禦敵於外。好在,那一擊的威力夠大,域外魔頭又天性多疑,一時間竟都不在再進一步。
安邑城和巫族暫時得到了喘息。
城中的巫族無力反攻,而魔頭也忌憚安邑城的古怪力量,不敢擅起戰端。就這樣,雙方對峙了旬月之久。
不過,雙方都知曉,這樣的「安穩」也只是暫時而已。那些魔頭在止戰的第三日起,就開始分出無數的小支來。竟開始在大地上,清剿那些遺落的巫和攻擊其他的生靈起來。
九夷、九襄、四海、四荒皆現魔軍身影,四海八荒盡皆燃起戰火。
隨著天空障壁的撕裂,遊盪在域外的天魔們就好像發現是了一塊肥美的鮮肉,紛紛朝著大地而來。
生活在大地之上的生靈,有的反抗,有的順從,有被天魔殺戮的,也有被魔頭圈養起來的,更有甚者,則是自願被魔頭同化,步入魔道,修行魔功,成為新一代的魔頭。
烽煙四起的大地上,安邑城竟然成為了一片「靜土」。巫王杼與巫殿的首領大巫用秘法與鼎、城二靈溝通,定下防禦天魔之法。
鼎靈因傷,暫時不再參與戰事,轉而負責對巫族戰士能力的測評,以保證每一個踏上戰場的巫,都能有效的去對抗天魔,避免早期那種大巫對小魔,而那些還未成長起來的小巫卻被大魔屠殺的情況再次出現。
巫族則暫時分作兩部,一部專職負責參與前方戰事,如:防禦、突襲和廝殺;一部專職負責後方補給,如:糧草、救治和傳承。
而城靈,卻是這次生死大戰中最為重要的一環。它不但要協助巫族守住九州里最後的這座城池,還有一項非常具有現象力的任務——提升修為,自成天地,疊加空間,圈地萬里。
一旦有大巫出戰,巫、魔雙方必有死傷,而這些都將成為城靈的養分,助它提升修為。只有這樣,它才能保住安邑城不失,才能配合巫族施展空間秘術,將包圍圈外的「飛地」圈回安邑城,並通過空間疊加之法,進行安置。也只有這樣,安邑城內無論物質還是人口,都幾乎沒有出現過短缺,甚至有的東西還略有上升,比如:人族的存在、妖族的數量。
這段時間裡,安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最為弱小,最沒有用處的人族,開始慢慢的跟隨巫族走上了城牆對抗天魔。原因無他,人族的繁殖能力實在太過強悍。原本安邑城內收容的人族不過十數萬,才短短的幾次大戰以後,人族的數量已經快要逼近千萬了。人族已經慢慢的開始從巫族的手中接過了部分的防守區域。
對於時間,處於洪荒時期的生靈,大多沒有什麼概念,就更別說如同鼎、城二靈這樣生於先天的靈物。它們可是一個小盹就能睡過去萬多年的存在。
但是,城靈卻感覺這次的時間怎麼那麼的長。當初自己和鼎哥開啟靈智時的那場號稱歷時萬年的巫人伐天大戰,也沒有今日這般的冗長,這般的寂寥。尤其是,鼎靈以沉睡來恢複本源傷害以後,日子便顯得尤為難以應付了。
透過自己那愈加雄厚的身體,城靈再一次看見那些域外天魔的集結。好想自己可以和那些巫一般,出去衝殺一陣,雖然這不是自己所擅長的。
城靈化作一個孩童的模樣,反正也沒人可以看到自己,化身再好看,也是無用的。它坐在牆頭,無聊的晃動著腿子。
城外,濃煙、火光四起,那原是一片碧綠的平原上,已經焦黑一片,到處都是戰鬥雙方打出的大坑和溝壑。一些被魔化了盤鷹,褪除了脖項上的翎毛,撲棱著灰色或是褐色的笨重身體,在荒野里翻尋著那些被魔頭們看不上眼的腐朽。
收回目光,城靈看著自己的軀體:雄壯且霸道,只是滿布各種刀劈斧砍的牆面上依稀還留有幾支斷折的長戟和一些殘破的羽箭。
「待會,要通知槐一聲了。他父王杼還在的時候,每天都會派人為我清洗身體的。他有些懶了。」城靈自顧自的想到:「哎。有些懷戀才開智的時候了。那時,我黑玉構成的身體,是多麼的溫潤、光澤啊!哪裡像現在這般,除了好似人族裡那被喚作「大麻子」的身子,還滿身都有股難聞的味!」
「怎麼?你也不喜歡這樣嗎?」一雙穿著用茅草編成靴子模樣的大腳,出現在城靈的那雙小腳邊,一樣的晃動著。
那聲音,亦如當時將自己和鼎靈大哥從沉睡中喚醒一般,依舊溫潤如斯,讓「靈」聞之心怡。
聽著這讓自己思念已久的聲音,城靈雙眼死死的盯著那和自己雙腳一起晃動著的大腳,沒有言語。它也是不久前才弄明白自己的這具化身上的各個部位的作用,但這並不妨礙它覺得自己背上有股寒氣升起。
域外天魔有很多種。一種,可窺人所思,並利用這一神通壞人性命;一種,可誘人有所思,也可壞人性命;城靈喚其,一曰:心魔;一曰:幻魔。
說實話,這些都是巫族在付出了好幾位長老級大巫的性命后才發現的。為了防止這種讓人防不慎防的魔頭,一眾大巫在安邑城的要緊之處,又復加撰刻了千百道符文或是陣圖。其警示效果斐然。只是,在這隻論生死的城頭,那些魔頭卻不會出現。因為,這裡只有一種思想,那就是:你死我活!
那位已經多少年不曾和自己兄弟一起逛街、那些被他們一起偷過吃食的店子,大多都已經成為了塵埃。
城靈還清楚的記得,在那個金烏升起的日子。那個男人,拍去屁股上的灰塵,丟下一句:「好自為之和有緣自當再見」的屁話后,就迎著刺目的光芒,大搖大擺的踏步而去。對了,他還順走了自己和鼎哥身邊藏著的幾瓮老酒。
嘴角綻開一絲溫馨,城靈終於開口了,一股冰寒從它嘴中吐出,整個安邑城方圓數萬里方圓的氣溫驟然下降:「你!是如何混進本城的?」
「混?哈,哈,哈。」那聲音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有些意思,不禁大笑出聲。過了好半響,那聲音的主人好像才想起現在的情況,不禁難堪的咳嗽兩聲,伸出只手來,正聲說道:「我的這位兄弟,帶我「混」進來的。怎麼?你有意見嗎?小安邑!」
一句「小安邑」入耳,城靈緊繃的心防幾欲失守。它緊閉雙眼,心中吶喊:「只有上君和鼎大哥回這樣喚我。你這魔頭好生厲害,我藏在心中最好貴的回憶也可窺的,端的是在找死!」雙眼猛的一睜,也不去看那聲音的主人,口中大呼:「起!」
轟隆隆……
一陣巨大的轟鳴聲響起,安邑城呼的應聲拔高千仞,整個城牆表面開始有黑紅色的霧氣騰卷而出,一股肅殺之氣震動全城。這般大的陣仗,早就驚動了交戰雙方。
一時間,安邑城外的魔族營盤裡,一陣的忙亂,直到幾聲尖昂的嘯叫響起,那陣忙亂才安靜下來。不一會兒,就從大小不一的百十個營盤裡湧出了黑壓壓的大群魔軍,在安邑城的城門前列出了幾塊軍陣來。
安邑城內,巫族、人族和其他附辟在城內的一眾生靈,皆刀槍在手,羽箭上弦,不但在約里許寬的城頭上,排出了七層防護軍陣,在瓮城上也備好了劇毒巫葯和各式攻擊巫寶。
那聲音的主人,看到城靈只是喝出一個「起」字,便引起了這般大的響動,不禁有些瞠目結舌,鼓著眼睛將城外的魔軍、城內的九州生靈和城靈「安邑」,來來回回、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終於,另一個聲音響起:「上君,我說我家安邑小弟成長了不少。現在,你可信了?」
這個聲音,城靈已經有些時間沒有聽到了,但是卻沒有人比它更清楚——正式九州鼎靈的聲音。
既然鼎哥的聲音出現了,那,豈不是說明,剛才的聲音,真的是……「偷酒的傢伙,你終於回來了!」城靈再也忍不住,回頭向那溫潤聲音的主人看去:一襲青衫依舊,亂糟糟的頭上似乎被什麼小獸占做了巢穴,腰間掛著一隻青蒙蒙的葫蘆,一張清逸的臉上卻掛著無賴般的笑容,不是那人,有是誰呢?
青衫人,舉起左手,掌心中一隻三足小鼎正沐浴在一團金色光芒之中。那聲音再次響起:「小安邑。現在,你可信了?」
第一次,城靈感到有液體從自己的臉上滑過。它知道,這次的苦難終於可以結束了。它更知道,自己最在乎的二位都真的站在自己身前。這,才是最重要的。
青衫人看到城靈那張娃娃臉上的淚痕,微笑著想伸手去幫它擦拭一下。那知道城靈卻倔犟的扭轉過頭,單手撐地,立起身子,站在城牆的箭垛上,用自己的衣袖往小臉上胡亂的一抹,便用手一指城外,狠聲道:「偷酒的,你若還有點良心,便給我和鼎哥報仇,給九州生靈雪恨!」
「善!看來,小安邑果真成長不少!」那人笑意盈盈伸手在城靈的頭上用力的揉搓了一把后淡然說道:「接下來,你們就看我的了!」
青衫人,到底準備怎樣為鼎、城二靈報仇?又如何為九州生靈雪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