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世上無仙
第438章 世上無仙
「可惡。」
鵲神喉頭髮出聲音,咯咯直響。
放眼望去,大半的城牆都被森羅密布的樹枝給扎入。
林動修持的牛魔法身被枝丫給封住手腳,不過,萬千碧綠的樹木,依舊不能阻止牛魔的行動。
牛魔的血口獠牙,每次咬下,都會把鵲神密不透風的翅膀給啃出幾個窟窿來。
殘破的碧色羽翼之下,是腐爛的血洞。
汩汩血水,順著翅膀落下,且翅膀上深可見骨的大洞,竟還有擴大的趨勢。
牛魔埋頭啃食,儘管被樹枝束縛了雙手,可兩隻巨大的手掌,依舊死死摁住了鵲神翅膀。
那些恐怖的樹枝,僅僅只能插入牛魔身上雪白的鬢毛,卻是連皮膚都穿不進去。
鵲神鮮血越來越多,魔頭神血液澆灌的森林,古樹仍在不斷生長。
「咳咳。」
再加上飛廉,弓長道人接二連三的命隕。
小道童眼淚掉在地上,藍晶晶像是貓眼寶石。
鵲神心頭壓力極大。
儘管一擊斬了鵲神,不過,顛仙馬真一的狀態並不算好。
嗷!牛魔一聲狂吠,興奮地把鵲神的殘骸塞入口中。
灰袍破損,而灰袍下的骨架,幾乎瘦到了皮包骨的程度。
「世人都說我天賦最佳,道途通達,沒想到竟止步於雷劫四轉……隋唐時的道門大天人,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風光?」
馬真一隨手一拋,丟掉弓長滿是怨念心有不甘的頭顱。
「童兒,老道尚有幾分薄面,送你去龍虎山,你可願意?老道也不白讓他們幫你,到時候許出一樣異寶,讓那張雲籙替你收縮塑造蓮花法身的材料。」
大風拂過,灰燼飄起。
林動正要阻攔。
脫殼的龍軀,四分五裂,滾滾的鮮血揚起三丈多高。
小道童身形出現,已經尤為地凝實。
突然。
內腑深處似滋生出一道溫熱的泉流,沿著筋絡遊走,林動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反倒是在不斷提升。
林動聞聲側開半個身位,他剛一動作,馬真一尾指輕輕一彈。
龍吼戛然而止,血光衝天,一抹赤色的雷電慢騰騰飛出,好似劍影,斬殺在鵲神身上。
馬真一乾澀地咳了一聲,沒有忍住張口吐出一道淤血。
昂!它一聲咆哮,竟然脫掉了羽翼外殼,身子一抖,腦袋鑽出,化作一條六丈青色大龍,試圖衝天逃跑。
這是施展法術過度,道法抽幹了一身精氣神的表現。
以林動的眼光來看,這小道士與活人,幾乎無異,胸口微微起伏,一呼一吸,皆脫去了靈體模樣。
小道童想說些什麼,可話剛出口就被馬真一打斷。
老道隨即道:「林元覺,你讓一讓。」
「傻孩子,道門裡面哪兒有什麼飛升,自隋唐后,再無一人可以得道!洞玄九轉,一轉就是一道天塹,就算是柴山教的那位掌教至尊大修士,當年也沒勘破九轉之境登入天門,世上何人可得飛升?」
小道童抹了把臉上淚珠,輕輕扯住馬真一的衣角道:「祖師爺,我師兄以前說過道門的真人是不會死的,只會飛升,祖師爺,您也是要飛升天界了嗎?」
馬真一微微勾下頭顱,眸子里的星光一點點隱沒。
哪怕林動修持詞綴與尋常修鍊道法,武道之輩不同,不過,大道同源,依舊能夠一眼就看出馬真一命不久矣。
沒有魔頭神法力的支撐,天地之間,撕裂的縫隙自發恢復過來。
馬真一仰望天空,天空上方一個個碩大的窟窿正不斷補全。
瞧著方圓覺眼珠不斷,馬真一聲音頓了頓又道:「孩兒你記住了,往後千年世上都不會有飛升之人,劉伯溫當年第三次絕地天通之後,道人的修行實在是太難,太難,往後只會有死人,不會有仙人。修道之士,無外乎比尋常人,撐死了也就是多活一個甲子罷了。」
「童兒,祖師我有愧於你呀,說好了替你塑造蓮花法身,可如今卻是行就將木,再難以完成諾言!」
「師祖……」
「馬真人,您沒事吧?」
可此時的牛魔,至少啃食了三四隻羽翼。
來回的雲朵飄動,似馬真一身上獵獵作響的灰袍。
灰袍下一雙眸子此刻反倒是驟亮,「童兒,童兒?」接連兩聲呼喚,馬真一無名指上玄鐵戒指亮起一抹毫光。
馬真一咳嗽了一聲,輕輕擺手,示意林動不要說話。
林動皺眉問道。
啪嗒,啪嗒。
鵲神的鳥翅雖多,可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被牛魔給吞噬一空。
「祖師爺,我能不能不走啊,我不想去龍虎山,師門的至寶能不能不交給他們?」
小道童抹著眼淚問道。
「不交給他們也可以啊,不過,伱能不能答應我,從今以後,不哭鼻子?」
馬真一望著遠處的雲天問道。
「我,我,童兒能做到。」
方圓覺抹乾眼淚說。
「好孩子,那往後,全真法脈可就交到你手上了,你要一肩擔之。」
說話之際,馬真一伸出乾枯的大手輕輕一拍,大手落在小道童的頭頂。
一聲輕響,方圓覺只覺得似有什麼鑽入了腦袋,不禁悶哼了一聲出來,身子搖搖晃晃,往後倒了下去。
林動這邊才是看得真切,馬真一出手之際,翻掌間打出一抹流光,從百會穴鑽入方圓覺的腦袋。
「一道道門符籙罷了。」
馬真一輕聲道。
「林千戶能不能過來陪我坐一會兒。」
馬真一扶著搖搖欲墜的童兒,將其摟在懷中,盤腿坐下說道。
林動心知他有遺言交代,連忙跟著坐了過去。
「圓覺,四肢五骸我已經補全,可差了一抹靈心……」
聲音略有三分沉重。
「這是想讓自己出手幫忙嗎?」
林動心中思忖。
誰知,馬真一的那雙眸子卻好似看透了林動心思一樣,淡淡道:「那倒不是,兒孫自有兒孫福,往後的路,都得他自己來走。我找千戶是因為……」
在彌留之際,馬真一向林動緩緩說出自己的想法。
……
與此同時,千里之遙。
咚!
一聲悠揚的鐘聲,響徹山巔。
半山坡上的道宮。
一個頭扎木髻,身穿黑白袍子的道人猛地推開木門,四下亂喊,「大師兄呢?大師兄呢?你們快去告訴大師兄,馬真一仙去了……」
咚咚咚,鐘聲不斷。
負責撞鐘的白髮道士遙遙喚道:「不用多言,大師兄還在閉關,之前就說過不管此事。他不管,唔……二師兄卻是沒放過。不過,比守心你更早知曉,二師兄騎鶴下山去了,此刻怕是都到地界了。」
「行,那誦經吧。」 木簪道人喊了一嗓子。
頓時間,哭聲與誦經的聲音才在龍虎山上下瀰漫了開來。
……
「千戶,往後這天下百姓,可就交給你護持了。」
馬真一沉聲道,慢慢閉眼。
「世間萬物都有其自身運行的道,我能如何?儘力為之罷了。」
林動並沒有一口承諾下來,只是簡簡單單說了一句,這是心裡話。
「千戶說的是,另外……若是同道有來此的,還請千戶替我打發了,不過,唔,勿造殺孽。」
馬真一說完這一句,眼睛徹底閉上,頭一耷拉沒了氣息。
「小事兒。」
林動手信口道,從聲息全無的馬真一懷裡接過沉睡之中的方圓覺。
雲天之間。
一隻足有丈高的白鶴,自西而來,最終又在林動頭頂的空中盤旋。
白鶴身形龐大,張開翅膀,對著下方的林動尖鳴。
「吵死了。」
林動眉頭一壓,無儔的火氣順勢勃發。
天空之中一隻金紅色的火焰巨手形成,空氣不斷扭曲,燃燒的火焰,折射日光,接著對著白鶴猛地拍下。
「你是何人?與馬真人是什麼干係?」
道人的聲音從白鶴背上傳出。
金紅的大手即將拍落之時,一張巨大的杏黃符籙飛起,橫亘天地,宛如一截牆面,攔在空中。
砰!
凌厲的火焰四散開來,那符紙晃了晃,燃燒了起來。
零落的火星打落在白鶴上,白鶴痛叫了一聲,跌落下來。
與白鶴一同摔下的還有一個模樣甚是英俊的白衣道人。
「你是張雲籙?」
林動挑了挑眉問道。
他多少有些猜測,道門之中,出類拔萃者,若說馬真一是為第一。
那麼,張雲籙就是其中二號人物。
龍虎山上天師,提出道門十戒,妄圖整合南方道門。
「非也,張雲籙是我師兄法號,我是張守一,此番下山……」
「此番下山是為了謀奪人家全真龍門,師門秘寶而來的是吧?」
張守一話沒說完,林動冷冷嘲諷道。
「呃!」
張守一一張麵皮漲得通紅。
他此行幾個目的之一,確實是如此。
「魔頭神入京的時候,你們在哪兒?」
「金人叩關的時候,你們又在哪兒?」
「多爾袞攜十萬鐵騎入侵薊鎮,登州地界,赤龍島配合大乘教邪徒,替皇太極等人打掩護,你們又在哪兒?時正值天下大亂,怎麼瞧不見你們正一道士的身影?張守一,我問你,這些時刻,你們都在哪裡?還有,那個張雲籙不是提出道門十戒,要稱宗做祖的嗎?怎麼不見他下山濟世?」
林動冷笑問道。
這群道人吃相未免太難看了些。
馬真一屍骨未寒,就跑來謀奪人家的寶貝?
要知道,全真龍門與正一之間,具體是有什麼緣法,林動雖不清楚。
不過兩派道教,怎麼說都應該同仇敵愾。
可為何偏偏只見到馬真一到處降妖伏魔,而沒見龍虎山上道士下山?
若非是馬真一之前交代林動,讓他不要妄造殺孽。
林動此刻的大耳巴子,早就打下去了。
「世界萬物自有定數,我此時下山,自然就有此時下山的道理……」
巴拉巴拉,話到一半,林動放下小道童,一拳頭砸了過去,拳速突破音障。
僅僅憑藉肉身力量,也沒施展神通,一拳頭把白袍道士那張英俊如玉的面頰給打成了醬油鋪子。
澎咚。
張守一身形不斷翻滾,鮮血滾滾,宛若一塊打水漂的石頭,不斷跌宕,最終一頭栽入大坑的邊緣。
「定數?這他媽才叫定數,老子打你才叫定數,你扛不住,這他媽才叫定數,定數就是你註定要挨打。」
林動搓了搓拳頭,感覺心頭舒爽了,才把揚起的袖口又給放下去。
張守一的身形已經從視線中消失,那隻白鶴一瘸一拐趕忙離開。
「回去告訴你們山上的人,打你的人,姓林名元覺,老子是天啟年間的錦衣衛,你們不是要打神鞭?好啊,就在老子這裡,有種派人來拿好了。」
林動對著逃跑的白鶴,狠狠甩出一句話道。
他正打算替馬真一收斂遺骸,帶著小道童離開,偏是這個時候。
「林千戶,留步,留步。」
有一道蒼老聲音,把林動給喚住。
林動扭頭過去,就見一個身穿紅色官袍的威嚴老頭,竟在叫他的名字。
「你是?」
林動皺眉問道。
此人必定是上三品的朝臣,身上的龍氣濃郁,若是沒猜錯的話,這個看上去得有七八十歲,頭髮稀疏,印堂一塊紅斑的老頭子,應該是主持朝局的那位孫大人。
「鄙人孫承宗,見過林千戶了。」
果然是他,孫承宗一報出名號,林動心中就有了譜。
如果說他的老師青藤老人,欽天監正是天啟年間的頂樑柱的話。
那麼,這位孫承宗就是崇禎最大的依靠。
如今皇帝崩了,孫承宗不主持朝局,跑來找自己是為了什麼?
「是有什麼事情嗎,孫大人?不過,我提一句,崇禎小兒早就摘了我的千戶頭銜,自那以後,我就是江湖散人,你要是願意,稱呼我一聲元覺就行。」
林動說著,眼神微動,注意到這老頭身後竟還有一幫人跟著趕過來。
這些都是朝中的朱紫公卿,最差的也是三品大吏。
「林義士,可否借一步說話。」
孫承宗頗為和善地說道。
「借什麼借,四下又沒別人,你有什麼不能說的?」
林動對朝廷的人都沒什麼好感,基本上囚木魔一役,他就對明廷徹死了心。
如果不是看著無辜百姓的份上,金人馬踏京師他都不見得會來幫忙。
如果不是這些官吏,拉幫結派,只顧黨爭,不管百姓死活……大明的江山也不會亡得如此之快。
孫承宗略微有幾分尷尬,「確實是有要緊之事,相求義士,老夫當年與青藤……」
絮絮叨叨,這老頭攀起了師門的干係。
林動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看他要說出個什麼花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