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王夫人

  第19章 王夫人 

  果不其然,王夫人不知道從哪裡聽了信兒,大清早的,拜見過老太太后竟直直的往絳芸軒來了。 

  「太太。」 

  「見過太太。」 

  「……」 

  一襲灰綠色的對襟灑花綉圓領襖子的人影自外而入,院中的丫鬟婆子們呼呼啦啦的圍了一大圈,沒等眾人行完禮,那灰綠色的人影自顧自的入了正屋。 

  神色不善。 

  「寶二爺怎的不在院中?」有老嬤嬤側身問廊下的檀雲。 

  綺霰見狀,急急的提著裙擺進了茶水房,頭上的珠串兒一刻不停的在雲珠面前搖晃,「今兒便不要你送茶了,眼下二爺定是知道太太來了,你且去迎一迎。 

  若是見著了,只說璉二奶奶今日不在府上,若是沒見著你就快些回來。」 

  沒等雲珠問,就見綺霰提了雲珠剛滾好的龍井,又是換了托盤,又是尋了賈寶玉常用的汝窯茶盞,一通忙碌,吁了一口氣,這才定定起身掀簾而去。 

  留下一頭霧水的雲珠在原地。 

  王夫人她是見過的,從前還在賈母院中奉茶時,王夫人作為兒媳婦,隔三差五便會前去請安,次次都是笑呵呵的去,笑呵呵的走,說話也是圓滑好聽,只是那笑意瞧著,不達眼底罷了。 

  想著綺霰的吩咐,雲珠半斂了火爐,提裙便從西角門繞過正屋,直奔隔壁的碧紗櫥而去。 

  一路上香風陣陣,周圍往來的下人環佩叮噹,還沒走幾步,便見寶釵同黛玉二人遠遠目送賈寶玉進了門,一絳紅一藕荷色的身影相攜而立,身後立著好幾個丫鬟做翹首狀。 

  榮國府里一直相傳這位寶姑娘性格伶俐周全,但親眼見著身為主子的薛寶釵親手為人整理衣襟,唯恐清晨的冷風刮到那嬌弱的身影。雲珠輕咳一聲,站在六七步開外福身。 

  「林姑娘、寶姑娘安好。」 

  眼看著是傳不上消息了,原想著見個禮便回,哪知雪燕抬眼,便對著自己一招手,脆生生問道:「適才檀雲過來叫走了寶二爺,神色匆匆的樣子可是有什麼急事?」 

  這話一出口,薛、林二人也是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一臉探究神色。雲珠踟躕片刻,倒不是她護主藏私,實在是她也不知道王夫人為何而來。 

  於是只得向前幾步,斟酌開口,「太太過來尋二爺,想是母子間有話要說,奴婢也不知內情。」 

  「瞧瞧,我便說是舅母來尋他,你非得巴巴的放不下心。」林黛玉手中一條竹青色的帕子一卷,小巧秀麗的鼻輕輕哼了聲,如嬌似嗔的橫了薛寶釵一眼,轉身欲走。 

  寶釵對著雲珠點點頭,復又去捉黛玉的手,嬌俏的姑娘並排前行,空氣里只傳來或高或低的女聲:「顰兒又說笑,如今寶玉正該上進的,卻和咱們女孩兒家一堆兒做胭脂, 

  好容易才肯回去溫書了,哪知我送個禮又勾得他來了?若是太太追究起來,豈不是我的錯處?」 

  榮國府里一直有傳聞這位寶姑娘是個周全伶俐人,光這一副水晶似的心肝就剔透得緊,輕輕兩句話說得黛玉也垂喪起來,只是兩人身影遠去,雲珠聽不清她們說話。 

  直到絳芸軒中傳來哭嚎聲,雲珠嚇得一愣,被雪燕一拍肩膀,差點原地跳起來。 

  「做什麼一驚一乍的?快些回去吧,若是有什麼事情需要咱們,你儘管來尋。」雪燕說完這話,也沒管雲珠發白的臉色,自顧自回頭追趕薛、林二人去了。 

  往回走時,卻是越走越心驚,莫不是王夫人知道襲人爬床?這才前來整治?不然綺霰為什麼要自己來告訴賈寶玉今兒王熙鳳不在家? 

  原因只能是,做母親要打理兒子的通房妾室,自然是比兄嫂打理要周全合理。 

  茶水房離正屋有幾步距離,雖看不清人影,卻能隱約聽見聲音,又加之有人大聲哭嚎,茶水間簡直是八卦的不二之選,雲珠假裝沒看見窗外牆下冬青叢邊的幾顆人頭,只手裡的活計做得比往常更輕些。 

  襲人此刻俏生生的站在正屋堂中,宛如院子里迎風而立的冬青,雖容貌不盛,但氣質出眾,此刻端的是一副風姿秀逸,寧折不屈。 

  她心中很平靜,也很清楚,璉二奶奶那裡能唬弄過去,王夫人面前卻由不得她一人分說。她是賈母房中撥出來的大丫鬟,如今既然擺出了這副架勢,若是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只怕往後在這絳芸軒中,再沒她花襲人的立錐之地了。 

  王夫人坐在她面前,神情似笑非笑,全然不是剛剛面對寶玉時的慈母樣。看著對方滿面惱怒之色,襲人心中不由得暗恨賈寶玉腳底抹油,借著書塾讀書的時辰到了便溜之大吉。 

  襲人素來口齒伶俐,雖不如晴雯會拈花,但如今禍頭子到身前,她也早早想好了說辭,一時間也是條理清楚,字字分明: 

  「這事兒只怪咱們做下人的不堅定,沒勸住二爺非要去做胭脂。老太太一片慈愛之心,花露花粉皆送到眼前,大家也是想著速速了解了這事兒,也好讓寶二爺安心溫書。」 

  李嬤嬤在一旁聽了花粉胭脂的,又想著昨日襲人送她的一筐玫瑰花,心中發虛,她一把年紀了,哪裡還塗脂抹粉?就順手一兩銀子將那花賣給了外院的跑腿。 

  王夫人是管家太太,眼下她更是生怕這事兒被捅咕出來,萬一被主子知道了,豈不是要埋怨她?故而忙站出來道:「是極,寶玉近來剛上書塾,正是勤奮的時候,這事兒若不是姑娘們起頭,他原也是不肯去的。」 

  襲人忙接話道:「昨日咱們院中十來人,又有林姑娘和寶姑娘搭手,後頭三小姐也過去幫忙,二爺早早就做完回來讀書了。」 

  做親娘的,即便覺著自己的孩子行為不妥,那也只會怨怪外人帶壞了他。總之,無論如何不會怪罪一個為自己兒子掏心掏肺的女使通房,襲人這一番話簡直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只差把自己比做比干夫差。 

  院子外頭的冬青叢邊,往日本不該這個時辰打理的花叢,眼下已經有好幾個勤快的丫頭在那裡洒掃,都是聽見王夫人前來,仗著主子在屋裡理事,一時顧不上她們,便聚在一處借著手裡的活計,伸長了耳朵聽著堂內動靜。 

  檀雲戰戰兢兢的跪在堂下,只因為王夫人見她同寶玉咬著耳朵進屋,便生了許多的火氣,一拍桌子,檀雲就跪在那裡了,到現在還沒人叫她起來。 

  而這些下人往日都是東長西短慣了的,這幾年璉二奶奶管家,行事規矩雖嚴厲,平日里卻不過分約束她們,是以府中私底下見高踩低、道人是非的風氣重得很。 

  如今王夫人不知道為什麼一進屋就開始發火,但看見往日得臉的襲人也鵪鶉似的,大家都異常興奮,只恨不得將耳朵插進正屋裡去。 

  綺霰端著茶水前來,見到的就是這副景緻,她不由得更加謹慎,奉上茶水后,王夫人只斜睨了一眼,便又恨恨的看向檀雲。 

  揮揮手,便有身邊的老嬤嬤領會了眼色,出門去將一院的小丫鬟轟走,雲珠因為在屋內,許是老嬤嬤沒發現,又或是老嬤嬤覺得她離得遠,便沒管她。 

  襲人見狀,心中就是一突,絞盡腦汁的想著剛才自己是否說得不妥。再一聽那老嬤嬤將大門關上,心中更是訝然。 

  正當她要找補的時候,就見那老嬤嬤立在王夫人身前,耳語幾句。王夫人再看向襲人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探究和嫌惡。 

  難道不是說胭脂膏子的事兒?襲人心頭對著眾人的神色推測,在她看來,這絳芸軒中就是以賈寶玉為中心的,她們的職責就是讓賈寶玉高興。 

  等等。 

  讓賈寶玉高興? 

  襲人腦中如雷過電,她自幼賣身,也是在這后宅摸爬滾打多年的老人了。這府里丫鬟婆子少說幾百之眾,其中不乏如她一樣略有姿色又野心勃勃的人,這府中正當齡的男主子就那麼幾個,有多少眼睛虎視眈眈的盯著寶玉的姨娘位置? 

  只是如今寶玉年紀小,老太太也只是預備的送了幾個丫頭過來,思及此,她一面對晴雯恨得咬牙切齒,又一面為自己攀上了賈寶玉而暗暗竊喜。 

  一看王夫人的臉,她彷彿明白了什麼,再一聽王夫人說話,更是如夏日裡喝了一碗冰鎮梅子湯似的,從頭舒爽到腳底。 

  「如今二爺年紀小,又正是讀書上進的時候,老太太慈愛,撥了你們幾個貼身伺候的丫頭過來,既有手巧的,又有貌美的。 

  更何況咱們這等人家,沒得讓爺們兒去外頭胡天胡地的說法,可也不能在內里壞了身子!說罷,是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帶著寶玉胡鬧?!」 

  王夫人這一番話,李嬤嬤還在發愣,一旁的襲人卻已經感受到了其中凜冽刺骨的寒意。平心而論,王夫人說話聲音溫和,毫無咄咄逼人之意,可卻直指兩個事實。 

  其一,有丫鬟丟了本份,勾著賈寶玉做了眼下不該做的事;其二,對婆母撥過來的丫鬟不滿,明知道婆母的意思是什麼,可她不敢忤逆,甚至不會明目張胆的拂了婆母的『好意』,將晴雯襲人幾個從兒子身邊拔除,是以只能拿絳芸軒中的小丫頭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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