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60章 少女情懷總是死
第60章 少女情懷總是死
綺霰大驚失色:「許多是老太太派過來,她們都是服侍二爺四五年……」
「她們平日里不想著規勸二爺讀書,整日里就是花兒朵兒的,院子里鬧得烏煙瘴氣的已不是一回兩回,前兒告狀鬧起來的墜兒,不就是典型了?」
「更何況,都是一個院子里的,勤快規矩才是正經,若是仗著爺們兒喜歡,就霸佔著位置作威作福,二太太可是不依的。」
周瑞家的今兒算是揚眉吐氣一回,她好好一個管家娘子,不如原府里的那幾個資歷老的也就算了,連客居的小姐都要給她臉子瞧,連帶著絳芸軒里的小丫頭也有背地裡說她小話兒,忒不成體統!
要她說,全攆出去了才幹凈。
賈寶玉適才在太太面前哭著鬧著的,還不是叫老爺幾句話就批回去了?
為人子女,當是孝悌為先。
而王夫人這頭,自覺今兒同婆母的擂台自己佔了上風,雖眼瞧著是遂了那笨笨的妯娌的意,讓寶玉哭鬧了一場,可也將寶玉的院子打掃乾淨了,只要往後寶玉好生讀書上進,比什麼都強。
想到此處,她心中頗有些志得意滿的樣子,上前與黑臉的賈政一前一後出了絳芸軒。
綺霰同眾小丫頭獃獃的跪在地上,回頭看看寶玉獃獃愣愣坐在腳踏上拭淚的樣子,突然悲從中來,捂著臉,嗚嗚咽咽的上去扶。
絳芸軒幾個大丫頭,泰半都是老太太憐惜撥過來的,先是茜雪走了,後頭又是檀雲,如今幾句話功夫送走了襲人,連晴雯都撥去了針線房,明升實貶,她心中怕是正難受著。
若說這些大的平日里和寶玉是有些沒大沒小了,可紫綃和墜兒,卻是實打實算得上背鍋了。
紫綃有老子娘贖身,只是損失了一份府里賜的嫁妝。可墜兒不過是因為上前給老爺遞茶,就叫太太一併捉了下去……
秋紋和麝月兩個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一直到老爺太太離開,她倆也沒回過神來,愣愣的樣子瞧起來可憐極了。
寶二爺是府上得臉的少爺,又自來得老太太疼愛,何時這樣冷清破落過?
若說高興,恐怕只有雲珠還算得上喜憂摻半。
喜的是沒被趕出去,憂的是沒被趕出去。
綺霰將寶玉服侍著躺下了,才轉身出門來,正見雲珠探頭探腦的,直言道:「如今你既提了二等,我也是為你高興的,只是你須知,往後不能和從前一般肆意玩鬧了,需得儘快熟悉起自己的活計來。咱們絳芸軒一氣兒出去這麼多人,等二爺清醒了,還不知道要怎樣痛苦呢。」
雲珠驚訝於綺霰竟然是這樣穩重的態度,忍不住問道:「綺大姐姐,二爺還好嗎?」
她原想說你還好嗎,出口卻轉了個彎,眼見院中分崩離析成這樣,她升職的快樂已所剩無幾,畢竟一個時不時發瘋的主子媽,誰敢保證下一回不是自己撞上槍口呢?
綺霰長長嘆了口氣道:「怎生得好?老太太至始至終都不曾派個人來問過,可見是默認這事兒了。罷了,你且守著這兒,我去找府醫拿先頭的藥方來,恐得再去取根參備著才好。」
「不若我去跑腿,姐姐你盯著這處,畢竟你是伺候二爺慣了的,我……眼下恐怕不合他心意呢。」雲珠推脫道。
在自己的職業規劃里,上頭那麼多有手腕有樣貌的大丫頭頂著,無論如何也是輪不到她這麼小就升二等丫頭的,怎麼著也得熬到十歲上才有出頭的機會。
可如今,天上的餡餅直直的將她砸得既暈頭轉向,又惶恐不安。王夫人像一顆定時炸彈,誰也不知道她下一步要用什麼招數,當家夫人在關懷子女生活這方面,居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綺霰一聽,想著自己還要去安撫剩下的丫鬟們,又看著雲珠平素就是做事穩當的,便揮揮手同意了這事兒。
臨走時還囑咐一句:「太太今日是發了狠的,你也安慰安慰晴雯,莫要鬧了,留得青山在才是正經,等我得空了再去瞧瞧她。」
綺霰這樣說著。
雲珠感覺她後面床帳裡頭的人又痛苦的扭曲了幾下,但等了片刻,又恢復了安靜。
她應了綺霰的話,悄無聲息的觀察了賈寶玉的狀態,便無聲地告辭出了院子。
賈寶玉沉默了,他難道不是真心心疼晴雯?
畢竟價值千金的扇子都可以給晴雯撕著玩兒,難道還吝嗇於為晴雯說幾句好話安慰一下嗎?不對,撕扇子都是後頭大觀園的劇情了,眼下晴雯還沒那麼刁鑽。
更不對了!
劇情已經在朝著完全不一樣的方向前進了!
雲珠心下難安,聽著晴雯的哭泣聲,心中更是充滿陰霾。
「你的意思是,針線房你也不肯去了?」雲珠緩緩地問道。
因晴雯只顧著難受,一雙水眸桃子似的通紅,滿臉都是難堪與痛苦,似乎是默認這個說法,雲珠便嘆了口氣。
「這事兒,不若去求求老太太?你畢竟是老太太房裡放出來的丫頭,太太一時氣話,只要老太太不鬆口,便斷不了你的前程。」雲珠見美人垂淚,心裡也揪得發緊,強打笑意支著招,「只是寶玉如今好像病得下不來床了,綺大姐姐叫我去取藥方,不若我取上了藥方,陪你一道兒去老太太面前陳情,你覺得如何?」
她親手從桌上倒了一盞茶水遞到晴雯手裡,溫言安慰著,心中也是極捨不得這位絳芸軒領路人的。
鴛鴦同珍珠對她保持善意,卻也只是善意而已,遠不如晴雯這刀子嘴對她的幫助多,如今她要走了,雖針線房離著絳芸軒不遠,可綉娘的活計是極其繁瑣的,哪裡有一個屋檐下共事來得熱鬧?
就在這時,晴雯笑了,笑得仰頭,淚水隱進髮髻里。
「你看。」晴雯在身旁的抽屜里掏了幾下,翻手將一頁蓋著不少手印的紙張攤開,叫雲珠細看。
那是一張身契,丫鬟們賣身時簽下的契書,這一輩子,除非主家肯放手,否則就是到死也是奴籍。雲珠當然識字,她難以置信的盯著那張放契書,心頭又是驚詫又是眼紅。
太太在用施恩的方式換晴雯遠離賈寶玉,「這……」
「你跟著寶玉也讀了幾日書了,可認得契書二字?我是認得的,也知道往後我便不是寶玉的丫頭,也不是老太太的丫頭,而是府中聘的綉娘,一個月十五兩銀子呢,還有年節上的賞賜……」晴雯說著說著,聲音愈發哽咽,乾脆一俯身趴在雲珠懷裡慟哭起來。
明明是一片光明的前途,眼下正在牛角尖里的晴雯卻哭得比死了爹媽還傷心。
左一個寶玉,右一個寶玉的,雲珠何嘗不知道她是在祭奠自己少女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