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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84章 這夜班誰愛上誰來吧

  第84章 這夜班誰愛上誰來吧


  天光大好,睡好吃飽的雲珠滾了一壺水,又綉了一件竹柏松葉的藕荷色肚兜,才無聊的打起絡子來。


  「你怎麼瞧著垂頭喪氣的。」小紅進屋,正看見歪頭欠身的窩在榻邊,手裡捏著個銀色的絡子,遞了一筐鍋巴給雲珠,問道。


  時下大戶人家以供養名廚為風,老太太的小廚房來了個色藝雙絕的淮揚菜師傅,姓蘇,單名一個錦字。聽聞只得二十齣頭,又是女生男相,俊美異常,小丫頭們都快瘋了。


  甚至有那口無遮攔的說比寶玉還漂亮。


  要雲珠說,皮相都是次的,更漂亮的是那一手好手藝,並且不吝嗇,慷起老太太的慨來毫不手軟,不過兩日就用美食收攏了整個賈母院的小丫頭們。


  「哪有?我只是有些熱。」雲珠反駁了垂頭喪氣的說法,她只是在躊躇晚上的夜班。


  兩人咔嚓咔嚓的嚼著椒鹽口味的鍋巴,香酥脆口,頓時忘憂道:「真好吃,不愧是蘇姐。」


  「是吧,這小鍋巴最香了,我可是去幫蘇姐姐燒了火才分到的。」小紅是見慣了美酒佳肴,山珍海味的,卻從未想過那樣漂亮的人兒能在廚房七進七出,一腔如火如荼的新鮮勁頭兒全都往老太太的小廚房去了。


  雲珠只恨自己走不開,美人在隔壁卻不得見。


  憤憤地往嘴裡塞了一口吃食,鍋巴的焦香裹挾著熱氣撲面而來,細嚼之下,又能吃出用花露燜過的甜香與清麗,香甜里透著咸辣,又怪異又和諧。


  怪味胡豆,腦子裡蹦出這個名字。


  「大熱天的,難為你了。」二等上的丫頭,又是賈府管家的家生子,平日里只要不惹事,那是比麝月幾個還要體面的存在。如今肯低頭為了口美食去廚房燒火,真是難得。


  可惜賈寶玉沒有自己的小廚房,不然雲珠也有許多的吃食點子可以折騰,雖不是名廚,卻也能十分討巧,可如今只能圈在這茶水房裡煮些花果茶湯,哄哄腸胃。


  「哦,我是來告訴你,寶玉今兒同林姑娘她們留在老太太房裡用膳,你不必準備這麼多茶水了,那邊自有人煮的。」鍋巴吃了一半,小紅如夢初醒般,吸溜了一大口用羅漢果煮的奶茶。


  喝完之後咂咂嘴,不解問道:「怎麼不用蜜糖?」


  羅漢果的甜實在是不敢恭維,像是喝了一口化不開的糖似的,糊在嗓子上遲遲下不去。


  「喏。」雲珠張嘴給小紅看新露出來的粉紅色牙床,那牙床上還有淡淡的血絲,顯然是不久前剛掉一顆牙。


  見狀,小紅說話說一半,只好訕訕住了口。不是雲珠不愛甜食,實在是為牙齒的長遠計,不好吃糖。


  ……


  那邊賈寶玉一行人,專門為那揚州名廚置了一個高台,姑娘們效仿古人吃起曲水流觴宴,席間又有蕭管笙笛做伴,興頭上還玩起了飛花令,正樂得找不著北呢。


  連素日里滴酒不沾的寶釵,推杯換盞間不知何時也掛起了雙頰酡紅。


  賈寶玉華服寶帶微敞,眉眼間顧盼多情,指著寶釵調笑起她的釵環首飾,不顧身旁黛玉的眼色,直愣愣的當場說起貴妃醉酒的典故。


  誰知寶釵聽了,當即紅了眼睛,又顧忌老太太在場,直給貼身的丫頭鶯兒使了個眼色,最後以不勝酒力的借口離了席。


  「怎麼走了?」賈寶玉大著舌頭,疑惑地看向黛玉,誰知這一看不要緊,一見黛玉那泫然欲泣的神色,當即嚇得酒醒了七八分。


  若是平日,黛玉雖臉上冷淡,私心裡或許還會為寶玉調笑的對象解圍。可自打她從雪雁嘴裡聽了什麼金玉良緣的傳言,每每想起就是心揪似的疼痛,一面對寶釵難捨難分,一面又對寶玉黯然傷神。


  如今再看兩人眉眼官司,更是忍不住眼眶通紅,幾欲落淚。


  也不待聽賈寶玉說什麼,一甩袖子,轉身就去伺候起老太太。


  老太太年紀大了,被戲檯子上咿咿呀呀的唱做聲吸引了注意力,沒一會兒更是拉著林黛玉提前離席。


  祖孫倆坐到那戲檯子下,時不時叫鴛鴦撒錢聽響兒,壓根兒不知道後頭的賈寶玉正惆悵。


  賈寶玉上前做小心賠不是,拉扯了會兒袖子,都叫紫鵑尋借口擋了回去,連林黛玉的正臉都沒見著。見狀,一雙妙目滿是委屈與關切,當下誰也顧不上了,深一腳淺一腳的自顧回絳芸軒,在門后暗暗抹起眼淚來。


  雲珠同綺霰鋪了床鋪,正守著門檻等寶玉回來時,就聽著門口吚吚嗚嗚的委屈聲,綺霰上前問道:「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適?」


  麝月幾個前呼後擁的,說喝了酒,正不舒服呢,回去躺著吧。


  這邊雲珠料理完床鋪,又被進屋的綺霰派去同珍珠了解了始末,才知道是賈寶玉口無遮攔一氣兒得罪了薛、林兩位姑娘,不免大搖其頭,道:「罷,寶姑娘和林姑娘自來寬宏,想來明兒寶玉挨個去賠個不是,也能得了兩位姑娘的寬宥。」


  珍珠噗嗤一聲,調侃著問她還知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丫鬟,說這話當心姑娘們先惱了你。


  雲珠大笑道:「哎呦呦,咱們府上的姑娘都不是小氣的嬌娥,哪裡會計較這個?」又環顧左右,賊兮兮道:「適才寶玉在門外垂淚呢,他眼下醉得不知事,卻對這個耿耿於懷,定是意識到錯處了。」


  貴妃醉酒特指楊貴妃,古人最講究意頭,這樣悲慘的人物卻被賈寶玉拿出來調侃寶釵,也不怪將來大觀園裡還有一出『不曾有兄楊國忠』的名場面,想來寶釵從這兒就已經積攢起怒氣來。


  什麼金玉良緣?恐怕寶釵那塊金子老早就嫌棄起這頑石了吧。


  珍珠聽完,立時笑得花枝亂顫,嗔了一句沒個正形,又將一碟子雙色豆糕塞給雲珠,才囑咐道:「回吧,伺候寶玉精心些,到底你身上也背著老太太的臉面呢。」


  這話暗指襲人,也是叫雲珠不要左了性子,太太奶奶們鬥法,殃及的池魚不知幾何,做丫鬟的該避風頭時還是要避。


  雲珠點點頭,心下有幾分成算,順著話頭欸了一聲,抱著豆糕就回了絳芸軒,只是剛出了老太太的門,雲珠半隻腳踏進花園,片刻后又收了回來。


  從花園穿過去絳芸軒自然是近的,都沒出賈母院,只可惜夏日裡蚊蟲叫人不堪其擾,就算熏了香葯也不敢保證晚上能萬無一失。


  她貪涼,腳底下是摘了羅襪,光腳穿的布鞋,若是穿院而過,少不得要收幾個紅包。於是當即轉了方向,從花園邊上的游廊而去,那邊一路都有石板和熏香,可免蚊蟲侵擾。


  一路走過去,本就沒黑透的天色,又兼院子里零星掌了燈,瞧起來反而多了幾分白日里沒有的趣味,可惜她還要回去給賈寶玉值夜,今兒沒空看了。


  走著走著,就聽見幾聲細細弱弱的笑,雲珠沒來得及迴避,一抬腳穿過拱門,就看見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說什麼。


  此處離二門十分近了,白日里人來人往的場景,到了夜間卻是分外清靜。


  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小紅。


  她今兒梳的還是雙丫髻,卻別出心裁地掛了金絲攢珠的流蘇海棠花卡子,一截雪白的脖頸被淺青色的下人服映襯得光潔無比,手裡捧著個竹編的手盒,不知道裡頭裝了什麼。


  微微前傾的身影昭示著那花叢里還有別人,雲珠當即心臟砰砰跳,她並不想看別人的隱私。


  躡手躡腳的,雲珠又折了回去,想著絳芸軒中有綺霰看顧著,也不差自己這一時半會兒的,只是腳下的風還沒生起來。


  就聽小紅高聲喊:「雲珠。」


  雲珠嘆了口氣,仔仔細細的收攏了表情,才轉身看了花、看了樹、又看了天上的霞,笑呵呵道:「此處風景甚好,甚好,你今兒這打扮,也甚好。」


  「雲珠姑娘。」一綠衣男子從花叢中探頭,對著雲珠長長一揖,叫雲珠嚇了一大跳,看清楚了人影又忙回芸公子多禮了云云。


  她心下計較,誰知那花叢里去而復返的男人是賈芸?

  賈芸乃榮國府草字輩的後生,只可惜命途多舛,小小年紀跟著寡母艱苦討生活,聽聞是為了就近照顧母親,才舍下麵皮走了鳳姐兒的門路,求得一份差事。


  只是他家住在後廊上,如今又是管理著大觀園裡的花草,怎麼會這個時辰還在賈母院邊上晃悠?


  許是見了雲珠的疑惑,賈芸當即道:「原是要去拜會寶叔,誰知寶叔今日好興緻喝高了,恰巧回來時碰上了林姑娘,這才說了幾句話,更深露重,二位姑娘速回罷。」


  一句口舌繾綣的林姑娘,叫小紅的脖子從頭紅到尾。


  即便這樣發窘,卻也仍舊不忘字字關切:「我該謝你幫我看好了家中花木的枯葉病才是。夏日炎炎,你做著院子里的差事,也要當心暑氣,那甘草和霍香,就留與你煮水喝了!」


  說罷,將手裡的竹編盒子一股腦兒塞到賈芸手中,拉扯著雲珠的手,一氣兒跑出去七八步了,又留戀地回回頭,沒尋到賈芸的身影,這才轉進了絳芸軒門前的迴廊。


  兩人呼哧帶喘間,雲珠借著燭光打量了小紅的身影,處處都和往日一樣,卻又處處都和往日不一樣。


  衣裳還是那件衣裳,可裡頭水紅的低領裙子很是招人眼睛。髮髻還是那個髮髻,但流蘇的海棠墜子婉轉地說盡了心事。面上還薄薄的掃了一層茜紅胭脂,看起來像是十幾歲的大姑娘了。


  大姑娘春心萌動,實屬正常。


  「你看什麼呢?」小紅嗔道。


  小大人似的,雲珠抬手作勢理順了小紅跑亂的流蘇,嘆了口氣。


  然後抱緊糕點笑著跑開了。


  邊跑邊笑嘻嘻道:「我倒像個沒趣兒的,罷了,回去煮個甘草和霍香的茶水喝喝,也好消消暑氣。」


  迴廊下滿是嬉鬧的聲響,要不是到門口撞上麝月,兩人恐怕還要打鬧會子才算完。


  綺霰聽了雲珠的回報,扶了扶額頭,無奈道:「知道了。剛用了醒酒湯,眼下睡了,你今晚跟著我,咱倆一起擠一擠小榻。」


  想了想,又道:「明兒給你一日修整的假期,晚間還是你同我伺候。」


  雲珠點頭應是,卻在綺霰轉身時做了個如喪考妣的表情,認命地跟著往內室去了。


  這還是雲珠第一回正正噹噹進賈寶玉的卧房。


  一進來,最先入眼的就是那五彩銷金嵌寶的紫檀木拔步架子床,上頭垂著彩色的紗綾做帳子,向外衍生出去,還可看到周遭各色吉祥花樣的雕刻擺件以做屏風,將此處與外頭的正屋隔出一處聚氣的空間來。


  而後轉身,處處皆是精美異常的花瓶盆景,琴、劍相和,從前老太太的卧房就已經精美得叫雲珠失語,此處卻也不遑多讓。


  左右瞧過了,記下了進出的路徑,收拾了賈寶玉散落一地的鞋襪,才跟著綺霰一道兒窩進了拔步床側面的小榻上。


  沒等兩人眯上一刻鐘。


  就聽見賈寶玉睡不實的動靜,一忽兒翻身一忽兒嘆氣的,甚至隱約有抽噎聲。


  雲珠起身看了三回,確定是夢囈后才揉著脖子鑽到綺霰身旁,奈何還沒躺下,就聽噗噗兩聲被子落地的響動。


  二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


  綺霰低聲道:「天熱,難睡。只是晚間用冰未免傷身,你去將壁櫥上的絹扇取來。」


  好嘛,要熬夜給少爺打扇子了。


  雲珠強撐著眼皮,一人一把細白的絹扇輕輕揮舞著,驅逐著屋子裡的燥熱。


  林妹妹……


  賈寶玉囈語一聲,隨後眼角濕潤,深深吐出一口氣,隨後便幽幽轉醒,見著是雲珠和綺霰在榻前,他將頭埋進了褥子里,啞著嗓子問:「幾時了?」


  綺霰收攏了絹扇,柔聲答道:「馬上就是丑正了,二爺可要喝些溫水?」說著給雲珠使了個眼色。


  哦,少爺要喝溫水了。


  雲珠一步一頓的朝榻邊去,那裡放著一個雙層的大茶壺,每晚都會事先裝了溫水,等待賈寶玉取用。


  「雲珠也在啊。」賈寶玉探身接過水杯,一口氣喝下去一半,才就著綺霰的身形靠在了床頭的憑几上。


  喝了水不能立時躺下,否則會脹氣,雲珠在腦子裡將知識點記下。


  才蹲在榻前的腳踏上,低聲嗯了一聲。


  是誰說的少爺房裡的夜班是美差來著?雲珠恨不得用牙籤支起自己的眼皮,綺霰想喊她去睡,可見寶玉饒有興緻的模樣,到底沒好開口。


  見賈寶玉翻起床頭的閑書,綺霰關切道:「二爺,夜間讀書傷眼睛,我給您念吧。」


  什麼?還有哄睡服務?雲珠在心頭哀嘆,眼見著寶玉手指一挑,指向自己,刁蠻道:「我要雲珠來念。」


  剛想說自己不識字,就聽賈寶玉道:「書房裡的書你都翻過的,我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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