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第136章 春意漸曉
趙三短暫的思考過,為什麼會發生天上掉大米飯這樣荒謬的事情,但地里的莊稼很快佔據了她所有的精力。
而京城,則是醞釀著更詭譎的漩渦,誓要將所有人拖進這場風雲變幻里。
延春閣。
此刻一片靜默,抱琴領著小宮女將奶嬤嬤的餐食送到偏殿,再回來時就見自家主子臊眉耷眼的模樣。
「太……殿下將這些消息送給咱們,您聽了千萬別生氣,什麼事情都越不過您的身子去。」抱琴的聲音細弱,早就沒了當初貴妃身前掌事大宮女的氣派,見元春倚著頭髮呆,只得勸慰。
東宮那位先頭脾性就詭異,如今傷了麵皮,繼位無望,行事更是無稽得很,乍一瞧著,竟是連皇後娘娘也不放在眼裡了。
如今傳話,誰知道他又想挑撥自家主子做什麼呢?
見元春不為所動,抱琴又道,「咱們小公主真是伶俐可愛得緊,這才三四個月,就能囫圇喊母妃了,等會子睡醒,就叫嬤嬤抱來給娘娘看好不好?」
一個冷宮的嬪妃,若是連公主也看不好,恐怕賈府就不止是姑娘們受辱了。
元春心頭一陣氣悶,點點頭。
但與此同時,胸腔之中壓抑的怒火不住外涌,她活了快三十歲,除了初入宮時叫掌事嬤嬤借著陛下的名頭磋磨過一陣兒,還從未在家族名聲上受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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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馮保看著滿院子七零八落的樹杈,只覺得劍鋒上的殺意幾乎要推到自己臉上來。
也難怪,誰好端端的臉卻要成日罩個面具示人不心煩?
「消息全都透過去了?」太子厭惡的踢開殘枝落葉,然後拂袖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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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鴉雀一樣的賢德妃娘娘,這日突然就抱著公主登了太上皇的門。
請了一回安,就傳出公主會叫皇爺爺的的消息,一舉又躍上了後宮的風口浪尖兒。
眾人心笑,這位可真是瘋,連太上皇都敢拉出來做筏子,嫌脖子太結實了不成?
誰知次日一早,連滿朝文武也得了消息:太上皇親筆,賜下靖和的封號,甚至還煞有介事的劃了封地。
只想為自己爭取點兒體面的元春:……
靖和,很難不叫人聯想,太上皇是不是又想起了昔日賈府與皇家攜手的崢嶸。
當朝陛下更是有被背刺的錯覺,眼看著延春閣一時之間門庭若市起來,他心中簡直有無數句髒話想要吐給親爹聽。
娘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親兒子在縱橫捭闔些什麼?說出去的話就是倒出去的水,叫天子收覆水,是嫌朝堂這條鋼絲太好走了嗎?
於是,當天下朝用膳時,便借題大發雷霆,將桌子直接掀翻,吃食與奴才匐了一地,「你們這些狗奴才簡直放肆!朕是天子!多吃一口少吃一口,豈能你們置喙!?」
哪裡是多吃一口少吃一口?
東宮那位聽了回話,笑著往嘴裡送了一口菌菇,細細嚼著。心道,他這位父皇,是想說皇祖父多說一句吧。
水頤將宮中的信息當畫本子聽,可見手段不少。
只是聖人之心猶如海底的針。如今太子封號雖未褫奪,心中卻未必真屬意他接手天下。底下那些走狗都是聽風就是雨的,自然是處處要順這位天子的意,水頤覺得自己還沒到需要學前朝二鳳皇帝的時候。
他要那個位置是為了自保,不要那個位置也是自保,急什麼?
這世上將自己的位置看得透徹的人不多見,水頤是其中一個。
見太子笑得怡然,馮保自覺他心情好,便問,「難道咱們就這麼在東宮呆著?」
太子點點頭,叫人將膳食撤下。
果真是心情好。
今日是個難得的雨天,淅淅瀝瀝的雨點砸在芭蕉上、屋檐下,有久旱逢甘霖的喜悅。也有賈家那位貴妃給他的驚喜,真是個聰明人,他想。
這局棋遠比他預想的要精彩,水頤抱著手,在窗前觀雨,就著馮保的話頭,他道,「不急,咱們陛下不喜歡旁人去他跟前搶。」
馮保忙說不敢,又好奇地問賢德妃膝下那小兒,當真三個月會喊皇爺爺?
聞所未聞。
此話水頤是信的,太上皇雖年老,卻自來耳聰目明,沒道理幫著一個過氣妃子打掩護。
更何況賈家如今什麼情況?陛下早就覬覦多時了,國庫正等著他幾家來填呢,沒必要這個時候扶個賈妃起來。
如此,那小兒便真是聰慧絕頂。
可惜,是個女孩兒。但水頤依舊生了興趣,爽快的提著要求,「準備準備?本宮也好奇得緊。」
怎麼說,他一個做兄長的,去瞧瞧妹妹,不過分吧?
延春閣再怎麼門庭若市,也掩蓋不了它是個偏殿的事實。天色漸暗,小公主受不住一整日的逗樂,窩在奶嬤嬤的胸前沉沉睡去。
元春應酬了一天,此時鬆懈下來長舒一口氣,從前尋常的生活如今變成一種負擔。要是社交時,她只需要聽不需要說就好了。
正絞著頭髮,宮苑裡的老嬤嬤說小公主的腳丫兒大了一寸,叫抱琴過去看要不要做新鞋。
如此,就剩元春一人在殿中。
暑氣熏人,細薄的夏衫隱約襯出勻稱的線條來,扇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元春半靠在窗前想,這天氣可真奇怪,旱了這麼久,雨卻只下半刻鐘。
雨後風小,原來的燥熱又疊上一層濕熱,數不盡的水汽聚集在一起,水浪似的白霧一陣一陣往人身上撲……
她靠在窗前,忽見廊下出現個身影,那身形可不是宮中太監宮女的模樣,直把元春唬得一愣,險些忍不住後退了。
「是誰?」
那身影無話,徑直上前,淺青色的袍子是東宮最愛的顏色,腰間掛著一枚玉玦,刀裁似的鬢角有一半掩蓋在面具之下,叫人看不清眉眼。
身量高腿就長,元春一恍神那人就到了面前,雖是隔窗對望,卻需要她抬頭才看得清人臉。元春不自覺攏了衣襟,後退一步,想了想,喚了一聲抱琴,上茶。
「太子殿下進宮,陛下可知?」這出入宮禁跟進後花園似的,元春心有計較,眼睛朝窗外望了望。
太子沒什麼表示,朝偏殿望了望,「來瞧瞧靖和。」
「哦。」元春心說,那你也不該宮門落鑰時來呀,這麼豪放的做派,像什麼話。
見抱琴遲遲不來,元春自顧披了件衣裳,對於這位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太子爺來訪,感到分外頭疼。
她請安,對方點點頭。
她請人上坐,對方看都不看。 元春背身撇了撇嘴,也不多問了,自顧穿戴后,出門往偏殿去,路上道,「靖和定是睡下了,殿下此來,只怕看不上什麼。」
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休想弄醒我閨女給你表演。
水頤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麼,只覺得元春頭上那隻金釵搖搖欲墜,將落未落時,元春提裙上台階,他則鬼使神差的攤手,正好接住了那隻絞絲牡丹紋的釵子。
發梢散了一截下來,元春強忍請罪的衝動,轉而叱道,「這個抱琴,真真該罰了!」
轉身又忙說了一籮筐的好話,攤手想要將太子手中的釵子接過來。
身形上是居高臨下的,言語間卻滿是恭謹。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今晚失禮的地方不是一處兩處了,元春破罐子破摔的想,小孩子覺深,叫醒了表演一趟再去睡也算不得什麼。
水頤嘖嘖兩下,「果真是國公府教養的小姐,賈母妃寧肯自己沾灰,也生怕娘家的姑娘蒙塵。」
這一聲賈母妃,叫元春一個激靈,周身如墜冰窟,也懶得藏著掖著,強行儀態萬千道,「那殿下希望我如何呢?莫不是殿下演完了上半截,卻叫我將下半截晾在戲檯子上?」
他聽了,終於正眼瞧了一回這賈家女。
元春站在台階上,如詩如畫般的艷麗五官正好平落進水頤眼中,打眼一看是多一分顯艷俗,少一分則稚嫩。她在燈籠底下站著,迤邐的長裙覆蓋住周身慵懶,連面孔也有些朦朧起來。
「娘娘不覺得宮中日頭無趣嗎?」他的視線重新落在金釵上,淡聲問道,「權柄多好?手上三分權,便可做十分用。」
元春很想叱他,說自己滿足於現有的快活日子,可她又知道自己若是甘於現狀,賈家怎麼辦?她的女兒怎麼辦?
因此還真說不出反話來,只好附和道,「當然好,人分善惡,物有好壞,東西總要放在合適的人手中,才能發揮真正的用處。」
「誰是合適的人?」水頤笑笑,問她。
元春奉承了兩聲,心中早就因為遲遲不見抱琴而疑上了這位殿下,只是她絞盡腦汁,也沒想到這位殿下的初心真是來看靖和的。
「您既然敢來,我也不拿您當外人。」元春認為,自己從前或是現在,都是一個實在的人,奈何能交心的人也實在是少,叫她許多話都沒地兒說去。
如今為表誠意,很賣力的朝太子笑了笑,輕聲道,「太子殿下傷在身上,何故遮臉?御史台的筆再如刀鋒,也不敢扒了您的衣裳。」
目光赤城,恨不得將賈府闔府押過來,扣在這位東宮的船上。
這一笑,彷彿戳進了水頤的腦仁兒,也似乎被她扒衣裳的言論嚇著了,高挑的眼尾微微吊起,聲音變得危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面上的傷痕來自藥王谷的手筆,甚至騙過了技藝最精深的太醫,這個女人……
「臣妾幼承庭訓時,於醫書最感興趣,其中經脈一道,尤為吸引人。」水頤呆愣的一瞬間,元春抬手,從他手上取過金釵,也不盤發,只在手裡握著。
心道太子手握東西的手指姿態稍顯彆扭,按經脈走向,分明是傷在肩胛,何故遮臉?當然,她不敢深究,也不想深究。
天子朝堂的事兒,她的手可夠不上。
如今只需要拋出足夠的誠意,叫這位東宮願意載自家一程,其餘旁的事她已經顧不上了。
手心還殘留著金釵的溫度,是髮髻之間帶下來的還是那雙溫暖的手帶來的,水頤早已分辨不清,轉頭的姿勢一如來時的匆促,低聲道,「是水合香,只是叫大家睡上半日,沒有妨礙。」
言罷轉身大步離開。
察覺到周身的壓迫散盡,元春不由得噁心起來,噁心父親的左右搖擺和滑不溜手,導致她在宮中寸步難行。更噁心這些弄權的上位者,猶如戲耍鳥雀的貓兒,行為惡劣得很。
她轉身朝靖和的所在的偏殿奔跑起來,一進屋,顧不上癱倒在地的乳母和宮婢,上前抱著比手臂長不了多少的孩子往院中去。
水合香,無色無味,捎用有鎮定安神之效,過量則可叫人陷入昏睡。
她輕輕搖著襁褓,「我的兒,看看娘親?」
既怕風口吹到靖和,又怕過量的迷香損到小女兒。只得一刻不停的用衣袖為孩子扇風,一直晃到靖和嘟嘴吹泡泡,確定脫離了昏睡狀態,這才安下心來,艱難的跪坐在地上。
物有好壞,人分善惡,這樣辨不清人性的太子,詭譎的手段,當真配得上那位置嗎?賈家的將來,又該何去何從?
水頤一回宮就鑽進了書房,愣愣地回味著自己手上的溫度,心道自己是不是也該封一位側妃什麼的。
馮保一請安,見到的就是這副模樣。
卻當自家主子也叫那小孩兒震住了,請完安不等水頤答話,一張嘴就問,「那小公主,當真開口得這麼早?」
水頤沒當回事,皺著鼻子,「也就那樣兒。」
那樣兒是哪樣兒?但見主子心不在焉,想著過幾日還要進宮請安的,便插著袖子報起別的事來。
末了不忘直著脖子吐槽道,「不過是爪哇國的小太子,連龍袍的邊都沒摸到,就做那等蹬鼻子上臉的行徑。瞧不上公主就算了,竟然自己挑上了,當京城的姑娘家是白菜蘿蔔不成?」
這話裡頭是有隱喻的,暗示小國太子不成體統,想要求庇護卻還端著樣子,裡子面子都想佔全了去,貪心得很。
「火器方子送到工部了?」水頤倒不在乎他挑揀,反正挑上誰,都是冠上水家的姓嫁過去,好處都在國庫里,無妨。
說起這個,馮保就更來氣了,「只給了一半,說是想求陛下一個體面,賜他一位貨真價實的公主。」
貨真價實的不是公主,而是邊境大軍給他的扶持,做他登上高位的倚仗。
「也不怕撐死了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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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秋闈越來越近了,緊張的讀書氛圍,從寶玉的挑燈夜讀也能窺出一斑。
王夫人在雙玉姻緣上鬆了口,要求是寶玉金榜題名。
雖不比直接點頭叫人振奮,可這口風也夠賈寶玉喜上一回了,相熟的姊妹依次傳來婚訊,這叫他以為自己的好信兒也近在眼前。
案上的經史子集雖沒有好生讀過,但架不住生了一顆會舉一反十的聰明腦袋。
苦讀三月,便能將一手文章做得花團錦簇,連賈代儒都暫時忘卻了痛失金孫的痛苦,日日給賈寶玉開小灶。
待到秋闈這日。
怡紅院的門檻上,齊齊邁出十幾雙蟾宮折桂花樣的繡鞋,賈寶玉如眾星拱月般,坐著雕著喜鵲登枝的青蓬馬車,奔赴考場而去。
黛玉搖著團扇,看了看瀟瀟的碧空,眼見無風也無雲,她吁了一口氣,雙手合十垂眸道,「菩薩真人,再佑他一回。」
皇家的姓氏來自於對『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一句的揣測,私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