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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第154章 二娘

  對於齊方家什麼侄女兒,趙陸是不會多管閑事的。


  因此齊方翻來覆去感嘆賈府的好田遲遲出不了手,但趙陸還是忍住了,算了,還是回頭和晴雯打聽比較安全。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賈府有幾個主子心眼兒可是相當小,萬一人家覺得心頭不快活,再給人添麻煩怎麼辦。


  等到和齊方回府衙扣了章辦了手續,胡夫人顯然已經把自己的事情辦完了。


  胡夫人是個古道熱腸,什麼人但凡入了她的眼那就是掏心掏肺,只這熱情洋溢,趙陸自己有些招架不住罷了。見人在門口等,她便笑著上前道:「咱們不是說好了在菜市場見?您怎麼走這麼遠過來。」


  從榆樹衚衕走到戶部衙門,得有五六里路呢。


  「本想著去城門口等你,又怕錯過了,我們家沒操辦過買地的事兒,還是今兒遇上給你看院子的老鄰居,說起這事兒才曉得諸多門道,什麼時候賃出去?可有人選了?」


  怎麼能賃出去呢,趙陸有心做產業示範園,壓根兒就沒打算租出去!

  「剛秋收完,去的時候還有人在地里撿谷穗呢,剛好我有些想頭,等等再看。」


  胡夫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她家幾乎是舉家逃竄,如今能有個安穩的院子棲身就已經滿足了,完全沒有餘錢置產。也正因為如此,夫妻倆商議過後才確定要在太醫院穩紮穩打的干。


  就見胡夫人身後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見了趙陸,踟躕得左腳踩右腳,一臉局促不安。


  「她是?」


  姑娘衣衫襤褸,只手腳瞧著是新洗的,不過腳上沒有鞋子,灰黃的土渣附著在光腳上,平添幾分狼狽。


  「快!你的東家,給她磕頭,往後你就是她的人了。」胡夫人轉頭瞧她,笑吟吟的催促著。


  沒等趙陸抬手,只見那姑娘膝蓋一彎,噗通一聲砸在地上,旁人見了都替她肉疼。趙陸目瞪口呆,天爺,天底下竟然有這麼實心眼兒的大姑娘。


  「別別別,別跪,快起來,怎麼個事兒這是?」趙陸忙拉起她,瞧著容長臉,消瘦的身子,枯黃的頭髮隨便挽著個髻子,身上的衣裳辨不出原本的顏色,實打實的可憐人,跟城外的流民有一拼。


  不必她問,胡夫人自顧解釋起來,「說來這姑娘是你胡叔走醫時認得的,底下東郭村陳家的媳婦,年前……」


  說著說著,胡夫人突然湊到趙陸耳邊,「去年她男人防洪時淹死了,她那孩子也沒保住,哎喲,造孽的,那陳家不是個東西,說她剋死……哎得得得,你說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


  於是將那姑娘推到趙陸面前:「灶上功夫還行,你既不肯去我那兒吃飯,往後她給你做。」


  說著,往趙陸手上塞了一張身契,這感覺太古怪了,她用了五年掙脫這張紙的束縛,眼下同樣一張輕飄飄的紙張又網住了另一個人的人生,叫人不由得問道,「死契啊?她願意嗎?」


  「按說是願意的,畢竟你不收她的話,那陳家只怕要拿她浸豬籠。」胡夫人閑閑道,浸豬籠當然是糊弄小六兒,但嫁給小叔子大伯子什麼的,估計跑不掉。


  畢竟,誰會在乎一個買來的媳婦的個人意願呢。


  想到這個,胡夫人不由得一身惡寒,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放心吧,你胡叔看過了,確實是個啞的,不會把你的事帶出去說給別人聽。」


  怪不得這麼半天也沒見她說句話,只一雙眸子在兩人身上打轉,帶著一種獃滯的渴求與惶恐,彷彿趙陸不要她就剩下死路一條似的。


  趙陸扶額,她還真沒想過給自己買個使喚什麼的。雖然知道他們做官的會互相贈仆,可那都帶著一絲桃色氣息,眼下胡夫人真送她一個僕人,她卻只想得到:「多少錢?」


  滿腦子就剩一個念頭,這得多大個人情啊。


  「什麼多少錢?」胡夫人開始裝傻,顯然沒打算讓趙陸出這筆錢。


  雖然胡君榮說找兒媳婦不能只看自己的意願,還得看對方的意願,但她覺得自己還能再努力一下,萬一呢。


  於是分外熱切,三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回了家。


  幸虧趙三買的院子大大小小有五間房,再將耳房騰出來睡個人倒也容易。


  想著自己進榮國府那年,也是這麼忐忑的被人翻來覆去的洗,生怕有寄生蟲帶給金貴的主人家了。


  眼下驅蟲葯還沒來得及配,只能煮了大盆的艾葉水,混著草木灰浸出來的鹼水一遍遍搓頭,篦下來的虱子泡在水裡打滾,兩人好奇地盯著虱子咽氣,就在姑娘窘迫的眼神里。


  咳咳。


  趙陸為了八畝地跑了大半日,置產的興奮勁兒一直沒過,持續性的精神高漲帶來的後果就是,收拾完姑娘的個人衛生,一連串的腸鳴音,咕嚕嚕震天響。


  「……」


  沒事,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趙陸若無其事的望向胡夫人和那位姑娘:「這姐姐怎麼稱呼?咱們中午吃酸辣粉吧?吃完之後再給你收拾住處行不行?」


  趙陸見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後又黯淡下去,只用力點點頭,頭髮還沒幹就要起身去燒水。


  瑟縮的背影透著孤寂,連胡夫人都忍不住嘆了口氣,「不知道姓什麼,陳家說她娘家是流民,早就找不到人了,她那男人排行老二,周圍人便囫圇叫她二娘。」


  可憐見的,十八九歲在她那個時候可能還沒高中畢業呢。


  趙陸的目光在她身上沒有錯開過,滿腦子都是養活這麼大個人一年花多少錢才行,是不是還得給點工錢?果然她沒生那個富貴命,根本招架不住生活里突然出現一個『下人』這種情況。


  尤其是一說二娘,那姑娘身形還抖了一下,顯然是害怕這個稱呼,一個可能有心理創傷的啞巴使喚……趙陸又著嘆了口氣。


  她今天嘆氣的頻率比過去一年都多,不能嘆了,且傷肝呢,於是起身進屋抱了一盆泡好的泛灰的紅薯粉條來。


  說來也巧,她的信件半月前出門,正當她想著趙三有沒有收到信時,卻突兀地收到了鏢局送來的屬於趙三的來信。信件不過寥寥幾語,但包裹卻是鼓鼓囊囊,拆開來才知道是一大包玉米種子和紅薯粉條。


  趙陸不做她想,只想著原來古代的驛站也是如此神速,京城與金陵一來一回竟然只要半個多月,想來是幸運地搭上了官船。


  「酸辣粉是個什麼粉?」


  這話兒沒法為胡夫人解釋,帶著疑惑,滿院子油潑辣子的焦香混合著陳醋的酸香,叫三人吃得開懷。


  「好吃!」胡夫人吃得汗流浹背,卻興緻高漲,她酷愛食酸,卻不知道熱熱辣辣的酸更美味,「你這個手藝,開吃食鋪子也行。」


  古往今來,誇一個人做飯的好吃程度里,最高級的讚賞就是你開店也行。 趙陸笑得前仰後合,說可以,休假的時候就在家門口支個攤兒,反正咱們也住得臨街,還省得單獨賃攤位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胡夫人覷著眼睛思索著可能性,不知不覺連碗里的湯都喝乾凈了。


  二娘甚至忍不住背過身去舔了舔碗沿。


  趙陸努努嘴,本想說再添一碗,但想到早上就泡了一個人兩頓的量,實在是沒有現成的可以添一碗了。


  不過新的粉條已經泡上了,等晚上再吃一頓,總能填上,於是趙陸不動聲色詢問道:「二娘這個名字不好,咱們換一個怎麼樣?」


  心理疾病就是要遠離一切刺激源頭,如果名字讓她杯弓蛇影,那就換一個名字。


  「嗯。」二娘沒敢坐椅子,蹲在地上將胡夫人的空碗與自己的疊在一起,轉身三兩下就將碗沖乾淨放在一旁,眼巴巴的盯著趙陸,顯然是等她手裡的最後一個碗。


  趙陸被她盯得發毛,想著再吃就不禮貌了,於是半碗湯遞過去,剛想說倒掉,就見二娘端起碗起身,稀里呼嚕的喝了個乾淨,毫無嫌棄之色。


  「欸……」趙陸憂心忡忡,想著心病得醫,身上的毛病也得醫,太不講究了。


  二娘很珍惜吃食,別說她家流亡的時候三天餓九頓,就是嫁為人婦了,也沒過過幾天好日子。


  農忙的時候,帶米糠的糙米里添上豆子高粱和雜菜,能燜上一鍋乾的,已經是頂好的日子了。不過那樣的好飯,陳家不剩下的話她也沒得吃。


  吃得最多的還是燜鍋里添一瓢水,將甑子上剩下的飯粒子乾乾淨淨挖下來,添上野菜就那麼稀里糊塗的過了一日又一日。


  她討好地沖兩人笑笑,嘴張張,也沒說出話來。


  趙陸莫名有些心酸,卻叫胡夫人一拍大腿,大喝一聲:「有了!」


  「嚇我一跳!」兩人身形一抖,二娘忙不迭轉身拿起笤帚開始打掃院子,待看見棗樹上零星幾個紅彤彤的小棗兒,燈籠似的藏在黃葉里時,二娘驀地站在樹下不動了。


  趙陸喊她拿杆子打下來吃,年初時叫人肆掠了一回,棗樹上就剩不幾個歪瓜裂棗,她都沒留心過竟然已是一年棗熟時。


  胡夫人拉著她,說要合夥做酸辣粉小吃攤的生意,「你平日里要上值,那就你出方子我出力,咱們五五分賬。」


  見趙陸神色複雜,胡夫人忍痛讓步:「四六,我四你六。」


  棗樹上傳來窸窣作響的敲擊聲,胡夫人顫顫巍巍道:「你雇我也成。」


  她家有個傻兒子,想要出門做點什麼都沒辦法放心,先頭被拘在賈府一回,她心都快操碎了,暗下決心往後再也不做這樣勞心費力的事了。


  寧可少賺錢,也要看顧好自己的心頭肉。


  「嬸子啊,你有開店的經驗嗎?」


  「沒有。」


  「你有算賬的經驗嗎?」


  「也沒有,但小賬誰還算不明白了?現學唄!」


  胡夫人信誓旦旦,暢想著在門口支個鍋攤,冬日裡一碗熱氣騰騰的酸辣粉,肯定招人喜歡,甚至她都看見自己數錢時候的模樣了。


  「嬸子想做的話,我佔一成利,方子沒什麼技術含量,送你了。」趙陸心想,京城人講究,大部分人紅薯都不肯吃的,若知道這粉條是紅薯粉製取,恐怕要閑話。


  「這、這怎麼使得?」


  「嬸子您自己看著辦,我暫時肯定沒時間來和你擺攤。」自行車的樣品已經托晴雯送到寶玉面前了,他那人最是玩心大,必定會讓一眾公子哥兒知道,怎麼著也會有生意做。


  「對了,我去買套床褥。」說著,朝棗樹上的二娘指了指,「再過兩月天兒涼了價格就貴了。」


  從賈府帶出來的也不多,畢竟多少人眼巴巴盯著,也不會允許她多拿。而今若是再分一套出去,她就要不夠換洗了。


  半匹松江棉布,價雖貴但耐用,給二娘做衣裳正好。


  京城就是這點好,生活舒適度極高,這個時代就已經有完整的送貨到家服務,並且起送門檻極其低廉。


  好比自己這一單,滿打滿算才三錢銀子,她笑吟吟的留下送貨地址,這才踟躕出門。


  做生意也難吶,不止要好,還要會討巧。


  天擦黑的時候,趙陸蹬著自行車從木匠鋪出來,望著稀疏的街道,她心中有些發怵,要是自己再長大點兒就好了,就這刻意調養的小身板,長大了必是一等一的結實。


  「打理兩個街頭混混不是問題。」她輕哼出聲,給自己壯膽。


  秋天的氣候就是孩兒面,說變就變,出來還晴空萬里還沒到家就迎來暴雨如注。


  她連車帶人靠酒樓邊上的屋檐下,眼見四下無人又有幾分黑暗,於是從空間里將趙三的斬骨刀摸出來,看一眼再放回去。


  鐵器金貴,刀槍更不是想買就能買,所以廚房的刀她經常都是收在身上放著的,一則出門防身。


  二則,怕被偷了。


  雖說鄰居老太收了十斤高粱米,承諾她不在的時候幫忙看房子,但靠誰不如靠自己,更何況她靠自己靠習慣了。


  菜刀放回空間原本的見縫插針,變成了大喇喇躺在賈母賞的那個錦盒之上,嘶……好像空出來了巴掌大的地方。


  「請賴大爺自重!」一聲清脆的推諉,拉住了埋頭鼓弄的動作,無它,這聲音太熟悉了,是綺霰的。


  絕對是綺霰的,她四下搜尋聲音的來源,這麼大雨不在賈府呆著,出來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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