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第160章 晴雯伴嫁
京城的三月比郊外略顯冷清,也許是春色都關在各個貴族之家裡了吧。趙陸帶著蓬花到晴雯的鋪子時,外頭正有一行小廝打扮的男子將門口圍住,見趙陸準備進門,便問:「做什麼的?」
正要說話,聽得旁邊一個褐色衣衫的小廝欸了一聲,眾人又規矩起來,客客氣氣道:「買東西的吧?進吧。」
「什麼情況?他們?」趙陸問:「是找你的?」
晴雯目光微微一怔,抿了抿嘴角,將人拉進去,『撲』地關上了門。
「怎麼了?你這再開九十九年就是百年老鋪,日進斗金也不為過的,大白天關門多虧?」趙陸送來了些新鮮的蔬菜,又鹵了不少豆乾和大家自來喜愛的豬蹄筋,見晴雯似乎心情不好,便和聲打著圓場。
自來熟的將一應物品擱置了,見晴雯還垮著個臉,忿忿道:「表哥說找到了我爹娘。」
聲音沒壓低,外頭自然也聽見了,不過糟亂了片刻,又平靜下來。
「從金陵找到京城來?」趙陸一愣,每日奔波曬得微微蜜色的肌膚更顯得五官俏麗,詫異得眉頭皺起,嫌棄道:「賣都賣了,找回來做什麼?」
她想說莫不是活不下去了,又來打女兒秋風?
還有那個多官,真能多管閑事,高高興興的娶了趙燈,高高興興的搬去莊子上,好好過日子得了,怎麼哪兒都有他!
「也沒什麼,我瞧了一眼,跟陌生人也沒兩樣的,我也不想跟他們再有什麼干係,只是……」晴雯難得沉默了,心裡生出許多不痛快。
捫心自問,若是原身的爹娘找上門來,趙陸覺得不請人大棍子轟出去,就已經算仁至義盡,哪裡還會對爹啊娘的有什麼念想?
但晴雯不一樣,她是原住民,被賣時雖然年紀小,但也記了些事,眼睜睜被爹娘拋給一個陌生人,又生得花容月貌,是幸運也是不幸,驟然再相見,當然不自在了。
她勸了兩句,起身從門縫望出去。
遙遙見得賴尚榮一身青衣,手執摺扇,滿面自傲的目下無塵相。身邊還跟著一個身軀佝僂,言笑晏晏有兩分討好模樣的男子,手裡牽著個模樣粗獷的男孩,身後還跟著一樣風塵僕僕的婦女。
不得不承認,雖然娘生得普通,但晴雯跟那個爹,一看就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謊稱不認識這個借口就變得艱難起來,轉身看著她說道:「你還有個弟弟?」
晴雯笑了笑,輕聲道:「也許是我弟弟吧。」
如果日子過不下去,優先拋棄的總是女孩兒,趙陸從鼻子里嗤了一口氣出來。
幸虧瞧著衣衫襤褸,看起來卻不像是發了家的樣子,否則努力奉承賴尚榮的模樣不會如此怪異,「要不你跟我去郊外住些日子?見不到你人也好知難而退了。」
倒不是怕了他們。
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這鋪子才走上正軌沒多久,要是叫人攪黃了去,別說晴雯,趙陸都心疼。
但心下也明白,賴尚榮一直都想撲上來喝晴雯的血,這樣的有手藝又有樣貌卻沒有根基的女子,簡直就是收進家門持續創收的好妾苗子。
跑的了一時,跑不了一世。
身為女子,被圈進婚姻彷彿是早晚的事,想到這處,趙陸不禁打了個冷戰,因著年紀小,她好像從來都沒思考過成親這個問題。
不過眼下也沒時間給她細想,因為晴雯說,「後門也有人,不然我早就回府去了,哪有她們作妖的時候。」
其實許多舊事晴雯都記不清了,只知道當初家裡吃不起飯,但娘親半夜從懷裡掏出饃饃來,嚼碎了喂那個襁褓之中的嬰兒那一幕,她印象十分深刻。
倒不是要和幼崽搶一口吃的,而是她爹娘說,要是沒有大的,日子也不會過成這樣。
糟心的日子裡彷彿都是處處晴雯導致的。
冬日裡的衣裳要東拆西補,先給弟弟做衣裳,剩下的是爹娘,最後才是晴雯,不過到她時,往往連碎布都不剩幾片了。因此挨餓受凍到六七歲,風寒纏身氣數將盡時,兩個大人互相攛掇著賣了她,這進了賴家,過了幾天好日子。
這也是她對賴尚榮處處忍耐的緣故,賴家於她有恩。
這些,其實也是趙六曾經的生活,自己剛穿來時,何嘗不是是一口仙氣在吊著命,命不久矣的感覺從每天睜眼到閉眼,一刻不停的提醒她快活不下去了。
後來……若不是有著一個成年人的芯子,她大概也會覺得榮國府於她有大恩吧。
趙陸哭笑不得地看著美女一通抱怨,而後進入了一個攛掇人心的謀士角色,嘆著氣道:「那你什麼想頭?我想著若是避不開,又不能扔下這些自己走了,那不如回府一段日子……」
晴雯凝神看著趙陸頭上的一根桃木簪子,許久才慢慢將神色轉移到她臉上來,「你知道三姑娘得封杏元郡主嗎?府上傳言,最遲立夏之前,許是就要遠嫁和親,你說我跟她一道兒去如何?」
「啊?」趙陸怔了怔,咬了咬牙,倒也不必將自己逼到如此絕境,她想說賴尚榮那官位將來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你沒必要避他避得放棄自己的前程啊。
誰知晴雯卻越想越覺得此法可行,頗有些興高采烈起來,雖是將剛才的低落一掃而空,但這副癲狂樣子卻也不大正常。
「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三姑娘是欽封的郡主,遠赴他國和親去往何處咱們還不曉得,婚姻由不得她自己,難道你去了能好過?」
「話雖難聽,但事實如此,若是北上,便是冰天雪地的蠻夷之族;若是南下,雖然身上了無牽挂,但飲食風俗人文環境什麼樣,還都是未知數呢。」
說得火熱,蓬花咔嚓咔嚓的嚼著爆米花,提著一截燒火棍從後院掀帘子進來,趙陸不由得囑咐她:「來時咱們說好了,不要亂跑的,你去哪兒了?」
復又轉頭問晴雯:「你這兒什麼時候還能開火了?」
「開什麼火?我這布匹綢緞往來繁複,怎麼可能開火?」晴雯顯然也叫那黢黑截燒火棍怔住了,不由得問是從哪兒來的。
隨後一拍額頭,點了點趙陸的下巴,「哦忘了,你這個……」
忘了這丫頭是個啞巴了。
兩人一前一後打帘子進了後院,見著一地四仰八叉的小廝,有的翻著白眼,出氣多進氣少,有的乾脆毫無反應的趴在地上,顯然已經暈了過去。 「乖乖。」晴雯摩挲著下巴,視線在主僕倆身上打轉,笑道:「沒成想西大營如此養人,賈府真真耽擱你了。」
「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胡說!」她要是有一把擊退四五個年輕的小廝的本事,還花錢請什麼鬼刀做保安?
否認三連之後,揚聲喊著蓬花,主僕倆面面相覷,趙陸小聲試探道:「你乾的?」
呼哧呼哧喘氣的小廝仰躺在地上,嘴角囁嚅,想說些什麼,誰知蓬花出來,上前幾燒火棍又招呼了一遍,這才比劃著跟趙陸說了些什麼。
「行行行,他們想往屋裡鑽,你才打的,對吧?」蓬花嘴角高高翹起,點點頭,臉上掛著不合時宜的開心。
「那燒火棍哪兒來的?」雖然越看越眼熟,趙陸打死也不肯承認這是家中背出來的東西,於是佯裝詢問,打著哈哈,幸虧晴雯也看不懂啞巴自創手語,這才信了狗洞里撿來的說辭。
晴雯沉吟道,「也好,咱們快走。」
臨出門前,她到賬房交接了幾句,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不多時就有賬房請了兩個旁邊的夥計,進門將一地的小廝扔了出去。
三人則是趁機出了鋪子,直奔榮國府。
綺霰見到趙陸的時候,著實震驚了一回,「難為你小小年紀,操心這麼多事情。」
說著將人拉到廊下,見左右無人,神情緊張又面色凝重,低聲道:「外院說話不便,我只問你一句,那蔣玉菡當真……當真在外頭有一房?」
趙陸咬牙,一臉鄭重的點了點頭,心道向上養也是養,難不成綺霰嫁給他了,他就不用去取悅忠順王爺了不成?
賈府都知道下人小廝是乾電池,要物盡其用才算沒白花錢,難道忠順王府是大善人,最愛花錢看人鴛鴦成雙?
若說蔣玉菡不能生,搞不好綺霰正中下懷。
但年少慕艾,少男少女哪個不懷春,就算是下下之選,也期盼著成雙成對,白首相偕。沒人能接受自己莫名其妙的做個小三,綺霰這種道德水準較高的人,就更是如此。
為了叫綺霰信真,她更是將場景編得活靈活現,某年某月某日,蔣玉菡與一妙齡女子游湖,兩人互喂糕餅,笑鬧一處,十分和諧……
「別說了!」綺霰神情萎靡,賈府之中精緻如舊,海棠桃李艷若晚霞,但繁華之中總有一股子傷春悲意,兩人並肩而立,大的紅了雙眼,小的站得踟躕。
「你倆說完了沒有?正門有宣旨的天使來了,快別站在那兒了!」有婆子在外面大喊,角門之外,一牆之隔就是寧榮街,天使當然不會到這兒來。
不過賈政如今有驚鳥之狀,方方面面生怕行差踏錯,恨不得一顆心捧到天子腳下,府里的規矩自然就嚴了。
綺霰的頰邊,梨渦輕輕漾起,一雙星子般的明亮眼睛蒙著一層水霧,點點頭,轉身朝府內走去。
多餘的話不必說,她家中想為她尋一個妥帖的夫婿,那蔣玉菡子嗣上有妨礙,家裡是知道的,甚至和自己通了氣。
早年間,京中的郎中都看遍了,也皆是搖頭,雖未明說,但自己後半輩子的指望必定不在子嗣之上。
綺霰緊緊捂著嘴,人生已經艱難至此,難道還要去搞那些妻妾相爭的修羅場?
趙陸本來還想說別的都行,只別找這麼個五毒俱全的,但見綺霰悲傷成這樣,趙陸適時閉上了嘴。她不理解這些女子的想法,一如這些女子從未了解過她一樣,多說無益。
角門上等了許久,有小丫鬟匆匆而來,告訴趙陸,晴雯姑娘被太太叫走了,你別等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
小丫鬟不認得趙陸,很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眼見著被當成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趙陸也不惱,淺笑著說請轉達晴雯,她在天齊廟住一晚,明日出城。
「行。」小丫鬟聲音清清脆脆的,答應得爽快,但到底有沒有把話傳到,已經無從得知。
杏元郡主賈探春,於清明那日啟程離開京城,皇帝派了中書眾人親送上船,以示對爪哇國的重視。餘下的除了賈家二房前來盡禮,便是寶釵黛玉她們遙遙相送。
熱鬧,卻又不熱鬧。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爪哇國的皇子親到,舒眉鳳眼肩寬背闊的皇子站在船頭,目光落在探春身上,舉止行動都透著一股不容忽視的重視。
娶外邦之女,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與皇權無緣,探春與那皇子恍若一對吉祥物,鏈接著朝廷與番邦岌岌可危的情誼。
晴雯插在隨嫁的人群中,從前她被父母賣一回,如今她自己拍板,又賣了一回。
對與錯已經出現了偏差,她神色凜然,目光從寶玉綺霰等人身上一一掠過,遙遙福身之後,便端立其中,再也不看京城的一草一木。
趙陸聽說之後,嘆了口氣,「倒是決絕,比我有勇氣多了。」
說著,啪一掌落在桌上,嚇得蓬花一哆嗦,正要抬眼看她,就聞中氣十足的一聲輕喝:「錯了!能耐得你,燒火棍順手吧?燒火棍太順手了那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草包,快寫,寫不完自己的三篇名字,以後都不許吃鐵鍋燉鵝!」
想了想,她又呵斥道:「也不許收胖子的吃食!」
嗯,鵝不太好養,小紅送來的十幾隻半大小鵝,養著養著夭折一個。
但扔了未免又太可惜,滾水拔毛之後,小火煸得金黃濃香,摻上營地里釀的豆醬,燉好之後加入土豆紅薯粉,再揪把蔬菜,大鍋里咕嚕半日,熱乎乎的吃著倒也爽快。
只蓬花一聽三篇名字,頓時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時光倒流,再找那漂亮姑娘改一回名字,若是能叫一一最好了,她想。
春耕的事趙陸操心不來,尋了齊方又聘了個管事的庄頭,今年大力搞一回玉米和紅薯的間種套作,又收攏了許多年前的紅薯。
反對的聲音自然也有,但掏錢的就是大爺,趙陸使勁兒霍霍自己的小金庫,灰白色的紅薯澱粉上市的時候,張林他們的第一筆利息到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