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第224章 有我們在
第224章 有我們在
「跑?能殺掉那群欺君罔上的世家畜生便已經足夠了,我跑不跑的也沒什麼所謂吧?」
方棠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布偶貓就蹲在她旁邊,靜靜地盯著她。
一秒、兩秒、三秒……
剛才還一副看淡生死樣子,大義凜然的少女率先綳不住了。
「老師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啦……」
方棠訕笑著晃了晃腦袋。
「剛才的氣氛實在是太沉重了嘛。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
少女清了清嗓子,從懷中牽出了一個吊墜。
一塊血紅色的長得像瑪瑙的玉石,上面鑲嵌著翠綠色的暗紋,似龍血琉璃。
「這是我娘交給我的南郡季氏家傳重寶,據說是當年和氏璧的一部分。內里蘊含天地初開時候的一抹鴻蒙之氣。」
「只要我提前激活這個東西,便足以抵擋一次八階陣法的衝擊。」
「瑛鑾殿外一丈,殿牆之下的位置,便已經靠近了其他陣眼的籠罩範圍。靈山龍潭陣是九階神陣,共有九九八十一個陣眼形成的八十一個八階陣法搭作基石,我引爆其中一個陣眼並不能對於整個大陣產生太大的影響。」
「倘若我在院牆之下引爆陣眼,陣眼自爆的威力便會被其他陣眼的能量抵消一部分,再加上我娘傳給我的這塊玉,定能保我萬無一失,從中脫身。」
少女很是自信。
她已經為這一天計劃了不知道多少個日日夜夜,早就已經把其中的細節全部考慮清楚。
天衣無縫的計劃,難免會有一些風險,但只要自己能夠避免掉這些微不足道的風險可能,那麼等待自己的便是光明坦途。
娘親的仇……也能報了。
方棠始終堅信,一定會有這麼一天的。
這一天越來越近了。
娘親,等我。這就把那些為你套上枷鎖的人,全部送入黃泉溺死。
方棠用力握緊了那塊溫涼的血玉。
而布偶貓還在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在方棠沒有看到的地方,它默默地嘆了口氣。
這計劃的確是天衣無縫。
奈何……方未寒知道結局。
方棠所有的謀划、窮盡的計策、全部的雄心壯志這些統統都消失了。
這些東西換來的,只有幾個冷冰冰的沒有生氣的字元。
「承平公主,死於北宮大火。」
她的故事被五百年的光陰壓在了這瑛鑾殿下,像是再也不會翻開的詩篇。
詩篇已然散佚,方未寒無論做什麼,都不能再度讓它重現世間了。
時間可以摺疊,時間也可以加減,但時間不能重置。
這個少女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徒勞的幻夢。
而自己在做的事情是什麼呢?
「老師?您別發獃啊,聽完了全部的細節之後,您覺得我這個計劃怎麼樣?」
方棠攏起袖子,坐姿挺拔,神采奕奕,華貴與清純的絕美在公主柔嫩的臉龐上交織。
少女期待地看著方未寒,滿心歡喜地等待著他的肯定。
以一個學生的身份,而不是以皇室的公主。
這是方未寒知道的第二個沒有宗室架子的宗室。
另外一個是他自己。
「我覺得沒問題。」
方未寒從恍惚之中回過神來,垂首回答。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事情。
他正在鼓勵少女去送死。
布偶貓湛藍瞳孔之中瀰漫著無法言喻的心疼與痛苦。
如果我現在開口的話,是不是能夠讓方棠避免那個註定走向毀滅的結局?
明明知道這只是一次遊戲,但是你還是會嘗試無數次的回檔,去給遊戲中的悲慘人物一個最好的結局。
這是我們的良知,是永遠無法拋棄的至上道義。
自打接受雲紓任務以來,年輕王爺的第一次對於自己的目標產生了動搖。
他現在做的事情,真的是出於自己的本心嗎?
唯一值得聊以自慰的便是方棠不會保留現在的記憶。
但這能夠成為方未寒鼓勵她去送死的理由嗎?
「唔……」
藍裙白襪的少女自方未寒身邊浮現出身形,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睡得好好,感覺可以說一句能量+3了。」
雲紓左右打量了下,便看到了正在發愣的布偶貓。
「在想什麼呢?怎麼看起來跟充錯了五百塊錢話費一樣。這苦瓜臉嘖嘖……」
少女繞著布偶貓蹦躂了兩下,不住地碎碎念。
方未寒:「……」
對了,雲紓。
自己之所以回到過去,還是應了雲紓的請求。
完成既定的目標,將方棠帶回未來,也是雲紓的願望。
可……雲紓將方棠帶回未來,付出的代價……
方未寒驚悚地發現,自己好像對於方棠的態度和對待雲紓的態度沒什麼不同。
同樣是生命的代價,同樣是知曉結局的註定,同樣是滿懷希望的準備……
她們都在為了自己的目標而拚命,可自己又能做到什麼?
自己更像是一個看客,一個她們主演電影熒幕前的觀眾,空有感同身受與滿腔憤慨卻無力改變這一切。
「老師?」
方棠注意到了布偶貓的沉默,於是疑惑地湊過來了腦袋。
這剛認的老師怎麼時不時就不說話,神神秘秘的。
寂寞太久的公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能夠說說心裡話的人,很是擔心它會不會突然消失。
「我沒事,只是剛才想到了一些別的事情。」
布偶貓的大尾巴耷拉在地上,看上去無精打採的。
「哦……」
方棠的聲音頓了下。
「我看老師似乎很是疲憊的樣子,要不然您先回去休息吧?」
「嗯?你不想再讓我在這裡陪你聊會天?」
布偶貓轉頭看著她。
「說實話的話……應當是想的。」
少女笑道。
「但是我更關心老師的身體啊。雖然不知道老師是怎麼闖過重重宮禁來到這裡,也不知道老師是怎麼變成的貓,但是我能猜到這些手段一定對於老師的體力消耗甚多。」
「我還期待著您的知識呢,可不能先讓您因為我的一己私慾便傷了身體。」
方未寒:「……」
如沐春風的關懷、恰到好處的真誠外加十分的信任,方棠這一手無疑是收買人心的高階技巧。
她身居崇高之位,然身無一物可舍,唯獨不缺的便是自己的真誠。
而在這大周,肉食者的真誠可是比黃金還要珍貴的存在。
可是這對我用出來……還是多少有點抽象。
布偶貓的嘴角抽動了下,已經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嘖嘖,這小丫頭,不簡單。」
雲紓也是面露讚賞,十分滿意。
「御下之道我可以打個八分,雖然還是有些青澀稚嫩,但那都是因為缺少練習形成的。」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方未寒嘆了口氣。
「是啊。」
「你們太像了。」
明滅的燭火映照著重重疊疊的幻像,舊日的時光在低語,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人之願繫於身,負重前行,莫過於此。
「呦呵?你是在誇我嗎?謝謝呢!」
雲紓喜滋滋地回應。
聖器小姐可不知道方未寒現在想什麼,權當是他在誇自己了。
她在布偶貓身邊一屁股坐下,帶起漫天星光。
少女的笑容輕鬆而愜意,讓方未寒看得有些出神。
初見雲紓的時候,她可比現在要冷漠得多。
後來他們共同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后,雲紓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若想救她,便來此地。」
縹緲的聲音如驚雷橫空劃過,驀地激起天崩地裂般巨響。 布偶貓站起了身子,尾巴在身後揚起。
此刻的它如同一隻老虎。
「剛才的計劃還是有點不周密。我說完之後你再改改,然後今天就到這了。」
「好的老師!」
方棠見到他重新恢復如常,臉上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
雲紓看了眼那隻貓,有些奇怪地嘀咕了一句:
「怎麼總感覺,他好像跟突然打了雞血似的……」
……
夜半三更,梆聲三響。
「老師明天見!」
方棠看著那隻貓輕靈地越過窗戶離開大殿,有些悵然若失。
今天還是沒能摸到貓貓……
少女轉過頭來,眼前便是自己重新回歸冷寂的寢宮。
明月皎潔如燈,燭火閃動似日。她的大殿內永遠都不會陷入黑暗。
但這光明卻不能為少女帶來一絲絲的溫暖。
「老師離開的時候,是不是把寢宮裡的溫暖也帶走了呀……」
方棠嘆了口氣。
少女褪下鞋子,縮進被窩。
衣衫從圓潤肩頭滾落,精緻的鎖骨如同蝶翼,映照著珍珠般的瑩潤光澤。
初見端倪的美好露出驚心動魄的弧度,將如美酒般勾人的魅惑暗斂在被子下。
燈火微醺,皎月沉眠,飽覽少女的華貴天成。
方棠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她本來是不想睡了,但是老師命令她睡覺,理由是明天還要學習。
公主殿下選擇聽老師的。
在歷經失望與絕望之後,本已心如死灰的方棠終於等到了能夠幫她改變命運的人,就像是文王與太公那般,願者上鉤的也是她。
我一定會當上皇帝的……
困意湧來,少女的意識漸漸沉入深海。
……
布偶貓從窗檯跳出了瑛鑾殿後,並未第一時間返回未來。
它折返回去沿著房梁跳上了屋檐,繼而翻到了大殿的房頂。
薄雲漫卷,如輕紗覆月,平添三分夜色寒涼。
布偶貓站在屋檐盡頭,獨自迎著玉盤蹲下,如孤狼嘯月。
「高處不勝寒啊……」
它感嘆了一句。
「呸呸呸!」
雲紓在他的一旁站著,嫌棄地踢了他一腳。
「你不準噁心我啊!」
布偶貓被她踢得一個趔趄,差點從屋檐滾下去。
貓貓委屈地抖了抖,將被雲紓弄亂的毛髮又梳理回去。
「你覺得……我們能成功嗎?」
靜靜地看著天邊的月亮,雲紓突然問道。
「成功?什麼成功?」
方未寒反問。
「你是說把方棠帶回未來嗎?」
「嗯。」
雲紓有些憂慮地點點頭。
「逆轉時空需要以因果作為報償,若是你和方棠間的因果不足以抵消逆轉時空的因果,那麼我就無法將她帶回未來。」
「如果她不願意跟我們走,到時候又該怎麼辦?」
「那個時候可不像是現在,在重大的歷史節點面前,我是回不了檔的。」
現在……也回不了。
方未寒在心中默默補充道。
「僅僅是以因果為報償便足夠了嗎?」
他低聲問道。
「對啊,要不然還能有什麼?」
雲紓心中一慌,故作鎮定地反問了回去。
該死的,這方未寒怎麼總是問這個問題?
他……該不會真的發現了什麼吧?
少女有些惴惴不安。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讓方未寒知道這件事情。
方未寒的反應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讓方未寒知道了這件事情……
雲紓會懷疑到那個時候,自己是否還能堅持自己的本心。
「我聽說如果要在時空法則上動手腳,那麼必須要營造一個什麼時空閉環之類的玩意來自圓其說,但是聽你說似乎不用,所以我才問問。」
方未寒面色如常,帶著似曾相識的疑惑。
雲紓鬆了口氣。
原來是看科幻片看多了呀。
這都無所謂,只要不是發現了就好。
「不用,本座可以構建因果假象以欺瞞天道,用不著這麼麻煩。」
雲紓隨口回答。
「嗯。」
布偶貓不置可否。
過了一會兒。
「雲紓,你是命運這方面的專家,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吧。」
「有人把自己身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歸咎於命運的影響,無論努力也好,放棄也罷,都是命運的抉擇,我們自身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費。所以我想問……」
布偶貓看著身旁的少女,湛藍瞳孔中倒映著她的可愛臉龐。
「我們現在做的一切……究竟是否有用?」
雲紓沉默了片刻。
「命運之所以被稱之為命運,便是因為它的不可預見性。我們的確可以把那些事情都歸因為命運的影響,但是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命運究竟是不是一成不變的。」
「在眾生的角度,它是不可觀測的。討論這個並無意義。但是我們可以討論另外一件事情。」
少女緩緩說道。
「什麼?」
方未寒問。
「如果你努力了,你就會有億萬分之一的幾率去揚名立萬拯救世界。去和所愛的人同歷風雪共與白頭,去品嘗人間百味,去看遍萬里山川。去真正地成為那個想象中的自己。」
「而剩下的概率……會泯然眾人。」
「你會去努力嗎?你會去搏那個約等於零的可能性嗎?」
少女一字一句地說道,緊緊地盯著方未寒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命運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調皮小女孩,總是愛和他開玩笑。
她總是先拋出一些可能性極低的未來恐嚇他,但從來沒有哪一次給予他真正的絕望。
未來的路很不好走,幾乎讓他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但直到剛才,方未寒才恍然驚醒。
如果他不是執著於未來,而是回首過去的話。他就會發現,原來自己已經經歷了那麼多絕無可能。
一次次的死境,一次次的逢生。
從自己在擎火高塔上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開始,自己的命運便已經如火車脫軌一般,沖入了狂野的星海,斷無回頭可能。
於不可能中看見可能,於無所希望中還生。
「若想救她,便來此地。」
他輕聲念道。
「嗯?什麼意思?嗯……嗯!你是想說救方棠是吧?」
雲紓背著小手,髮絲迎風飛舞。
「沒錯!她不會死的,因為有我們在!」
看著洋洋得意的少女,方未寒啞然失笑。
「沒錯,有我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