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第255章 獵人與獵物
第255章 獵人與獵物
「說吧,今天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情。」
蕭伏威喝了口茶水,將茶杯隨手放到一旁。
「我可不相信你來我蘭陵蕭氏府邸只是為了和我那侄女親熱。」
方未寒:「……」
他總感覺剛才這句話有些暗戳戳的諷刺,但具體是哪個詞他又說不出來。
「郡候……」
方未寒正欲開口,卻見蕭伏威抬了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別郡侯了,以後你就和小槿一樣,叫二叔就行。」
蕭伏威簡短道。
「……二叔?」
方未寒心想自己還有一個親二叔可該怎麼辦?
算了,那個是小二叔,這個是大的。
希望方巡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不會和蕭伏威打起來。
「是這樣,二叔。」
方未寒從善如流,拱了拱手。
「有人要殺我。」
他沉聲說道。
「嗯?」
蕭伏威那總是冷靜嚴肅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
他濃眉皺起,手指節敲了敲桌子。
「是誰要殺你?」
「拜火神教。」
方未寒迅速回答。
他把自己推斷出的消息和計劃原封不動地告訴了蕭伏威,但是隱去了溫折雪在其中的作用。
玄重衛的首領閉著眼睛,像是在閉目養神。
「消息可靠嗎?」
蕭伏威淡淡問道。
「可靠與否,這並不重要,不是嗎?」
方未寒笑著反問。
就算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可能性,蘭陵蕭氏也沒有道理不出手。
只要能夠除掉一個六轉強者,就是對於拜火神教勢力的沉重打擊。更何況這件事情事關自己的生死,蘭陵蕭氏肯定不會作壁上觀。
蕭伏威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方未寒,倒也並沒有反駁他說的話。
「伱說得對,確實不重要。」
蕭伏威剛硬的臉上露出罕見的笑容。
「我同意了。」
「那就勞煩都指揮使大人帶隊跟我跑一趟了。」
方未寒站起身來,拱手笑道。
……
……
作為當今天下最大的都市,長明共三十六門,內城外城各十八。除此之外還有數十道水門不算入其中。
城內百餘萬人口的生活更是全部依賴經由這三十六門運來的物資。
外城十八門中,東西各開五門,南北各開四門。
天街橫亘東西,天街對應的城門便是東西正門。
而坐落於南宮太極殿的中軸線上的城門則是南北正門。
長明外城南正門,雙橋門外,是連綿不絕的低矮住房,以土木結構居多,鮮有磚瓦作頂。
由於長明城的人口的快速增長,原本綽綽有餘的內外城規劃在如今竟然也顯得有些捉襟見肘起來。
沒錢購置長明城內住宅的人們便在外城之外又建立了一道郭城。相比於郭城,長明外城的治安都是好的。
農民不會離開自己的耕地,佃戶要給地主打工,有正經活計的人不願意住在這三不管的地方。
在這裡居住的,往往都是一些腳夫、苦力之流,上不得檯面的交易在這裡就像是家常便飯一樣。
全天下的流水都匯聚在了長明,清水沉積在城內,而這裡留下的則是徹徹底底的污泥。
不甘心自己命運的年輕人想要去這座大城市碰碰運氣,然而當他們真的來到這座夢想中的城市之時,他們才發現自己連那輝煌威嚴的城門都進不去。
城市的血脈從這些低矮房屋間穿過,無數奔行的馬車來來往往,車轆揚起的塵土宛如一道屏障,讓這外郭城無時無刻不籠罩在塵沙構成的黃昏之中。
「老兄,咱家這茶好喝嗎?」
戴著灰色氈帽的店家將粗瓷大碗放到了桌子上,那碗沿上還帶著偌大的缺口,就像是一個歷經風霜的豁牙老人。
正在和他說話的是一個戴著斗笠的看不清面貌的人。
他穿著一身破爛勁裝,褲腿上還沾著泥巴,那露出的腳踝黝黑而粗壯,透過骯髒的表面,隱隱可以看見青筋與肌肉。
「這郭城的一切都破破爛爛的,已經邁入暮年,似是已然半截埋在土裡。」
這人接過老闆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舒適地嘆了口氣。
「但偏偏住在這裡的人還大都是年輕人,你說奇不奇怪?」
這客官說的話曲里拐彎的,導致店家並沒有聽懂這人前半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他聽懂了後半句。
「年輕人嘛!都想著去長明城裡趕著趟干點大事業,身上又沒幾個錢,就住在這破屋子裡了。」
店家摘下小帽子,將它當做抹布一般墊在了一旁的茶壺柄上,用來隔熱。
他端起滾燙的茶壺,再給眼前的客人滿上一碗濃茶。
「這茶不錯。」
那斗笠人又一飲而盡,似乎根本感受不到這茶的溫度一樣。
「用什麼泡的?怎麼有股瓜子的味道?」
「這是咱家秘方,是我前兩年招待的一個谷渾人告訴我的。」
那店家頗為自豪地說道。
「不錯。」
斗笠人似是笑了下。
沉重的馬蹄聲如悶雷卷地,從城門的方向由遠及近地傳來,雷聲越來越響。
「看起來這又是有什麼大人物出行了。」
店家感嘆了一句。
「呵,這馬蹄聲沉悶如雷聲震地,絕非三河馬那種矮小馬類能夠發出的動靜,放眼整個大周,也只有玄重衛的犀馬在奔跑的時候能發出這種動靜了。」
斗笠人平淡地解釋道。
「哎呀呀!老兄行家啊!這都能聽出來?難不成……您是養馬的?」
店家瞪大了眼睛嘖嘖讚歎,又為他添上了一杯茶水。
「這杯算是我請的,就當我多嘴問題的報償了。」
「哈,你這店家,問題還挺多……要不說天下會做生意的人都來長明了呢。」
那斗笠人有些好笑地搖搖頭。
「我不是養馬的,只是和玄重衛打的交道比較多罷了。」
他的聲音沙啞而沉悶,如同老舊的輪胎互相摩擦。
「那客官……」
店家還想再問,卻聽得旁邊桌子拍得震天響,還伴隨著有人喧嘩聒噪的爭吵聲。
「你他媽放屁!要我說,天闕白袍就是這世界上最能打的,」
一人揪住了另外一人的衣領,臉紅脖子粗地吼道。
他年紀不大,體格強壯,似乎是喝醉了酒,正在跟人爭論著什麼東西。
「呵,天闕白袍?他們算個屁!」
被他揪著的那人一把將他推開,不屑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一群皇帝的狗罷了,真以為出了自家後院就能挑戰天下英雄了?」
「蕭將軍的武學修為獨步天下,甚至都能和范陽盧氏的老族長打個不分高低,你能再說出來一個比他更強的?」
「呵,這有何不可?」
那人整了整衣領,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大串名號便是從他的嘴中說了出來。
「『三寸刀』時賢,一手短刃出神入化,曾經刺殺過車遲國的國王,當今天下當之無愧的刺客宗師。那蕭伏威可比得上他?」
「『天南巨象』祝占城,力能扛鼎,一拳徒手可碎三丈巨石,號稱大周力氣最大的人,那蕭伏威何德何能比得上他?」
周圍看熱鬧的人紛紛叫好。
斗笠客和店家也是被勾起了興趣,認真聽著兩人的對話。
修鍊對於大周眾人來說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而眾多高階修士的戰力關係一直是眾人繞不開的話題。
言語斗蛐蛐,社交軟體PVP,娛樂匱乏的年代大家都喜歡干這個。
聽著他嘰里咕嚕一連串說這麼多話,長得更壯實的那人一時之間被這人唬住了。
他一時之間憋得面紅耳赤,不知道怎麼在言語上回擊這人說的話。
「你說的這些都不算……他們又沒有和蕭將軍打過,怎麼能知道誰勝誰負?」
「行啊,那我說個和蕭伏威打過的。」
他冷笑一聲,繼續說道。
「『碎神鐧』陳鈺先,玄重衛原來的副都指揮使,揮舞鐵鐧如同戰神下凡,平常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後來因為通敵叛國,密謀暗害帝國官員被下令逮捕。」
「這位可是和蕭伏威打過的,結果呢?蕭伏威鏖戰許久之後沒打過他,讓人家給跑了,你說搞笑不?都指揮使沒打過副都指揮使,要我說啊,這玄重衛的頭頭,還是讓這位陳大人來當更好一點。」
「這還不算完,還有更搞笑的。那陳鈺先潛逃出長明城后便上了玄重衛通緝令,這號稱耳目遍布天下的玄重衛一直搜捕了人家足足十年!到現在還沒抓住。」
「這就是你說的天下無敵的蕭伏威?」
他斜眼看著眼前臉色蒼白的壯實漢子,滿臉不屑。
「你……」
那壯實漢字急火攻心,直接一拳擂在了他的臉上。
圍觀眾人見情況馬上不可收拾,紛紛上前開始勸架。
「哎呀,怎麼這小子說不過還打人呢。真是輸不起啊。」
店家看得痛心疾首。
「哈哈哈哈,倒是有意思。」
斗笠客沙啞地笑了幾聲。
「同樣是面對爭端,有人喜歡動口,有人喜歡動手。動口的人總覺得動手的人粗俗,很不理解他們的行為。可是要我說啊,這是他們沒有經歷過那種無論如何動口都無法解決的局面。」
「未經百般惡,莫勸他人善。能動手的,還是不要費那個嘴皮子了。」
「客官你這麼說……」
店家愣了一下,也是爽朗大笑起來。
「倒也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咱們小老百姓的,又不是什麼君子。」
「這大周哪裡還有什麼君子……」
斗笠客搖搖頭,又瞥了他一眼。
「你這店家倒是越來越合我心意了。」
他從懷中摸索出一塊碎銀子,也不掂量,就這麼直接扔到了桌子上。
「拿去吧,多的就當是看在剛才那倆小夥子逗樂的份上。」
「唉,客官,這太多了……」
店家驚喜之餘又有些為難。
平常他這茶攤都是收幾文幾文的銅錢,哪裡能用得著銀子?
馬蹄聲越來越近,幾乎已經來到了茶攤面前。
「沒事,你收著就行。另外給你個建議。」
斗笠客將大碗中茶一飲而盡,抹了把嘴。
他站起身來,攏了攏自己的斗笠,將自己的臉隱藏在帽檐下的陰影之中。
店家只看到了他那銳利如鷹的雙目,以及臉側一道長長的刀疤。
「明天若是有人問你今天發生的情況,你如實回答便可,千萬不要有一絲絲的隱瞞。剛才那倆小子提到了玄重衛和蕭伏威,相信很快就會有人找上來了。」
「玄重衛……最恨對他們撒謊的人。」
店家聽聞此言,也是嚴肅了表情。
「多謝客官提醒,咱家記住了。」
他感激地說道。
「嗯,有緣再見。」
斗笠客揮了揮手,身形緩緩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他轉身的剎那,一柄約莫五尺長的四棱棍狀物體從他的腰側凸出,似乎是他一直掛在腰側的兵器。
「看著也不像是刀劍啊……」
店家常年經營這家茶攤,自長明南門來來往往進出的人多了去了,店家也見過許多的江湖俠客,辨認刀劍的眼力還是有的。
他一眼就看出來這人的兵器有些冷門。
沒有彎曲弧度,不像是刀。四四方方如棍子,倒也不像是劍。
說它是棍子,又有些太短。
倒是有些像……一把鐧?
鐧?
旁邊的眾人還在扭打,嚷嚷聲幾乎要把這草皮房頂掀翻。
無視周遭的吵鬧,店家突然想到了什麼。
他這家茶攤的位置正處於進出雙橋門的必經之路,由於地理位置優越的原因,自然是能接收到很多零零碎碎的消息。
店家自然也看過玄重衛的通緝令。
他記得……那位「碎神鐧」陳鈺先的臉上,似乎就有一道刀疤。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
……
斗笠客離開茶攤之後,身體便化作一道黑影,幾個閃轉騰挪便瞬間遠離了人聲鼎沸的郭城,轉而來到了更靠南的農田區域。
他站在一處偏遠的小土坡上,遠遠地看著官道上奔騰的馬隊帶起的黃沙。
黃沙伴隨著馬蹄聲一同飛揚在寂靜農田的上空,驚散了夏日蒸騰的暑氣。
「真他媽熱……」
斗笠客扯了扯自己的斗笠,暗罵了一聲。
柴薪剛剛給自己傳信,自己要刺殺的目標,廣陵王方未寒帶著一隊玄重衛的騎兵正在向南奔行,馬上就要出雙橋門,看樣子是要出城。
這就是自己的機會了。
「廣陵王方未寒……可惜了……」
可惜自己還挺喜歡他的,不過他今天註定是要死在這裡。
斗笠客拿出自己的鐵鐧,鐵鐧上蓄積著磅礴而沉重的血氣。
他瞄準了遠處的馬隊,找到了自己的那個錦袍目標。
只要鐵鐧離手擲出,這蘊含暴烈血氣的一擊連三丈深的石頭都能貫穿,四轉的方未寒絕無可能擋下來這一擊。
蓄積完成,他眯起眼睛,正準備出手。
「嗯?」
他突然停下了動作,驚疑不定地看著方未寒身側的另外一人。
身形高大,玄甲金紋,背系墨色披風,腰間長刀寬刃無鞘,雪亮劍鋒折射金色陽光。
「蕭伏威?!」
斗笠客瞬間收斂了血氣。
「草他媽的,他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