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123章 繁花錦簇

  第123章 繁花錦簇

  看著侍者們收走的小瓮，約維克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麥穗燉雞實在是令人失望。


  坐在旁邊的伍麥爾這時候也湊上來：

  「維克，這雞，你覺得怎麼樣啊？」


  如果肖恩不在，約維克肯定要乾嘔兩聲以示對這道菜的不滿。


  但現在領導在，他剋制住了自己，頗為文雅地回答：


  「狗都不吃。」


  伍麥爾贊同地點了點頭。


  如果不是為了能再嘗一嘗那道「塔列克」的熏兔，他是絕不會主動出席一場銅級品鑒會的。


  雖說銅級品鑒會也不是隨便什麼民間的菜品都有資格參加，一般需要至少兩家與貿易部門有合作的飯館擁有者的推薦。


  但還是避免不了菜品質量的參差不齊。


  畢竟大多數的飯館都以賺錢為目的，就算與官方合作的那一批稍微體面些，但商人的本質沒有發生變化。


  給錢就推薦的情況屢見不鮮。


  這導致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可能出現在銅級品鑒會上。


  當然，願意花這個錢的人一般都對自己的菜品有一定的自信。


  就比如這道麥穗燉雞。


  慢燉的火候不對，雞肉肉質過於軟爛，缺乏鮮嫩感，吃起來極其油膩。


  湯里配的胡蘿蔔的熟度也過了頭，味同爵蠟。


  儘管湯底中加入了最近流行的肉豆蔻，但它們提供的味道並沒能很好地融入湯中。


  饒是如此，坐的滿滿當當的平民那一桌從上菜開始，哧溜哧溜的聲音就響個不停。


  很多人甚至乾脆舉起小瓮，連肉帶湯吃了個乾乾淨淨。


  與其說是品鑒，不如說是來吃午飯的。


  約維克和其他的幾位農務官一樣，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


  就算現在的「貝爾斯塔德」幾乎不可能出現北境很多地方時有發生的餓死事件，但確實仍有一部分底層的老百姓單純以黑麵包度日。


  他們中的很多未必是吃不起更好的伙食，而是黑麵包的飽腹感強，性價比高，省下的錢可以慢慢攢起來，供家裡的小孩上學。


  很多家庭甚至經過兩三代人的努力，攢下了在「貝爾斯塔德」周邊的小鎮購買房產的本錢。


  這些家庭的成員從不會錯過任何一次品鑒會的報名，即使是在品鑒會上吃到的菜品不盡如人意，也從不浪費。


  再難吃，還能比黑麵包難吃？


  孩子們更是從小被教導該如何填寫品鑒表，如何用最簡潔精確的語句表達自己的評價。


  雖說平民賓客的名單是隨機抽取的，但通常來說，短時間內被抽中第二次的平民會從名單中被剔除。


  只是，這個時間間隔並不存在硬性指標，自然也就留有可供操作的空間。


  那些認真填寫評價，言之有物的平民們會受到理所當然的優待。


  約維克其實對於麥穗燉雞的不滿主要還不是來自於味道。


  他本人跟隨父親在曾經的「塔列克」那樣的鬼地方都呆了幾年，對於菜肴的容忍度相對同僚們的平均情況來說還是要高上不少的。


  真正的問題在於，這道菜名字里的「麥穗」二字絲毫沒有被體現出來。


  約維克的視線往左邊一偏，正巧對上了自己的上司肖恩·查普曼。


  這位身穿白金相間的長袍，額頭溝壑縱橫的中年農務總官淡淡一笑：

  「怎麼了約維克，我看你對這道菜特別不滿意啊。」


  約維克趕緊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


  「肖恩大人，我覺得最近的品鑒會裡，像這道『麥穗燉雞』一樣名不副實的菜品越來越多了。」


  「推薦人和廚師總是把腦筋往這個方向動，想著投機取巧，我個人認為不是很妥當。」


  肖恩聞言，似是思忖一番，然後點了點頭：


  「你說的很對，約維克。」


  「我們農務官的工作就需要這樣的細心和思考。」


  「你這兩天有空的時候來一趟我的辦公室，總結彙報一下你對銅級品鑒會菜品問題的看法和建議吧。」


  約維克聽完肖恩的話，有些激動地點了點頭。


  他沒想到，自己隨手發現的問題竟得到了上級的重視。


  未免太幸運了！


  要知道，農務總官的門可不是隨便就能進的。


  沒有重大事由就去打擾肖恩，在他的秘書那裡便會被攔下來。


  除了平添肖恩的惡感之外，毫無結果。


  即使是再想要巴結肖恩的農務官，一般也是在固定彙報的時候想辦法。


  而像約維克這種資歷尚淺的農務官，更是還處在低調做人，不犯錯就是好事的沉澱階段。


  要不是太過在乎妻子瑪莎的安危，即使三月初的彙報通常是一年中內容最少，最清閑的，當時的他也不會向肖恩提出請假。


  沒想到，福兮禍兮。


  這一次意外的出行反倒帶回來了一道獨特的地方美食。


  甚至可能藉此多少獲得了些肖恩總官的青睞。


  察覺到右側的伍麥爾和西格門不自覺投來的艷羨目光，約維克微微揚了揚嘴角。


  誰不想被總官主動邀請去彙報事務呢？

  非定例的彙報越多，可不就說明和上級的關係越近嘛。


  不過，品鑒會的機制運行到現在已有百年，確實滋生了不少問題。


  更高級別的品鑒會的問題約維克不能、也不敢摻和，但銅級品鑒會還是有他置喙的餘地的。


  算是個可以拿來建立政績的選擇。


  菜品名是其中相對新一些，影響範圍卻越來越大的一個問題。


  為了討好飽滿麥穗出身的品鑒會上的大人物們，很多參會的廚師和推薦人都刻意在菜品的名字中加上金黃母親掌管或鍾愛的事物。


  結果，一大批掛著「麥穗」、「小麥」、「黃金」等等的名頭，但其實質與名字毫無關聯或者是通過象徵性地放上一些從而強行關聯上的菜肴開始出現。


  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行為的重災區，自然就是接受民間菜品推薦的銅級品鑒會。


  要杜絕這種情況，其實也並不困難.

  正當約維克思索的時候，侍者們從廚房端出了第二道菜。


  第二道菜是金黃蔥香蝦球。


  按照廚師的描述，每個蝦球都是由莫烈海新鮮捕撈的大蝦剝殼而成。


  約維克對此略有懷疑，不過鮮嫩的蝦肉確實散發著誘人的鮮香氣。


  每個蝦球都裹著一層金黃色的面殼和蔥絲，擁有誘人的焦黃色外觀。


  切開蝦球，內部呈現出透亮的白色肉質。


  約維克一口咬下去，先是感受到外層面殼蔥絲帶來的鬆脆口感和濃郁洋蔥香氣。 然後大塊海鮮的滋味在口中綻放。


  周圍響起了陣陣興奮的讚歎聲。


  這一次，就算是信徒們那桌，都吃得一乾二淨。


  整個宴會廳內洋溢著滿足的氛圍。


  幾乎所有人都對這道金黃蔥香蝦球讚不絕口。


  約維克也覺得還不錯，特別是外層金黃色的脆皮，酥脆感十足。


  說明廚師的油溫控得不錯。


  內部選用的大蝦看色澤也屬於比較新鮮的。


  可惜，烹飪的時候熱量分配得不是很均勻。


  起碼就約維克自己吃到的蝦球而言，蝦肉的中端略有些發柴，口感過干。


  考慮到這道菜本身也算不上是什麼創意新菜，品鑒的重點只能是放在廚師的廚藝上。


  現在看來，廚藝方面仍有明顯瑕疵，但總體還算過得去。


  如果廚師年齡不大的話，或許有接觸的價值。


  約維克想到這裡，突然一頓，然後摸了摸后脖頸。


  忘記了，今天的品鑒會既有肖恩主官，又有被分配過來的理論上此次品鑒會的最高負責者西格門。


  怎麼也輪不到自己去挑人。


  身為金黃母親的牧師，約維克和其他神職者一樣，總是會下意識判斷一個人是否擁有被拉入教會的價值。


  尤其是在品鑒會這樣的專門場合。


  平民賓客作為被考校的對象固然值得關注，但那些主動上手烹飪自己推薦菜肴的廚師們也是不錯的關注對象。


  這可能也算是銅級品鑒會的一個特點了吧。


  畢竟在銀級和金級的品鑒會上，廚師們早都是某位神明的信徒了。


  參會的所謂「平民賓客」，也全都是已經多次參與銅級品鑒會，表現良好，基本只差臨門一腳就被吸納的人，有不少乾脆就是正在走流程的神職者的家屬。


  資深的農務官們即使每次都等到被書記處強制分配的時候才肯參加銅級品鑒會，只要時間夠長，出席的次數也會達到驚人的數字。


  他們因而或有意、或順手為之地提攜了數量眾多的平民廚師和賓客入教，如同蜘蛛織網一般，在教會中慢慢發展自己的勢力。


  而約維克和伍麥爾這樣的新人，雖然職務上同樣也是農務官，但真正論起影響力來，和那些任職十餘年甚至更久的老人們還差得遠呢。


  廳室內關於金黃蔥香蝦球的熱議隨著餐盤撤去而漸漸平息。


  伍麥爾在這個時候頗為激動地搓了搓手指，朝約維克擠眉弄眼，看得後者也不禁莞爾。


  總算輪到果熏向月兔了！


  一盆盆熱氣騰騰的暗紅色兔肉被端上桌，看得人食指大動。


  神職者這一桌每人分到半隻兔子，其他桌子則是一桌分一隻全兔的分量。


  西格門也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樣。


  菜品由同僚推薦只是讓他期待的一部分因素。


  關鍵在於，連肖恩總官都來了！


  最開始見到總官出現在二樓的玻璃門外時，西格門的驚訝難以言喻。


  他思考了好一會兒對方出現在這場銅級品鑒會的原因。


  最後才依據自己的上級與約維克的種種親近舉動認定他是為了約維克而來。


  同時，既然肖恩總官選擇的場合是品鑒會，說明他的決定和約維克推薦的菜品多少有些關係。


  不然的話，讓約維克來自己的辦公室談，豈不是更方便、更直接？


  說西格門不羨慕乃至嫉妒是假的。


  哪個農務官不想得到肖恩總官的另眼相看？

  作為城市絕對的上層人物，肖恩·查普曼的一句話就可以讓農務官們少奮鬥十年。


  但是西格門又不是傻子。


  眼下肖恩總官正看好約維克，自己上去無論是用言語擠兌還是使絆子，效果怎麼樣先不說，起碼自己在長官中的印象分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


  再說了，他和約維克又沒有什麼仇怨。


  今天開始交好這個新星，分明是惠而不費的好事。


  何樂不為呢？

  西格門重新繫上餐布，用粗壯的手指提起刀叉，切下一塊兔肉放入口中。


  頓時，細膩鮮滑的兔肉在味蕾上爆發出奇妙的口感。


  純正的紅果香氣與兔肉本身所擁有的鮮嫩相互結合，使得每一次咀嚼都能體會到那滿口融化的鮮甜感覺。


  很顯然，在熏制過程中，紅果釋放出來的水分和香氣慢慢滲透到了肉中，使得兔肉吸收了濃郁的水果風味。


  如果不是親身體驗，很難相信世上會有哪種肉能夠做到與紅果的酸甜味道完美融合。


  多一分肥肉，就太過油膩，少一分，則會變得乾澀。


  唯有這道「果熏向月兔」，恰到好處。


  西格門半是出於真心，半是有意交好，急切地向約維克問道：

  「約維克牧師，這真的是向月兔肉嗎？」


  「還有這個果子的味道是紅果吧？」


  「能夠如此出色地把這兩樣東西融合在一起。」


  「實在是了不起啊！」


  約維克用餘光看了眼正贊同地頷首的肖恩總官，又轉到右側，視線掠過狼吞虎咽的伍麥爾，笑了笑。


  此時宴會廳內其他餐桌上爆發出了此起彼伏的響亮讚歎聲，為了讓西格門聽清，約維克不得不提高音量：

  「是的，西格門牧師，這正是「塔列克」的特產，向月兔的肉。」


  「我也是在陪妻子去「塔列克」省親的時候發現的這道熏兔。」


  「希望能為我們「貝爾斯塔德」的貿易手札上再添一項！」


  西格門聞言，立馬讚許地說道：


  「約維克牧師，我必須向你學習。」


  「在休假期間也依舊想著為城市做出貢獻。」


  「真是後生可畏啊！」


  約維克謙虛地笑了笑，又開始與詢問細節的肖恩聊了起來。


  談話間，約維克的目光掃過桌布上一條條交纏構型的金縷細線，心情愉悅。


  它們就好像他的未來。


  繁花錦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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