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推倒大煙囪
小桃：
見信好。
我說過會給你去照片的，就一定會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會履行我的承諾。只是我以前的照片很早就寄回家裡了，所以身邊沒有什麼照片。這張照片還是今年六月份在連隊照的，膠捲照完后一直由另一位戰友保存。他一直沒有去洗，直到前天才剛洗出，我揀了一張還算可以的給你留念。事先聲明，我這人不上相，是不是讓你大失所望了，還希望你不要介意呀！（笑臉）
也就在前天晚上，我收到了你寄給我的圍巾。小桃，你太客氣了。我當時的心情暖烘烘的，心中只剩下感動……你送給我的禮物我收了，我真誠的謝上你，可我卻沒有什麼送給你。我這張印載著我倆純真友情的照片就當作是我贈送你的禮物吧。我衷心希望我倆的友誼像這張照片一樣，越陳越香，永不褪色！
昔日滿院鬱鬱蔥蔥翠綠的營院，如今是秋風無情吹，落葉飄滿地，剩下光禿的樹枝伸向寒風呼嘯的空中，似乎在告訴我們軍營生涯時日不多了。的確，一年一度的老兵退伍工作已經展開了。近段時間，連隊在年終總結，我在連隊今年的年終評功評獎中被評為了優秀士兵。你此刻看到這裡是不是也在為我感到高興呢？
回想以前，我和其他戰友一樣，每天是掰著指頭算日子盼退伍，可如今退伍日子終於來臨了，我的心裡卻感到有一種莫名的惆悵和失落……我這人很相信緣分，我來到天津參軍，和你相識很幸運，和你相知很幸福，是老天讓我們由相識到相知，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是天意。我此刻真的很感謝上天，來到天津參軍兩年能認識你這位摯友，我也感到無憾無悔了。只是人生之中不可能沒有再見，我們相識即是緣，我感到和你這位好友有種相識恨晚的感覺。在今年的九月份才與你相識，為什麼不是去年……
桃，當你收到我這封信的時候，也許我已經不在天津了，也許我已經踏上了回鄉的列車。但是列車帶不走我在天津對你留下的那份深厚的友誼。涓涓流水不因石而阻，深深情誼不因遠而疏。無謂何為掛，只為再相逢……雖然以後我們都會有各自的生活，但，不論我身在何方，我都會把我們之間的這段彌足珍貴的友誼深藏心間。我不敢忘記，我用人格擔保：永遠永遠……
願我們心中都能彼此保留這段甜蜜美好的回憶，直到時間的終止，宇宙的盡頭。我在遠方會一直為你祝福。
衷心愿你：學業有成，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家庭幸福，平安快樂，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
千潼十一月二十六日
照片上的南千潼留著寸頭，上穿黑色背心，下著軍綠長褲，分腿站立，雙臂在兩邊抬起，手上戴兩隻紅色拳擊手套，秀出健碩的肌肉。臉上沒有表情，但眼神透著陽光踏實。照片背面寫著——贈桃：激流勇進友：南千潼。
許小桃剛看到照片的時候，有點羞澀，她沒想到看起來有點清瘦的南千潼，肌肉這麼發達……
課改搬到鹽鹼村后，許芳芳由於離家太遠，也住進了宿舍，跟高璐一個寢室。許小桃沒有跟李青青和宋英說南千潼的事，只告訴了許芳芳和高璐。許小桃經常午休時間去她們宿舍串門，每次給南千潼寄出信，患得患失盼回信的時候，許芳芳和高璐就安慰許小桃，「他肯定會給你回信的！」每次收到南千潼的回信，許小桃也都要與她們分享她的快樂，進了宿舍就大喊，「南千潼給我回信啦！」許芳芳和高璐也會無比興奮，「真的啊！快拿來看看！」
許小桃把這封耽擱了三個月的信給她們看，許芳芳和高璐像是被震撼到，兩人眼圈都紅了。許芳芳說許小桃和南千潼的關係「比情人還差一點，比朋友還多一些。」高璐說，「那就是好朋友嘍！現在這樣剛剛好，不要再進一步發展了！」許小桃嘆氣，「哎，他真好，可惜我們有緣無分。」高璐拍拍許小桃的肩膀，「就當是人生當中的小插曲吧。」
雖然下定決心不再與南千潼聯繫，可許小桃依然忘不了他。每天晚上都要拿著南千潼的照片，長吁短嘆一番。壯壯本來靜靜地趴著，聽到許小桃嘆氣，都會抬起頭投來關切的目光，或者走過來把下巴搭在許小桃的腿上，像是在說，「別難過了。」許小桃給壯壯看南千潼的照片，「壯壯，我想他。」壯壯聞聞照片，舔舔舌頭，打了個哈欠，走到一邊趴著去了，表示對男女之事不感興趣。
許小桃最近和壯壯在院子里玩的時候，總是聞見一陣陣的刺鼻氣味，陳玉蘭說是村西頭有人在練油氈（瀝青）。「哪有在村裡練油氈的，這不得致癌嗎？」許明珠煩躁地說。陳玉蘭撇嘴，「人家給大隊錢了，大隊給大夥發了，就沒人去反應了。熏著吧，回頭那點錢還不夠看病的。」許小桃本來鼻子就敏感，聞味道要比別人濃重很多倍，那刺鼻氣味令她頭痛噁心，就把壯壯領進屋子裡玩了。
高二的期中考試，考的都是會考的科目——物理、化學、生物。雖然高二的物理老師比高一的物理老師教課優秀很多，許小桃還是有些吃力，主要因她初中的物理基礎太差了。好在有李青青，隨時給許小桃答疑解惑，使她的成績穩步提升。
這次期中考試，許小桃考了班級第三，年級第七——她入學以來的最好成績。她多想告訴南千潼她的重大進步，他知道了也會很開心的。可是她不能，也不忍心再打擾他。就讓他瀟洒地與軍旅生涯告別，去擁抱新生活吧。
期中考試后，因成績下滑，李路又變成了霜打的茄子，每天蔫頭耷腦。升入高二，李路和許小桃在一個班。兩人高一時幾乎沒有交集，現在更是已經淡忘了初中時的「若即若離」，但許小桃看到李路頹喪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想拉他一把。
在許小桃的鼓勵和輔導下，李路很快振作起來，人也變得開朗，最終順利通過了會考。
李路的戶口還在內蒙老家，他必須回老家讀高三和參加高考。張二冬在水運技校修滿，已經開始在天津港實習了。
李路走之前，許小桃和張二冬與他餞別。那天晚上，張二冬開車帶許小桃和李路去了天津港碼頭。夏夜的海風吹拂三張青澀的面龐，黑色的巨型貨輪擋住了他們大部分的視線，根本看不到海面，只能看到海上忽明忽暗的燈塔和夜空黑幕上的點點星光。
許小桃突然感到空虛和迷茫——這就是我們的未來么？無盡的黑暗，光芒微弱且遙遠。她看到李路和張二冬一直在說說笑笑，於是收起負能量，也加入了聊天。許小桃之前聽李路說過喜歡陶喆，她把自己聽了很多遍的《黑色柳丁》專輯送給了他，裡面夾著一張鼓勵他的小紙條。
為掃除負能量，許小桃和李青青、宋英一起去K歌。三人用SHE的《SUPER STAR》開場，氣氛頓時就活躍起來了。宋英經常在學校哼唱阿雅的《銼冰進行曲》，把她喜歡吃的都編進歌詞裡面，「西瓜啊西瓜，雞蛋餅啊雞蛋餅，紅燒肉啊紅燒肉」，前後晃悠著碩大的身軀，還配合上R&B的手勢……許小桃和李青青簡直要笑暈了。
來到KTV，許小桃和李青青當然也不能放過宋英，強烈要求她演唱《銼冰進行曲》。宋英拿著話筒跟伴奏，卻沒有了在學校隨意哼唱時的自由和快樂。宋英還是那麼喜歡謝霆鋒，許小桃給她唱了幾首謝霆鋒的歌曲——《香水》《因為愛所以愛》，兩人還合唱了一首《今生共相伴》。原來李青青最喜歡唱的是范曉萱的歌，許小桃還是第一次發現李青青這麼「文藝」的一面，深深被她的《我要我們在一起》打動。許小桃又唱了幾首小女生的歌曲——《熱帶雨林》《下一站天后》《一千零一個願望》，覺得沒什麼意思，最後還是在Beyond的歌中找到了激情和動力，只是南千潼在信上寫過的關於Beyond的話又躍入許小桃的腦海——「我戰友們說，我和黃家駒唱的恍若一人，真的，不騙你，等有機會見面，如果你不嫌棄我唱的不好，我一定親口唱給你聽……」
許小桃對南千潼的思念又熱烈地燃燒起來——他說過要親口給她唱歌，他不能說話不算話。於是那天晚上，許小桃又撥通了南千潼舅舅家的電話，是他舅舅接的。
舅舅接到電話，讓許小桃等一下，他去叫南千潼。可是南千潼好像不願接電話，許小桃隱約聽見他的舅舅催他，「快去接吧，多好的姑娘呀！」心裡竊喜。
南千潼的聲音還是那樣低沉、富有感情，只是這次通話，許小桃和他的聊天有點類似「相親」的感覺。
南千潼說他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問許小桃的情況。許小桃說有兩個姐姐。南千潼問許小桃屬什麼？許小桃說兔。「啊？那你和我妹一樣大，她是八七年六月的。」許小桃笑，「嗯，她還比我大半年。」南千潼嘆氣，「跟我差不多大的鄰居兄弟都結婚了。」許小桃問「你屬什麼？」「我屬狗。」許小桃算了一下，南千潼是一九八二年生，比她想象的還要大一歲，一顆心又開始下沉——他肯定想結婚了。
南千潼轉移了話題，「許小桃，我覺得你很健談。」許小桃故作輕鬆，「我得分人，跟熟人就還行，不熟的都認為我很內向。」許小桃拿著南千潼的照片，想象他現在的樣子，「你現在是什麼髮型？」「我的頭髮差不多都能分起來了，之前還理過好幾次。」「我還是喜歡你照片上的髮型。」南千潼有點羞澀，又笑了，「是么？那我就還剪那個髮型。」「我今天去K歌了，你什麼時候能給我唱首Beyond的歌呀？」「等有機會見面的，現在在我舅家裡，不太方便。到時請你去KTV，我們這邊KTV是按人頭算的，每人十元，不限時間。」「真的嗎？那麼好啊？我們這邊都是計時的，沒你們那邊那麼過癮。」「你能用家鄉話說一下我的名字么？」「啊？呵呵，我想一想……許小桃（南京話），哈哈哈」南千潼不好意思地大笑。許小桃沒笑，用天津話說了一遍「南千潼」，南千潼好奇——「發音怎麼這麼硬啊？」許小桃笑，「很多人都說天津話有「海蠣子味兒」，肯定硬啊，哈哈哈」……許小桃滿心甜蜜地掛了電話，又開始失落，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跟南千潼通話聊天了。
許小桃又給南千潼陸續寫了幾封信，都沒有迴音，她的一顆心又沉到了谷底。
壯壯自從開始換毛，變成了「好戰分子」，開始在村裡到處與狗掐架。一天晚上，許小桃去主街上找壯壯，看到它正與一隻半大的黑狗在主街中央掐得難分難捨，許小桃喊壯壯，壯壯看了看她，又繼續與黑狗撕咬。這時一輛小卡車鳴笛開來，壯壯和黑狗像沒聽見一樣，還在主街中央撕咬。許小桃嚇壞了，喊壯壯喊破了嗓子，小卡車一點沒減速，直接朝壯壯和黑狗沖了過去，許小桃的心都要跳出來了，隨著她一聲尖叫，壯壯打了個滾，在被碾壓前的最後一秒躲過了車輪。黑狗就沒那麼幸運，一條後腿被軋斷了。
許小桃簡直要嚇死氣死了，她把壯壯拽回家，關進廂房，用小板凳狠狠打了幾下壯壯的屁股，「把人家腿都弄斷了！你還掐，你還是從前那個厚道的壯壯嗎？」壯壯看許小桃真生氣了，眼裡滿是哀求，嚇得瑟瑟發抖。「你不用看我，你要再這樣，別怪我不要你了，你就還去開發區看廠房去吧，別在這到處惹禍！」壯壯像是聽懂了要把它送走，哼哼了幾聲，然後竟然哭了。許小桃看壯壯流下眼淚又心軟了，過去摸摸它的頭，壯壯順勢把頭靠在了許小桃腿上，許小桃哭笑不得，氣全消了。
壯壯不去亂跑了，許小桃又和它在院子里玩。突然有一天，許小桃看到晾衣繩的衣服上粘了很多黑點，一聞還有刺鼻的氣味。她低頭看自己身上，也粘了很多黑點，壯壯身上也粘了一些。
許小桃來到衚衕里，看到鄰居們都出了門，三一群倆一串的議論著什麼。這時就看到沽東大叔在主街上朝衚衕里喊，「大夥快來，西邊立起大煙囪了！熬油氈的，咱一塊給它扒了去！不能讓他們給咱熏死！」
鄰居們都奔主街去了，陳玉蘭肺不好，就留守在家，許家棟外出幹活，還沒回來。許明珠要連上夜班，也沒在家。
許小桃帶著壯壯來到主街上，看到村西頭赫然矗立著一個十米左右的紅色大煙囪，上面冒著股股黑煙。煙囪底下大概聚集了幾百個村裡人。大夥跟大煙囪的老闆理論，老闆蠻不講理，村裡人抄起傢伙，與練油氈的百八十個工人發生了械鬥……許小桃抄起板磚朝敵人砸去，可惜沒砸到，有人看到許小桃扔磚，也拿起板磚砸她，壯壯奮力撲倒了許小桃，卻挨了一板磚，眼睛旁邊破了一個大口子，獻血直流。許小桃心疼壞了，趕忙把壯壯拽出人堆，拿衛生紙給它止血。
壯壯被村人的勇敢戰鬥精神感染，還要往上沖，此時卻看到油氈工人們繳械投降了……當天晚上，大煙囪的老闆打電話叫來了吊車鏟車和挖掘機，自己指揮著把大煙囪推倒了。
就在許小桃剛剛開始要淡忘南千潼時候，卻收到了他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