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贖罪

  如今的清歌,整日憂心忡忡,見了沈穆廷便如老鼠見了貓,就怕有一天他突然發現了她的秘密,然後毫不猶豫地將她推上手術台……


  日子又這樣心驚膽戰地過了大半個月,清歌永遠猜不透麵前的沈穆廷在想些什麽,也永遠不知道他下一秒會做些什麽。


  這樣陰晴不定的一個人,清歌已不知如何在她麵前自處,麵對他時,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出來,我在家門口等你。”在清歌以為他不會在回沈宅的一天早晨,他冷冰冰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


  “幹……幹什麽?”清歌額頭突然竟然開始冒虛汗,說幾個字都能結巴,手下意識地又撫上了小腹,仿佛說話的那個人是個不折不扣的殺手……其實,若他知道她肚子裏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或許真會淪為一個殺手了。


  “出來。有事。”沈穆廷簡明扼要地回答,仿佛多說幾個字就能浪費他許多口水。


  有事?


  清歌身上穿著一件白色棉質的家居服,腳上還趿著一雙拖鞋,就朝門外小跑過去。


  沈穆廷的邁巴赫正停在院外,他坐在車裏,駕駛座那邊的窗戶關地死死的,看不清裏麵的人的表情。


  外麵的天空都陰沉沉的,太陽隱沒在厚厚的雲層內,仿佛有種要吃人的頹廢感,悶熱的氣息從四麵八方襲來,估摸著要下大雨了。


  清歌深吸一口氣,隨便擦了一下,額頭滲出來的汗,敲了敲駕駛座那邊的窗戶,不一會兒,車窗慢慢滑下來,露出沈穆廷那清俊但陰沉的臉,和今天的天氣一樣陰沉。


  “做什麽?”清歌站在車外,壓製著緊張的內心,故作平靜地問他。


  “上車。”估計是天氣太悶熱了,他好像不願意說話。清歌以前聽媽媽說過,有些人特別怯熱,夏季一來,心情很容易煩躁,食欲也不振,因而也特別容易消瘦。


  大概,沈穆廷就是典型怯弱的人,這麽一想來,沈穆廷看起來真的消瘦了不少,輪廓顯得更加分明,隻是眉眼間盡是疲憊,看起來很憔悴。


  清歌笑著,竟然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臉,但是腦子裏乍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立即把手彈了回來,問:“去哪兒?”


  沈穆廷盯著她看了片刻,目光深沉,隨即,薄唇輕啟:“你問不問不都是要去?”他的聲音不溫不冷,沒有絲毫感情,就是簡而言之的決定,由不得旁人拒絕。


  清歌被他的話噎住,垂眸沉思了稍許,轉而抬起頭,說:“我還沒換衣服和鞋子。”太陽光雖然不強烈,可是外麵的氣溫著實有些高,清歌長久立在車外,臉頰都有些泛紅。


  “不用,上車。”與清歌說話,似乎已經耗盡了他最後一絲耐性,仿佛隻要清歌再生出什麽問題,他就會毫不猶豫推開車門把她塞進車裏。


  沒辦法與他強大冰冷的氣壓相抗衡,清歌隻好灰溜溜地爬上了副駕駛座。


  低調奢華的邁巴赫平穩地行駛在公路上,天氣悶熱,出行的人好像都因此減少,車子一路上暢通無阻,天空中轟然響起了一陣驚雷,隻片刻,又回複了平靜。


  “要下雨了。”清歌輕聲同他說話,試圖打破這車廂內靜謐沉悶的氣壓。


  沈穆廷嘴巴動了動,沒有說話。清歌頗為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垂下了頭,露出頸脖間一塊白皙的皮膚。


  車子又照常行駛了一段路,沈穆廷這才出聲,聲音1低沉沒有波瀾:“程阿姨說她想之素了。”


  清歌握著安全帶帶的手指猛地顫了顫,她轉過頭一臉訝異地看向沈穆廷的側臉。


  察覺到了清歌的注視,沈穆廷也轉過頭來,平靜地對上她泛著淚光的眸子,慢聲說:“你也知道,程阿姨總會把你當作之素,所以你……”


  “什麽意思?沈穆廷,你想說什麽?”清歌心裏閃過一絲不安,失聲喊了出來,尾音都發著顫。


  似乎早已料到清歌這樣強烈的反應,沈穆廷並不見怪,轉而又目視正前方,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淡然道:“和我去程家,看望程阿姨。”


  他話音剛落,清歌的眼神中就閃過濃濃的淒惶,她神色驚恐地握住他的手臂,“不要!沈穆廷,我不去,你停車!”清歌極力抗拒的,又不敢反應太激烈,擔心會造成交通事故,隻敢搖晃著他的手臂。


  沈穆廷又開始不耐煩了,他的聲音逐漸冷然,“阮清歌,你至於嗎?不過讓你去看個病人,又不是讓你去死!”


  他刻薄的話語從唇間逸出,清歌的手逐漸握緊,眉頭擰成了一個苦結。


  她眼淚陡然滑落,疲憊道:“她是故意整我的,她故意的!沈穆廷!”


  “夠了!”沈穆廷勃然大怒,用力甩開清歌的手,斥責她:“阮清歌,你是有被害妄想症?感覺所有人都想害你,挖坑給你跳?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她隻是一個病人,你體諒體諒她,就當是替你自己和阮家贖罪,不行嗎?”


  他的聲音好冷,臉色鐵青,看清歌的眼神是滿滿的鄙夷。


  “我有什麽罪!阮家又有什麽罪!她討厭我,不想讓我好過!我沒有騙你,你為什麽從不肯相信我的話,寧願去相信一個裝病的人?”


  啪――


  緊急刹車聲剛剛落下,清歌耳邊響起了一陣清脆的巴掌聲,沈穆廷目眥欲裂地瞪著他,咬牙道:“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說完,車子又如離弦地箭般飛了出去。


  清歌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痛苦地看著他緊繃的側臉線條,心如刀子在割,痛的快不能呼吸。


  邁巴赫很快停在了程家院子裏。


  程之素離開後,沒過多久,程家二老就搬進了這棟兩層樓的小別墅。


  聽說,沈穆廷為了程之素,承擔起了贍養照看程家二老的責任。清歌想著,心裏不知不覺漫進了些許苦澀,對比他對阮家二老的態度,清歌隻覺得心塞。


  她突然覺得自己無臉麵對生養自己的父母,可憐沈穆廷待他們從來疏離尷尬,沈穆廷與父親也從來沒有一絲翁婿間的情誼。


  她也好久沒有回家看看父母了,為人子女,做成她這樣,真是令人愧疚。


  “哎呀,素素,你終於回來了啊!”程母遠遠地站在門口等著,看見他們的車停下,立刻就迎了上來。


  她牽住清歌的手,上下打量著清歌,目光慈愛,溫聲問:“怎麽樣?穆廷對你好不好?怎麽沒有帶我的小外孫來?”


  清歌吞了吞口水,不知如何開口。她十分抗拒她的接觸,手指動了動,可是程母的力氣好大,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就此抽開。


  “媽,您的小外孫去上學了呢,下次放假我們會帶他來看你們二老。”沈穆廷溫柔地說著,朝程母身旁的程父點點頭。


  他叫她媽?清歌整個人都懵了。


  結婚以來,她從未聽過他喊自己父母一聲“爸”“媽”,隻有在見到阮父阮母時禮貌性地喊一聲“嶽父”“嶽母”,客套而又沒有絲毫感情。


  就是那樣客套的話,都少之又少。


  清歌心裏此刻真是五味雜陳,在這個地方,她可不就成了一個陌生人。沈穆廷這個好女婿陪著程家二老共享天倫,她這個外人摻和在這裏算什麽事?


  她從程母手裏抽出手,轉身就想走,程母卻及時扯住了她,尖聲叫:“素素,你怎麽不理媽媽呢?怎麽不跟媽媽說話呢?啊?”


  她盯著清歌的臉,話語裏盡是委屈。


  清歌低垂著頭,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沈穆廷沉臉看著清歌,低聲說:“你老實點,別鬧事。”


  清歌猛地抬頭,狠狠瞪向他,那神情好像在說:到底是誰在鬧?

  他不理她,跟著程父就進了別墅。


  程母拉著清歌不肯放手,態度熱絡親和,清歌有時候都懷疑她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還是存心要迫害她?

  或許這麽揣測一個老人很不道德,可是她隱隱就是有這樣的預感……


  當程母把清歌帶到一間小暗房時,清歌被嚇得心下一驚。這……與其說是房間,倒不如說是靈堂。


  正對著門口的櫥櫃上,擺放著一個又一個靈牌,空氣裏還飄來一陣又一陣焚香的氣味,這個狹小的房間裏,每個角落裏都縈繞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清歌心髒陡然加快,一臉呆愣地看著程母,程母卻是微微勾了勾嘴角,牽著清歌的手,走到一個蒲團前,把她用力按了下去,清歌一隻膝蓋“撲通”一聲磕在了地板上,一股鈍痛傳來,直通全身。


  清歌奮力掙紮,顫聲問:“這……這是做什麽?”


  “素素,快給程家的列祖列宗磕個頭,給你自己磕個頭,磕。”說著,程母就抓著清歌的脖子,直往下按,牙齒咬的格格響。


  清歌嚇慌了神,僵著脖子,不肯磕下去,眼淚止不住的從眼眶裏漫出來,淒聲喊道:“程阿……媽,你這是幹什麽啊,你先放開我!”


  程母卻一把抓住清歌的頭發,掌控著她的我身體,將她往地下按,清歌痛得臉上的肌肉都在發抖,牙齒打著顫,眼淚越流越洶湧。


  “素素,我知道,你已經死了,你怎麽能死呢?死的這麽冤枉啊!你快回來,快回來報仇,找這個害死你的女人!找這個搶了你的沈穆廷的女人!

  程母的眼裏都冒著幽幽的光,有種嗜血般的瘋狂。她喃喃地說著,語無倫次。


  清歌嚇得頭皮發麻,她好害怕,如程母這樣瘋狂的樣子,很有可能會傷到她肚子裏的孩子,她不能這麽坐以待斃。


  於是,猛地推開發了瘋的程母,棉質的衣裙都被冷汗打濕,雙眼猩紅。她像看鬼一樣看著程母煞白的臉頰,隨後撐起身,赤著腳就拔腿向外逃。


  沈穆廷和程父正坐在客廳裏喝茶,見清歌像失了魂魄一樣朝門外跑去,臉色一變,立即擱下茶杯,一把拽住剛跑出門口的清歌,怒吼:“阮清歌,你在搞什麽鬼?”


  這時,外麵天空又乍然響起一聲驚雷,頓時烏雲密布,雨傾盆而下。


  清歌憤然掙開他的手,看他的眼神已是無望和絕望,她聲嘶力竭地喊:“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沈穆廷,你一定要這麽逼我嗎?你為什麽不幹脆殺了我?”


  她的聲音淒厲,語氣決絕,不顧沈穆廷訝然的神色,便決然衝進雨幕,細白的腳踩在一塊碎玻璃上,她也沒有察覺,走過的地方,有淡淡血水在氤氳。


  雷聲轟轟,雨越下越大,閃電劈天蓋地而來,沈穆廷下意識也拔腿衝進雨幕,想將她拉回來。


  就在這時,伴隨著又一聲驚雷,清歌摔倒在了門口馬路上。


  她沒有爬起來,沒有。她沒有力氣爬起來,她癱坐在泥水混雜的地上,身體漸漸向下倒去,直到頭部倒向了地麵,濺起一團淒豔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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