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終歸成憶
「夜師爺,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愛上你,向你承認自己是女子,你當真會告發我嗎?」許相夢在心裡這樣問,問夜央,更是問自己。
許相夢從來未曾如此想依賴一個人,但認識夜央,在不經意間,他已然觸動了心底最柔軟的位置。
許相夢只知怦然心動,卻不懂愛。心動可以因為很多事,很多瞬間,她明白只一眼的一見鍾情是一剎那的怦然心動,卻不知心裡莫名的歡喜憂傷是為愛。
許相夢翻了幾身離開夜央的懷抱,獨自躺在稍遠處,與夢裡不同,今夜沒有月光佔據一整片天空,漫天繁星,或暗或明。
許相夢望著那一顆最明亮的星,就像注視夜央的眼睛,他滿目星光,惹人注目,而自己,就像眾多閃爍之間的那顆暗淡的星,極力隱藏自己。
許相夢不禁又回憶過自己之前十幾年的時光,最深刻的記憶只有賭博,逃亡。對母親沒有絲毫印象,而對於父親,只是一個給予自己生命,將自己帶進賭庄,潛移默化讓自己開口閉口自稱「老子」,使自己作為一個男孩子長大,成長為一個假小子,欠下一身賭債而撇下一切只顧自己死去的男人。
相較而見高下,這些日子,儘管短暫,且有性命之憂,但許相夢卻覺得自己有了生活,並非只是熱菜暖衣溫房的生活,而是真心的笑,由心的怒,彼此關切的愛護,共同奮鬥的目標,越發積蓄的幸福感。
可許相夢又何嘗明白那不是自己的生活,它該屬於死去的知縣大人徐向孟,可此時此刻,許相夢卻起了偷盜這個身份的心思。
「我不說,又有誰會知道呢?」
許相夢注視的那顆暗淡之星,在淺薄雲層下隱匿自身。她尚不知自己內心的選擇是對是錯,但她卻知道,此後披上他人身份過活,首先要做的就是隱藏真正的自己。
「許相夢,你自己何嘗不是入戲太深,如今自己已褪去紅妝,那場戲該落幕了,下一場,才是你的重場戲!」許相夢轉過頭凝視著夜央說道。
風送往了黑夜,吹來又一日清晨,許相夢和夜央坐上了開往高涯縣的客船,江霧散盡船自行,划起微漾水波。
許相夢倚著船沿望向無際遠方,目光中只有空空落落。夜央坐在另一邊,他清冷的眼望著一路冷靜得有些過分的許相夢,她這般,心思著實叫人猜測不透。
抵達那個熟悉的碼頭,許相夢心裡的記憶又泛濫開,腳步遲緩下來,不禁駐足那日自己將夜央兩次推下水的地方。
由於此刻的平靜才知那日的衝動,許相夢嘆氣轉身之際,才發現夜央站在前方,距離不過幾丈。
許相夢怔住片刻,默然之間,碼頭行人漸漸都離去了,只剩下江水拍擊岸上。
「夜師爺,我們快回縣衙吧!」許相夢很自然地笑著跑向夜央。
「大人以後還去賭庄嗎?」夜央突然問。
許相夢的表情剎那僵硬了,心想:夜師爺怎麼知道我去賭庄了?記憶如影閃過許相夢的腦海,這才想起是自己揍賭庄老闆時氣急敗壞脫口而出的。
「這……這個……」許相夢撓著後腦,一臉尷尬得不知如何作答。
「你是知縣大人……」
「我知道我是知縣大人,可是我……」
許相夢腦子一懵差點兒就要說出自己的老底來,幸好及時反應過來住了嘴。
「不對呀夜師爺,我們不是約法三章了,以後我的事你都不用也不能管嘛!」許相夢嘴上雖這樣說,心裡卻是心虛的。
「可大人你……」
「好,大不了我答應你,以後盡量控制自己不去賭庄,行了吧!」許相夢一副不耐煩地模樣說道。
「約法三章嗎?」夜央在心裡默念,略覺苦澀。
許相夢說罷便自顧自地大步走遠了,夜央三番五次救她,許相夢也相信他不是自己原本所想象那樣冷漠無情,可即便他說的話有理,自己還是無法對他妥協,總怕在他面前輸了氣勢,恐怕他看清自己的心虛。
「許相夢呀許相夢,你這是在害怕什麼,躲什麼?你要想留在高涯縣,同住一個縣衙,抬頭不見低頭見,怎麼可能避得開?」許相夢便走便嘆氣道。
二人又這樣一路毫無交流地回到了縣衙。許相夢不在這幾日,得虧縣衙沒有接到報案,成城幾人也閑了幾日。
沒有了許相夢吵吵鬧鬧的縣衙顯得格外安靜,卻也因此欠缺生機。偌大的公堂之上,成城三人正閑話家常。
「這大人和夜師爺到底什麼時候才回呢?」成牆嘆道。
「你們說大人他們不會出什麼事吧?」成城有些擔憂。
「夜師爺又不是文弱書生,他的功夫一點不比老大你弱,能出什麼事?」金勁手裡抓著一把瓜子,邊嗑邊說:「我怎麼總覺得大人他倆是拋下我們,拋下縣衙,拋下整個高涯縣的百姓浪跡天涯去了呢!」
「金勁,你總這麼拿大人和夜師爺開玩笑,當心大人知道了……」
成牆話還未說話,便聽見許相夢的聲音傳來:「本大人可全聽到了,竟然敢拿我開玩笑,金捕快是不想你這飯碗了吧!」
堂上三人注視著許相夢從門外走進來,尤其是金勁,瞪大了雙眼一臉驚恐地盯著許相夢,心底里懊悔著自己這欠抽抽的嘴又闖禍了。
「大人,您回來啦!」金勁全身僵硬在那。
許相夢看似很平靜地走到金勁身邊,一手抓起他手裡的瓜子,另一手掰開他的嘴,死毫不留情地將一整把瓜子都塞了進去。
「給本老爺多吃東西少說話!」許相夢怒道。
金勁含著一嘴的瓜子,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狠狠地點著頭。
「大人,怎麼就您回來了,夜師爺呢?」成城上前問。
許相夢回首面對成城,正看見夜央從外面進來,便很隨意地一指,說道:「夜師爺,那不是來了嘛!」
成城轉身看見夜央,許相夢則是打了個哈欠往內堂走,道:「我要去睡覺了,不到晚飯時間誰都別叫我。」
許相夢離去,金勁這才敢吐出嘴裡的瓜子,緊揪著的恐懼之心難舒。
「夜師爺,你和大人可是回來了,金勁剛才還毀謗你和大人,說你們拋下我們浪跡天涯去了!」成牆一副真誠無意地模樣出賣了金勁。
一旁坐著的金勁被成牆這一句嚇得好幾顆瓜子吸了進去,緊接著就是一陣猛咳。
「這幾日都沒有案子嗎?你們都這般有閒情逸緻,坐這閑談。」夜央一如既往冷冷地問道。
「這幾日當真是什麼大小案子都沒有,只是……」成牆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夜央問,成牆卻依舊猶豫。
「只是那個柳夏青柳小姐常來衙門口晃悠。」成牆說罷便撇過頭去。
堂上乍時安靜了片刻,那三人的神情都有些怪異,偷瞄著夜央,可他卻絲毫不為所動。
「她若是有事,衙門不該拒她於千里之外,若是無事,不用搭理她便可。」夜央道。
夜央這一句話敲破冰凍的氛圍之後,成牆並無刻意卻好死不死又出賣了金勁,道:「金勁說她可能是來感謝夜師爺你的救命之恩的,還說什麼以身相許!」
金勁早已咳得一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夜央凌厲的一瞥,成牆這再一句可算徹底讓他岔了氣,趕緊趴倒裝死。
成城突然注意到夜央背後滲出沾染衣裳的血跡,便忙問:「夜師爺你這背上的傷出血了,我馬上去請大夫來。」
「不必,待會兒我自己會去醫館。」
夜央不想再待在這堂上聽成牆轉達金勁那些妄加猜測的胡言亂語,也先回去房間。
夜央已然感覺不到背後傷口的疼痛,他的心從未如此刻一般糟亂如麻。夜央走進房間,在書桌前坐了下,才要拿起筆,便看見了那張蓋了官印的「緣」字。
從頭到尾,有關許相夢的回憶一幕幕湧現,斬之不斷,驅之不散。尤其是她女裝的模樣,一舉一動,在腦海里,此起彼伏,揮之不去。
夜央忍不住一把將那張紙捏成團扔在了書櫃的角落裡。
「為什麼?為什麼?夜央你到底是怎麼了?」
夜央一點不是平日冷靜沉著的樣子,抽過宣紙在上面寫字,可這每一筆都如同他此刻的心情,糟亂無緒。
「夜央,你要如何才能看清楚,她那一吻只是酒後亂性,並無他意。而那身紅裝之下,是男兒身,男兒心,你知道嗎?」夜央在心裡竭力說服自己道。
許相夢回了房間,躺在床上之後,並不像她預想那樣美美睡一覺,反而是困意全無,在這寂靜的房間里,如何閉眼都無法入眠。
「許相夢,回來這裡,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嗎?還有什麼可煩心的呀!」
其實許相夢清楚自己所煩憂的事關乎夜央,特別是聽了成牆所說,便更覺得自己當真和夜央浪跡過一段,並且是以自己真實的女子身份。
可那些終歸已成了回憶,那段時光已經結束,回到縣衙,自己是知縣老爺,是一個男子,想到此,許相夢真是悔恨自己的所作所為,為何當時自己的腦子會那樣糊塗?那時自己種種的異常行為,夜央若是看在了眼裡,細細思索后真起了疑心可如何是好?
「許相夢你為什麼每次都給你自己挖坑呢,快點想辦法填吧!」許相夢在床上煩躁得不停蹬床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