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求道得道
羅夫子和凌雲侯登天之後,商州上空炙熱與涼爽氣息次第變幻,籠罩商州的天幕被撕裂一條又一條口子,露出漆黑虛空,虛空中,上層浮陸若隱若現,宛如一頭巨大荒獸,俯視商州浮陸,讓人望之就覺得壓抑、沉悶。更遠處,一顆顆碩大星辰點綴天邊,攸忽近前,又攸忽遠去,一道道磅礴神念從星辰上傳出,投射在商州上空。
那裡,羅夫子和凌雲侯的戰鬥已經結束,凌雲侯口中鮮血汩汩留下,帶著熾熱高溫,身後那輪大日支離破碎,收攏化作一頭蜷縮身軀、羽毛零落的烏鴉,在凌雲侯腳邊哀哀鳴叫。
在其對面,羅夫子揮手帶動一簾煙雨,落於凌雲侯身上,凌雲侯身上氣勢如火添油,瞬息高漲,那頭蜷縮在其腳邊的烏鴉發出一聲快活的鳴叫,翼展伸開,帶著凌雲侯像下方落去。
「多謝老師!」凌雲侯恭敬行禮。
「你我師生,雖有敵對,但究其原因,只是對如何對待這個世界的看法不同,看法不同,自然立場和處理事情的方式有異。但是我想,若是你我本心皆出於善意,你無錯,我也無錯!既然如此,又怎會影響我們的師生之誼?又何必言謝?」羅夫子瀟洒笑道。
「老師說得是!」凌雲侯又行一禮,乘坐烏鴉離去。
凌雲侯一去,羅夫子瞬間身邊風雨大興,一身學問化作道道精鏈,閃爍著令人目眩神迷的大道之光。
羅夫子嘴角露出一絲散發迷人魅力的微笑,向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磅礴神識團團一拜,心念一動,風雨涌動,在四周形成九個風雨王座,朗聲道:「羅俊山請各位天王論道!」
「善!」一道充斥著金戈鐵馬殺伐氣息的神念率先落座。
「善!」有一道溫柔的女聲響起,她的神念落在王座之上,王座上頓時開滿簇簇鮮花,鮮花上,風雨輕輕落下,變成花瓣上的顆顆露珠,晶瑩剔透。
「善!」一道浩然正氣跨空而來,浩然正氣中,顆顆神念如鑽,閃爍璀璨光輝。
「善!」隨著這個聲音響起,商州上空,星辰森列,橫平豎直,一頭額生長角、形似麒麟、通體長滿黝黑茂盛毛髮的瑞獸顯形,瑞獸立足之地,一泓泓雷池翻湧,散發剛直不阿的氣息,瑞獸一縱,立於浩然正氣旁邊的王座之上,變成一名黒須黑髯的老人。
之後,又有一道充斥岩漿氣息的神念、一道離散不定、時而堆砌成雄城、時而聚攏為河流的神念、一道人聲鼎沸、紅塵之氣瀰漫的神念落座。
……
眾神念盡皆落座,唯獨兩道無動於衷,一道形如白蛟,在虛空蜿蜒騰挪,身上鱗甲沙沙作響,一道陰沉肅穆,宛若深潭,讓人一眼望去,就要沉沒其中,不可自拔。
「羅俊山請兩位落座!」羅夫子再請。
「羅俊山,你壞我大事!」那道形如白蛟的神念突然大怒,人立而起,向羅夫子發出一道吞噬之力。
「風雨如晦!」羅夫子淡然一笑,身邊風勢雨勢一頓,突然變得稀疏寡淡,但是這稀疏寡淡卻慢慢透露出一絲絲凄苦,使得漫天風雨變成了凄風苦雨,白蛟神念發出的吞噬之力在凄風苦雨中前進了不到一半路程,就被消融殆盡。
「初登聖位,就有如此神通,羅俊山,本王小看了你!不過,還好,你馬上就要死了!」白蛟神念快意說道。
說完,找了剩下一個座位坐下,另外一道宛如深潭的神念也輕笑一聲,在最後一個座位坐下。
待九道神念一一落座,羅夫子一步邁出,面對九人,竟是以一己之力同時問道九人。
商州上空,神念交織,虛空生輝,規則林立,演化山河。
「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羅夫子念道。
「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商州既然有從聖願意埋骨於此,我的決定改變。」那道充斥著金戈鐵馬殺伐氣息的神念回應。
羅夫子點頭,轉向那名鮮花簇簇的王座,道:「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本源之說,源潔則流清,根正則木直,天王以為然否?」
那名柔美女聲的神念沒有回答,但是王座上的一朵鮮花突然凋零,之後,另外一朵清新脫俗的花朵慢慢長出。
「夫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所以載舟,亦可以覆舟。江海之所以能為五穀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五穀王。」羅夫子對那道儒家氣息濃郁的神念說道。
「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商州亦為蒼生界之根本,事後,我會重新斟酌!」浩然正氣中,顆顆璀璨神念突然凝練成長劍。
到了第四座王座,羅夫子突然放開念頭,道:「請天王一觀!」
瑞獸聞言,陡然一躍,鑽入羅夫子腦海,翻閱羅夫子念頭。
半晌,瑞獸重新落座,道:「天空會行事,雖有公害,卻無私心,今日你問道散道,彌補商州之後,以前過錯,一筆勾銷!至於商州浮陸與其他浮陸合併一事,既然有人以合法名義行不法之事,為防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羅夫子稱謝。
之後,羅夫子又演繹水火交融的陰陽之道、水之變化之道、水利萬民和百川歸海之道。
最後,輪到那白蛟神念。
羅夫子鄙夷道:「我之道在於春風化雨,潤澤萬物,你之道在於蛇蛟吞象,利乎己身,如此自私自利之輩,若非我趕不走你,焉能與我羅俊山同坐!你我大道相衝,我所不取!」
「我不與一個將死之人計較!」白蛟神念道。
羅夫子臉色微寒,道:「至於這位天王,陰謀詭計,一灘髒水,我羅俊山與你,道不同不相為謀!」
深潭一樣的神念輕笑,只是笑聲中寒氣森森。
羅夫子絲毫不懼,向其他王座再一拜,王座神念紛紛回禮,消散於王座之上。
良久,九道神念一一離去,羅夫子迎風而立,神態恬淡,微笑道:「求道得道!乘興而來,興盡而去!」
語罷,雙手一張,身上氣息氤氳,一條條學問化作道則,部分沒入商州虛空,部分落入商州地面。
「以我之學,祭巡天之陽,願巡天之陽永不熄滅!」
羅夫子低吟,一片片錦繡文章從其天靈飛出,進入商州太陽。
「以我之骨,祭商州山川,願商州山川脊樑永固!」
羅夫子繼續低吟,一根根皎潔白骨虛影從其體內溢出,與商州的座座高山融合。
「以我之血,祭商州江河,願商州江河永不枯竭!」
一句念完,羅夫子身上滲出細密血珠,顆顆剔透,沒入商州的江河湖泊。
「以我之靈,祭天地蒼生,願人人聰慧,存善念,行善舉!」
羅夫子微笑,漫天風雨中,身形墜地。
商州,突然天降滂沱大雨,雨流如注,風利如刀,將商州的處處痼疾沖刷一空,露出青山綠樹、青灰路面和五顏六色的房屋。
在大雨澆灌下,商州一處處乾涸的河流被重新注滿,河床中深埋的魚卵、草種競相迸發,獲得新生,一座座高聳的山川,大雨中,一道道帶有新鮮氣息的學問精鏈注入籠罩整個商州浮陸、決定商州浮陸萬物生長、運轉有序的條條大道規則,將其從沉悶、凝滯、死寂的狀態中喚醒,整個商州的氣息為之一新,漸漸野外有蛙鳴,有蟲叫,有草木生髮的咯吱聲,有風吹過山林的呼呼聲,有雨打芭蕉的噼啪聲。
商州太陽在夜空違反常規的升起,和煦的太陽光清澈、醇厚,散發著溫暖人心的味道。
「聖人散道,反哺天地!」
孔十一猛然驚醒,看向商州浮陸的巨大變化,失聲說道。
同一時間,凌雲侯、帝師、晴松柏等商州頂流感知到商州浮陸的變化,紛紛走到窗前,表情驚疑不定。
商州軍部,凌雲侯氣息委頓坐在太師椅上,注視雨幕將商州大地反覆沖洗,露出原本形色。良久,起身向外恭敬一拜,再起身時,凌雲侯眼睛迷離,口中喃喃:「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老師,我終於知道你一夜之間邁入從聖的原因了!你是一開始就決定了犧牲自我去成全這片廢土!唯獨無畏,所以勁勇,才能以慧劍斬破成聖之謎,唯獨奉獻,所以被這片廢土接納,獲得眾靈祝福,才能得具聖心。只是,這是一條死路!」
「螳臂當車!大勢之下,聖人不出,區區一個從聖根骨,又能幫助商州浮陸撐到幾時?」帝師渾濁的眼睛透出一絲凶光。
晴松柏看向書房中還在苦讀的兒子,眼睛中閃過一絲愧疚,不過很快,又被堅定所填滿。
王家,王瀟一家還未入睡,王瀟和李鳳蘭看向外面的雨幕和雨幕中迅速改變的一切,眼神複雜,偶爾轉向不遠處的兒子時,流露出濃濃的關切和心疼。
商州在羅夫子被發現之前,已經數年乾旱,因為位於浮雲界的最下方,上面六塊浮陸的廢氣、灰塵便常常沉積下來,整個商州浮陸都很臟,處處斑駁,處處灰,連行道樹也看不出原本顏色,地面上各類廢品、各類油脂乾涸凝固,散發著臭味,商州浮陸生存的人民因為巡天之陽無力,也變得無精打采,如同行屍走肉。如果不是那些少年們還猶有活力,繼續打架鬥毆、爭風吃醋,商州就是一副末日景象。
隨著羅夫子散道,反哺商州天地,商州的空氣逐漸清新,壓抑在商州居民心頭的一塊大石頭彷彿隨著雨幕被掀翻,有人發現了外面的變化,歡欣鼓舞走上街頭,載歌載舞,歌聲感染了更多的人,越來越多的人走上街頭,迎接這場大雨,漸漸的,一種叫做希望的火種在他們心中逐漸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