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榮王殤 第217、懿澤負傷行路難,胡郎期冀又失落
永琪已經不想再留在軍營了,但他沒有立刻走。
這只是源自一個好奇心,他很想知道,如果軍中的怪病是因「妖」而起,那麼「捉妖」之後,士兵們的病情是不是就會好轉了呢?
永琪很困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用後續的事實證明什麼,也不知道他留下見證結局的行為,到底是對懿澤的信任還是不信任。他不可能由軍中怪病的發展方向判斷出懿澤的真實身份,他常常覺得自己只是在較勁,自己跟自己較勁。
然而,軍中境況的變化正如他的想象,原先的傷兵都在慢慢好轉,從前用藥都不能癒合的傷口,現在也都開始有癒合的趨勢了,軍營慢慢恢復了從前的狀態,士兵們繼續每日晨起點卯、練兵。
好像是懿澤離開之後,一切都變好了。這可能不是永琪想看到的結局,但他仍然期待所有人都會好起來。
雲中子雖沒有專程問過,卻也猜的出,多半是瑛麟原先的投毒停止了,或者是暗暗投放了解毒之葯。
坍塌的營帳被重新修整好,在懿澤住了幾日的床上,還留下沒做完的綉活兒,那是一個小小的肚兜,上面綉了五彩的鳳凰,很是精緻。瑛麟早就留意到,在永琪忙於查軍中怪病一事時,懿澤每天不是嗜睡,就是忙於做針線,那麼小的肚兜,顯然是做給剛出生的孩子用的。
瑛麟推測懿澤是又有了身孕,但顯然永琪還不知道,因此在懿澤剛離開軍營的時候,在這個肚兜還沒有被永琪看到之前,瑛麟就搶先一步收了起來,又趁無人時悄悄燒掉。
在茶餘飯後,兵們閑聊的話題,多半與永琪有關,話題大約有兩個:第一個是;永琪娶了一個妖怪做夫人;第二個是,這位夫人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跟著別的男人走了。
這些不堪的言論傳到福靈安耳中,他深覺不妥,再次勸說永琪離開軍營。永琪已經親眼見證了「捉妖」之後的結局,實在沒有繼續逗留的必要。
於是,福靈安令下屬備車,帶永琪、瑛麟,以及榮王府其他隨行的侍衛,一起回到了永北總兵府。
之前,永琪以為去永北總兵府不過是為了接上琅玦,然後一起回京。但現在,他不可能那麼快回京了,他向福靈安借了些人手,每天早出晚歸,只忙著一件事,那就是到處尋找懿澤。
懿澤和胡云川離開軍營的太匆忙,沒有收拾任何行裝,連一匹代步的馬都沒有,走的很慢很慢。
嚴重受傷的懿澤,不僅法力盡失,連體力也一併沒有了,且又失明,一路上只能靠胡云川背著。
對於胡云川來說,這簡直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他終於有機會陪伴在懿澤的身邊,做那個唯一保護她、照顧她的人。
但這件事實在不輕鬆,連日趕路本身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何況背著一個人?
胡云川一開始的打算,當然是帶懿澤看大夫,但懿澤這般傷勢,哪是尋常大夫看得了的?懿澤告訴胡云川,雲南的永北北邊有一個地方叫做勒得海,在群山圍繞之中。在這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山,叫做格姆山,她的傷只有到了格姆山才有治癒的可能。
勒得海是什麼地方,胡云川從來沒聽過,他按照懿澤所描述的方向,加上沿路向當地人打聽問路,總算大概有點眉目。但他這種第一次來雲南的外地人,又是跟一個瞎子和同行,是很容易走錯路的,偶爾再碰到了不靠譜的指路人,就更耽誤時間。
為了能早點到格姆山,他們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當了,主要靠著懿澤身上的幾件首飾,換了些許銀錢,買了一匹馬。
剩餘的錢,也許勉強夠路上糊口。
如同他們先前去往軍營時的那個夜晚一樣,懿澤坐在馬上,胡云川牽著馬。不同的是,那時的懿澤衣著整齊、妝容標緻,現在的懿澤膚色黑青、滿身傷痕,上馬要靠胡云川頂上去,下馬也要靠胡云川接下來。
由於懿澤受傷后的模樣有些嚇人,只好蒙上了面紗,他們總是走在偏僻人少的路上。胡云川會將懿澤所需的食物和水從別處弄來,盡量不讓懿澤在人多的地方露面。
懿澤一向不愛說話,受傷之後更沒有心情說話。然而胡云川還是話很多,一路上滔滔不絕的講話,他講的內容,要麼是自己的往事、要麼是對懿澤之事的疑問和感慨:
「我以前天天養馬、販賣馬匹,可算得上是馬的行家,現在去買馬,他們竟然還想糊弄我,我說『你們還嫩著呢』,給他們講了一大堆,他們倒增長見識,還十分感激我,就把馬便宜賣給我了!」
「喂馬、洗馬、訓馬,我都不怕麻煩,也不怕累,唯一讓人難受的就是賣馬,因為養馬養的太久了,就養出感情來了,賣掉就變成了一件殘忍的事。我爹說天長日久,習慣了就不會為這個難過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賣馬那麼多年,我還是不習慣,每次賣馬就是捨不得。後來我發誓,再也不幹這個生意了!」
「我那時候牽馬,一牽就是一群,再不聽話的馬,到了我這裡都得老實。我妹妹比較膽小,不太敢放馬,只能去放羊,她如果牽馬啊,也就只牽一匹,就像我現在這樣……我牽過無數次馬,只有這一次感覺最充實……」
懿澤聽罷,只是隨和的笑笑,她現在倒挺願意聽他說話,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眼睛看不見了、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聽覺上,還是因為這幾天習慣了胡云川在耳邊聒噪,不然漫漫長路也會顯得特別無聊。
胡云川又說:「其實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誰……不過我猜你大概不想告訴我,還是算了!」
懿澤總是慣性的閉著嘴,沒有什麼需要的時候,她總也不說話。
到了該休息的時候,胡云川照舊扶懿澤下馬,竟然感到有點吃力,感慨道:「真是奇怪,我們每天都吃的這麼差、這麼少,我都越來越瘦了,你怎麼越來越重了?」
懿澤沒有作答,被胡云川牽著坐在了一塊石頭上,她能感覺到石頭上墊了軟綿綿的枯草,所以不會覺得涼。
胡云川就近找了些木柴生火,他們沒有多餘的錢住客棧,每個夜晚都是這麼湊合的。
圍著火堆,胡云川找出乾糧,叉在樹枝上烤,一面打量著懿澤,悶悶的說:「你肚子上好像長了贅肉,我記得以前沒有的,你生孩子都沒變形,怎麼最近遭了難了,反而發福了?」
懿澤輕聲答道:「那不是贅肉,是身孕。」
胡云川聽到這句話,心裡突然空落落的,就好像他突然失去了什麼一樣,不太敢相信的問:「你說什麼?」
懿澤又重複了一遍:「我有身孕,現在出身了。」
「那……那應該有挺久了吧……四個月?」胡云川好像是有點好奇,又好像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心裡酸溜溜的,想知道更多,又好像不想知道。
懿澤沒有回答,安靜的坐著。
「他……他知道嗎?」胡云川繼續打聽著,這個「他」當然指的是永琪。
懿澤搖了搖頭。
「為什麼不告訴他呢?在軍營的那幾天,你應該有機會告訴他的。」
「每次想說的時候,總會有些原因讓我不想開口。」
「哪有那麼多阻礙你開口的原因呢?」胡云川望著懿澤的肚子,心裡默默的難受著。
懿澤又不說話。
胡云川試探性的問:「是不是……因為懷孕是一件喜事,而你每次想公布喜訊的時候都會先想起綿脩,然後就無法開口去一起分享這個喜悅了?」
懿澤輕聲的道了一句:「你好像很了解我。」
胡云川無奈的笑笑,輕嘆道:「我不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注意你的,只是不知不覺,就留心到了你的許多事,記住了你說話的樣子、你看人的表情、你的每一個動作……不經意間,我已經在揣測你的心思了。我天生是一個很愛說話的人,但在你們王府時,卻有一段時間,我總不願意多說話,就像你一樣。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直想著你,久了,我就會變成你?」
懿澤默默無言,心中卻是為胡云川這番話震撼的,她突然間感到她和永琪白做了多年夫妻。因為,無論是她對永琪的了解,還是永琪對她的了解,都達不到這種高度。她很疑惑,也許她不夠愛永琪,永琪也不夠愛她,他們的婚姻,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胡云川陷入了某種莫名其妙的失望之中,雖然他救懿澤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得到,卻不能不對此抱有幻想,他原本以為他終於有機會了,但是在聽到懿澤有了身孕之後,他恍然又覺得自己沒有機會了。他胡思亂想著,不是他不能接受懿澤腹中的孩子,而是他覺得,永琪就算放棄懿澤,也不會放棄親生骨肉。這個孩子的存在,一定會把永琪和懿澤永遠牢牢的拴在一起。
懿澤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問:「是不是有東西烤焦了?」
胡云川猛然間意識到自己是正在烤饅頭的,抬頭一看,饅頭已經快要成黑煤炭了,忙收了過來,輕輕一碰,烤久的樹枝就斷掉了,饅頭掉在了地上,滾了一圈的土。
他無奈的嘆著氣,正愁東西不夠吃,卻又不慎浪費了一塊,幸而懿澤看不到,他趕緊撿了起來,拍拍上面的土,吹著嘗了嘗,味道有點苦。他另烤了一塊給懿澤,自己就將這塊黑乎乎的饅頭勉強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