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榮王殤 第238、孟冬插手榮府事,瀅露陳述護花史
孟冬來到東來閣,想看望綿偲和綿億,正不知他們住在哪個屋裡,卻看到有一間房正在出出進進,後來見有御醫提著醫藥箱從裡面出來,被丫鬟送走。孟冬便走近了那間房,果然看到裡面有兩個襁褓中的小兒,一個面黃肌瘦,一個卻圓潤白皙,瑛麟正在裡面看著兩個孩子。
有丫鬟看到了孟冬,忙告知瑛麟:「履王府的側福晉來了。」
瑛麟抬頭望去,笑道:「四福晉來了,怎麼站在門外?不進來坐坐?」
孟冬邁進門檻,並不理會瑛麟,她直接走到了兩個孩子身邊,摸著那個面黃肌瘦的孩子看了一看,充滿擔憂。
瑛麟笑道:「聞說四福晉出閣前是個醫女,應該看得出來,綿偲是先天不足之症,而並非我照料不周。我也納悶,綿億一生下來就比綿偲個頭大得多,又能吃能睡,不讓人操心半點,輕輕鬆鬆的照顧著就白白胖胖,惹人喜歡。可是綿偲,吃也吃不多,動不動就吐啊、拉呀,夜裡鬧騰的更厲害,怎麼哄都是哭,三天兩頭的請御醫來看,弄得我是焦頭爛額,還長成這樣。要不是有綿億在一邊能當證據,王爺還當我虐待孩子呢!」
「我已經看過了,告辭。」孟冬隨便應付了瑛麟一句,便離開了東來閣。
孟冬又來到望雀樓,先逗著胡嬙的女兒玞嫿玩了一會兒,又向胡嬙說明有話要單獨聊聊。於是胡嬙將玞嫿暫交給瀅露抱走,自己陪著孟冬一起出來散步說話。
走了沒幾步,孟冬便道:「我剛去看過懿澤的那對雙生子,雖說陳瑛麟現在擔著責任,不太可能害兩個孩子,但她並不擅長照顧孩子。綿偲是個不好帶的孩子,恐怕只有心細到極致的人才能帶得好,比如你……」
胡嬙聽得出孟冬的話別有用心,問:「孟冬姐姐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孟冬用期盼的目光看著胡嬙,道:「你是聰明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兩個孩子實在可憐,親娘不願意照顧,養母又是個沒耐性的人!陳瑛麟是想在永琪面前立功,才不得不對孩子好,但我看得出她有點煩躁。於她而言,孩子不過是工具,恐怕她是想效仿太后當年奪子殺母的那招。若是如此,她只需養一個兒子就夠了,兩個反而會給將來帶來麻煩,不用說,她一定會選擇好帶的綿億,而放棄不好帶的綿偲。綿偲那樣弱的孩子,如果沒了細心呵護,十有八九活不長,我真的很擔心。可是我現在為太后辦事太多,已經騎虎難下,也不好插手榮王府的事了,我希望你能說服永琪,把兩個孩子交給你,算我求你,好嗎?」
胡嬙好似為難的說:「孟冬姐姐真是胸中有大愛,不過,現在她是嫡福晉,又有皇上撐腰,照顧王爺的兒子是名正言順的,而我是這王府裡面最卑微的人,能守著自己的孩子已經是恩賜了,哪有資格照顧別人的孩子?」
「如果你願意,我相信你能做到。」孟冬笑看著胡嬙,這句話好像是在肯定胡嬙的能力,好像也是在對胡嬙的施壓。
胡嬙忽而想起另一件事,乃道:「說起陳瑛麟,我倒有一事想請教姐姐。前幾日王爺告訴我,陳瑛麟已經小產兩次了,但她自己並不知道。是太醫告訴王爺,說她曾經元氣大傷,根本保不住孩子,等同於沒有生育能力,王爺怕她為此傷心,像當年碧彤福晉一樣看不開,因此和太醫一起瞞下此事,也是因為這個,才將懿澤的孩子交她撫養,王爺以為是兩全其美之舉。可我不明白,陳瑛麟當年是被火灼傷,既然沒有毀容,可見傷的也沒那麼重,不該影響生育吧?」
孟冬道:「我在太后那裡聽說過一件事,陳瑛麟服侍太后的那兩年,太后一直讓人暗暗的給她服用避子葯,而且藥量不小。那時候太后是擔心她被皇上寵幸,萬一懷上龍嗣,可能會被天下會利用。沒想到後來皇上安排她嫁給了榮郡王,在太后籌備婚事期間,又灌了她好幾種葯,想必殺傷力都不小。陳瑛麟不懂醫,又盲目自信,恐怕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毒藥。她的『元氣大傷』、容易滑胎,應該都是源於那些毒藥。」
「原來如此……可是既然用了那麼多的葯,她應該很難受孕才對,王爺跟我說過,他們同房並不多,她卻接連兩次有孕,王爺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我也覺得不可思議。」
「陳瑛麟那麼要強,又不得永琪的愛,一旦有機會,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懷上孩子。我猜,她應該都是提前算準了時間,且在房事前後都喝了坐胎葯,不然憑自然之力,的確不太可能。」孟冬想著,分析著,嘆道:「太后確實狠毒,她大約早料到陳瑛麟婚後會致力於懷孕,逮著機會就拚命灌藥。小產傷身,陳瑛麟又不自知,越努力便越糟踐自己的身體,無異於自掘墳墓。照這種速度,不用太后動手,她也活不了幾年。」
胡嬙笑著搖了搖頭,道:「恐怕太後用這種方式弄死陳瑛麟的想法要落空了,因為王爺已經明白了這層緣故,以後無論如何也再不會碰她了。」
「如果是這樣,陳瑛麟就更不會把兒子還給懿澤了,而且她還會教這個孩子疏遠懿澤、仇視懿澤……」孟冬不敢往後想,深深感到不妙,她握住胡嬙的手,勸道:「你去把那兩個孩子接過來好不好?其實我今天來,不止去看了兩個孩子,也去看了懿澤。她現在好像變得不是她了,生活已經過成了一種模式,所有的事情都是待完成的任務,讓我覺得好可怕!如果由你來撫養她的孩子,教給孩子正確的道理、告訴他懿澤也曾是個很好的母親,等孩子慢慢懂事了,或許能喚醒懿澤的母愛,那樣,她就還有機會恢復成一個正常的人。可是如果是陳瑛麟,她一定會把孩子帶偏,恨不得孩子跟懿澤不共戴天,到時候別說母子親情,這孩子說不定會把懿澤當成仇人!」
「姐姐對懿澤的用心,真是絲毫不遜王爺。府里的人都知道,王爺平日很忙,如果有閑暇,最常來我這兒。可他們不知道,王爺在我這每次都是懿澤長、懿澤短的,跟我講當年他和懿澤如何相識、相知、相愛,婚後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一會兒說後悔娶碧彤、一會兒說後悔娶瑛麟,後悔這個、後悔那個,什麼過去的甜蜜、現在的苦水,一個勁的往我這倒。你也是,整天忙的不得了,好不容易今天來看我一次,繞了一大圈,其實就是為了勸我幫懿澤。」胡嬙略微笑了笑,這笑容好像不怎麼發自內心,說話的聲音不大,卻暗有所指。
「我知道,你和懿澤共侍一夫,被她欺負過不少次,幫她對你的確也不見得有好處。可是有一點不得不承認,我們都對不住懿澤,在翊坤宮時,我們三個是好姐妹,懿澤也幫過你不少。你和我卻為一時之氣,欺騙利用了懿澤!」孟冬望著胡嬙,語重心長的說:「我很感激你給了我一個打開心結的機會,挽回了本來已經失去的緣分,你也應該感激我配合你,讓你終於有機會穿著嫁衣走進榮王府的大門。我們成全了彼此的姻緣,可懿澤為這件事付出了多大的代價?雖然綿脩是被陳瑛麟所害,你我卻都有責任,現在我每次抱起綿惠、感到幸福的時候,都會想起懿澤失去綿脩的心痛。你現在也做了母親,難道你不會嗎?綿脩的死是懿澤心中永遠的痛,也是我心中永遠的悔恨和遺憾,如果有機會,我真的希望懿澤和她現在的孩子做些什麼,我想,你的心也會和我一樣。」
「我們不一樣!你的丈夫愛你,雖然成婚道路曲折,卻難得圓滿。我的丈夫心裡愛的一直都是另一個女人,我只是他受傷后暫時停靠的一個港灣罷了,只要那個女人一句話,他隨時可以拋棄我。我必須謹小慎微的活著,不然有一天也會如我哥哥一樣死的莫名其妙!」提到哥哥,胡嬙的眼淚刷刷落下,抽噎著說:「府里的人都以為我無情無義,親兄長死了,我卻與兇手繼續相安無事的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可誰又理解我的苦衷?我沒有背景、沒有親人,比不得你有太后撐腰、也比不得瑛麟有皇上撐腰、更比不得懿澤天生神力,如果再失去王爺那點弱不禁風的愛,我能活多久呢?」
孟冬不敢否認,她在太后那裡雖然有許多不得不,但在自己家裡卻還算如意,相比而言,她的婚後生活與胡嬙的確不能相提並論。
胡嬙淚流滿面,喃喃而道:「你嘴裡說懿澤我們三個都是好姐妹,可事實上你卻時時處處都在偏袒懿澤!如果每一個過失都可以用你剛才說的那種方式來歸結責任,那又都有誰該為我哥的死擔責任?雖然我哥是被陳瑛麟所害,可如果沒有王爺對他的矛盾與仇視,陳瑛麟不敢大張旗鼓的這樣做,如果我哥不是一門心思要救懿澤,他也不會慘死在區區幾個侍衛的箭下!我哥哥是什麼人,我會不知道嗎?以他的功夫,就算千軍萬馬中,也未必不能逃生!那麼我哥的死,懿澤就也是有責任的!不是嗎?」
孟冬不太記得胡嬙的哥哥是什麼樣的人,對他的死也只是略有耳聞,並不十分清楚其中情由,不敢妄論,但看到胡嬙這麼傷心,只好安慰道:「對不起,我不該把自己心中的愧疚強加在你身上,你哥的事,我不清楚,但我沒有權利要求你幫懿澤,你不願意就算了。不要因為我說的話而難過,如果你覺得現在的日子很苦,相信你的女兒會帶給你一些快樂,她是個女孩子,應該不會有人來害她或搶走她,希望你們也能很幸福。」
胡嬙沒有言語,眼淚還在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孟冬失望的離開了,她現在的身份是不可能有機會替懿澤照顧孩子、彌補心中缺憾了,她默默期待著胡嬙會改變主意。
胡嬙回到望雀樓,看到瀅露抱著玞嫿正在門前打轉哄著,玞嫿卻不住的哭啼,她忙接了過來,玞嫿這才不哭了。看著懷中笑成一朵花的玞嫿,胡嬙也甜甜笑了,幸福瞬間,卻猛然又想起了孟冬說的話。
瀅露將石桌上的一個托盤拿進了屋裡,托盤裡面是府里分送給胡嬙母女的一些物件,胡嬙知道,必然又是瑛麟吩咐人照常送來的。
胡嬙抱著玞嫿也進了屋子,問:「福晉的人每天來送東西的時候,你有沒有聽她們提到過兩位小貝勒?」
瀅露笑道:「東來閣那邊的人一向口風緊的很,很少在外面提裡面的事,我只知道兩位小貝勒在蕪蔓居時的狀況。
「那……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福晉待他們如何?」胡嬙生怕瀅露不願意,忙稱讚道:「姐姐是王爺從宮裡帶出來的人,也是這府里最有資歷的人,要想打聽一件事一定不難。」
聽到胡嬙這麼說,瀅露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格格抬舉我了,再有資歷,我也還是個下人,哪敢僭越?再說了,格格好不容易生下女兒,才有了點地位,萬福晉的手段,你都是知道的,何必去招惹她呢?」
先前胡嬙被懿澤壓制欺凌,望雀樓的婢女僕從全部被調走,永琪因為怕懿澤生氣,不敢擅自給胡嬙增添傭人,只將自己身邊信任的瀅露派到胡嬙身邊照料一二。胡嬙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從不敢把自己當主子看待、也不敢把瀅露當下人看待,因此一直稱瀅露為「姐姐」,並儘可能的自食其力。
這個狀態一直持續到胡嬙生產,根據宗室的慣例,才給胡嬙配備了奶娘嬤嬤等人手。這樣胡嬙才活得像個主子,不必事事親力親為。也正是如此,胡嬙和瀅露曾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二人相處,瀅露深知胡嬙為人懦弱膽小卻心思縝密,倍受永琪憐惜之情,也不敢輕視胡嬙,日子久了,也有些真情可言,因此才有今日的相勸。
當下胡嬙聽了瀅露的勸告,又想著孟冬的期望、她與懿澤的過去種種,左右為難,一夜不曾好好入睡,到了次日晨起,瀅露進來服侍。胡嬙坐起,拉住瀅露的手,又央求道:「姐姐,你能不能去幫我打聽一下兩位小貝勒的情況,就悄悄的跟底下人問問,福晉應該不會知道。」
瀅露笑問:「格格為何突然對這件事有興趣呢?」
胡嬙答道:「有人告訴我,綿偲不太好照顧,福晉有點厭倦了,我怕那孩子出事。」
「跟格格說這些話的人,是四福晉吧?」
胡嬙只好點點頭。
瀅露在胡嬙的床邊坐下,笑著問:「格格知道我是這府里跟王爺最久的人,那你知道我為何這麼多年都默默無聞,像不存在一樣嗎?」
胡嬙搖了搖頭。
「我跟格格說點王爺早些年在阿哥所的事吧,格格在宮中時,應該聽說過王爺生性特愛管閑事,而且多半管的都是宮女的事,你知道這裡面的由頭嗎?」
胡嬙又搖了搖頭。
瀅露講述道:「起初是因為王爺偶然看到有些宮人受到了不公待遇,看不過去,就要主持公道,讓下等人也有為自己辯護的機會,幾次救人於危難之中。那些人自然感激王爺,這事就在私底下傳開了,後來宮人們但凡有了麻煩,個個都想找王爺求助,王爺倒是樂此不疲,只要辦得到的都不推脫,就在後宮有了『救世主』的名號。可宮人太多了,瑣事也太多了,天天都有人來找王爺,更可笑的是,在王爺到了適婚年紀后,竟然有些樣貌尚可的宮女,想以此牽線勾搭王爺,自行製造出來一些『麻煩』來找王爺『求助』,王爺憐香惜玉慣了,來者不拒,幾乎忙不過來,總也被『麻煩』牽著鼻子走,宮人們背地裡又給他起了外號叫『護花使者』。我心裡生氣,就自作主張,儘可能替王爺攔下那些慕名而來求助的人,這倒好,有一次差點耽誤了王爺救一個宮女的命,王爺後來狠狠的斥責了我。你知道,王爺是個脾氣好極了的人,很少訓斥人,那是他第一次對我發火,我心裡不服氣,就很厭惡那個宮女,還捉弄過她一次,你知道那個宮女是誰嗎?」
胡嬙瞪大了眼睛,她很好奇這個答案。
「那個宮女後來成為了王爺的髮妻,就是索福晉。」瀅露笑問:「現在,你知道我資歷深,卻假裝不存在的原因了吧?」
胡嬙恍然大悟,點了點頭。
瀅露又說:「也許索福晉早就把我當年的過失給忘了,但是她畢竟做了我的主子,我哪能不夾著尾巴做人呢?索福晉雖然強勢,卻從不斤斤計較,得罪了也還有轉圜的餘地。可萬福晉就不同了,她是個有仇必報的人,手段又毒,府里下人都很怕她。你沒發現,自從萬福晉當家后,府里比以前規矩多了嗎?因為大家都知道萬福晉惹不起!俗話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格格已經得罪索福晉,切不能再得罪萬福晉了!」
「你說的這些,我何不明白?」胡嬙苦笑著,道:「我哥的死,我已經夠隱忍了,我失去了至親,卻成就了她的『功勞』,現在我的一餐一茶還都等她分配,我真的忍的好難受!」
瀅露安慰道:「我知道格格這些年活得憋屈,可你會有出頭之日的!外面哪個人看不出來,咱們王爺是皇上心目中的儲君!我伺候王爺多年,看的最明白,王爺雖然憐香惜玉,眼光卻高的很,他能放到心坎上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索福晉,一個就是格格你。現在有皇上做主,萬福晉才凌駕在你們頭上,等有一天咱們王爺當了皇帝,一定會立索福晉為後,封你為貴妃,到時候,你也是一宮主位,還怕沒有好日子過嗎?」
「不……不……」胡嬙拚命的搖著頭,滿面愁容的說:「我不要他當皇帝,我只想他好好活著……」
瀅露不解的問:「格格你說什麼傻話呢?」
胡嬙又拉住了瀅露的手,央求道:「姐姐,你就去幫我打聽打聽吧!好不好?」
「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想堅持?」瀅露無奈的搖了搖頭,又問:「就算我打聽到兩位小貝勒的事,你預備如何?」
胡嬙答道:「如果福晉對他們不好,我一定要說服王爺,把他們接過來,由我來照顧。」
瀅露笑道:「格格你傻呀!你是漢人,又沒有靠山,就算撫養了世子也做不了皇后。再說了,萬福晉會允許你接走孩子嗎?那是不可能的!」
「我想撫養他們,不是為了做皇后,是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胡嬙的眼淚又順流而下,悲嘆道:「孟冬姐姐有一句話說的很對,綿脩的死,是我們三個心中共同的傷,這種感覺,在做了母親之後會愈發強烈。不管兇手是誰,或者那只是個偶然,但綿脩終究是因我的馬車進府才慘死馬蹄下的,讓我的大喜之日變成了他年年的祭日。我真的好心痛!」
瀅露聽了,十分動容,只好點頭表示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