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榮王殤 第256、乾隆故置抉擇案,懿澤不平恨作諷
乾隆輕輕笑著,對永琪道:「其實,朕今天本來也打算跟你說這件事的,朕早就派傅恆去查陳府密室遇刺一案了。這件事目睹的人太多了,沒辦法不了了之,而且不管作案的是誰,地方官都會認為是自己失職,如果朕不查,他們也一定會查,朕不得不搶在他們前面下令徹查,不然就更把控不了事情發展的風向。你知道,杭州認識陳可齋的人太多了,瑛麟又是女扮男裝被當眾看穿,都太引人注目了,朕不用出去打聽也知道,現在外面一定是什麼樣的風言風語都有。朕如果不儘快給此案一個合理的裁決,不但傳言會越來越不堪,連叛賊也會以為朕的大清軟弱可欺!」
永琪問:「皇阿瑪要如何結案?」
乾隆笑道:「在朕看來,這件事一點都不難辦,懿澤這樣的身份,留在你身邊終究是個禍害,既然人力處死不了她,不如就將真相上奏天神、下達臣民,借天神之力除掉她,這倒是個機會。老百姓都敬仰天神,若是神明顯靈,所有的謠言當然就會不攻自破。」
永琪又問:「如果兒臣要與懿澤同生共死呢?」
「朕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乾隆仍然是和顏悅色的,好像一點也不生氣,笑盈盈的說:「朕當然捨不得你死,如果你堅持用性命袒護懿澤,那朕就只好順從眼前的流言,宣稱『榮王福晉行為不檢、勾結叛賊、意圖對朕不利,賜以極刑』,然後給你另娶一個高貴賢淑的福晉。」
瑛麟吃了一驚,看著乾隆和永琪。
永琪看著乾隆,深感疑心,問:「皇阿瑪會捨得處死瑛麟?」
乾隆笑道:「你和瑛麟昨天都救朕有功,朕當然捨不得這麼孝順的兒媳,但你是朕的親生兒子,朕更捨不得你,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朕只能犧牲瑛麟,以保全朕和你的名聲、保全大清的威嚴,朕相信瑛麟識大體,也願意大義赴死。」
「我不願意!我不願意死了還背一個不忠不節之名!」瑛麟突然抓住永琪的胳膊,忍不住淚流滿面,問:「王爺,懿澤值得你這樣袒護嗎?她眼看著你落水卻一走了之,你病了一夜,她不來侍疾,在隔壁一覺睡到天大亮,若不是和嘉公主專程將她拉過來,她現在還指不定在哪修鍊妖術呢!我為你擔驚受怕,一天一夜沒有合眼,你怎麼可以這麼偏心?」
永琪看著瑛麟的淚光,心裡挺難受的,發出低沉的聲音:「我沒有這樣說,你又何必如此傷心?」
乾隆並不理會瑛麟的反應,只管再次把問題擺在永琪的面前,道:「事情,朕都跟你講明白了,懿澤和瑛麟,必須死一個,她們都是你的人,你來做選擇。」
「皇阿瑪故意在瑛麟面前說這些話,是有心增加兒臣的負罪感嗎?「永琪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平,與乾隆辯論起來:「就算是密室遇刺之事玄之又玄,能斷定是懿澤所為嗎?為什麼刺客是天下會的人,就一定與瑛麟有關?世上懂得玄門法術的又不是只有懿澤一個!瑛麟也已經被皇阿瑪賜姓萬琉哈氏,早就不是陳可齋的女兒了!地窖光線那麼暗,誰就能那麼肯定女扮男裝的那個人是瑛麟?這件事完全可以有第三種解釋方式,那就是與她們兩個都無關!」
乾隆笑問:「那你來告訴朕,第三種解釋方式是什麼?你有什麼高招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永琪一時不能答。
乾隆無奈的笑著搖頭,輕嘆道:「你現在在病中,朕不計較你的失態。但流言不是朕製造的,也不是你能左右的,哪個人跟哪件事有關,你說了不算,朕說了也不算。朕必須為大局考慮,此事拖不得,朕只能給你兩天的思考時間,今天、明天,你必須在她們之間做出一個取捨。如果在明天夜晚之前,你還是不能決斷,那朕就只好代勞了。」
永琪心中一陣發憷,他瞟了懿澤一眼,她就站在離床邊不遠的地方,連頭都沒抬,也不說話、不往這邊看,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與她無關。
「你好生休養吧!」乾隆站起,叫著陳進忠離開了。
琅玦走到懿澤身旁,驚奇的問:「五嫂,他們剛才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你怎麼會突然跟太後有了往來呢?」
懿澤不答。
琅玦又問:「你眼看著五哥掉下西湖,都不管他、不救他嗎?」
懿澤還是不做聲。
永琪隱隱感到大腿外側又疼又脹,身上一陣又一陣的打寒顫。
「你怎麼了?」瑛麟察覺到永琪有些異樣,拉住了永琪的手,忽然發現永琪的手很熱,再一摸,永琪身上到處都很熱,頓時憂愁滿面,問:「怎麼回事?你怎麼又發燒了?」
琅玦聽到,也忙跑過來摸永琪的額頭,吃驚的問:「不是才剛退燒嗎?怎麼會又燒起來了?」
瑛麟嘆著氣,站起打開門往外喊侍女羽荼,吩咐再去宣御醫。
懿澤見瑛麟和琅玦都對永琪如此關心備至,便又準備離開。
琅玦剛拿起冷毛巾給永琪冷敷,卻看到永琪的眼睛突然睜大,便順著永琪的目光望去,只見懿澤已經一隻腳跨出門檻。
琅玦慌忙丟開毛巾,攔住了懿澤,問:「我五哥都病成這個樣子了,你不願意照顧他,留在這裡陪陪他也不行嗎?」
懿澤冷冷的問:「有這麼多人作陪,還差我一個嗎?」
琅玦拉住懿澤的手,拉到床前,望著臉色發白的永琪,斥責起懿澤來:「你看看他!他是你的丈夫,是你兒子的阿瑪!他剛才還在為你求情,為你頂撞皇阿瑪,就算是你對他見死不救,他依然要用『同生共死』的方式來保護你!就看在這個份上,你陪他呆一會兒、陪他說兩句話,有那麼難嗎?」
懿澤聽了琅玦的話,果然坐在了永琪床前,陪永琪呆著。
琅玦的眼淚都快要出來了,轉身又去拿毛巾,為永琪冷敷退熱。
因為懿澤在永琪身邊,瑛麟故意站遠了些。
懿澤看著永琪,問:「為什麼要替札蘭泰求情?你不氣他有心害你,也不氣他調戲過我嗎?這不是你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嗎?」
「你是想提胡云川嗎?」永琪已經猜到懿澤話中的含義了,因為現在的懿澤一般是不會主動與他講話的,如果懿澤主動講話,要麼就是與她那個與生俱來的使命有關,要麼就是與胡云川有關。
懿澤又問:「兆惠將軍救過你,你很感激;胡云川救了我,我也很感激。你那麼好心,生怕兆惠將軍的一脈香煙斷了,你怎麼就不想著胡云川也是他們家唯一延續香火的人呢?」
永琪不答。
懿澤冷笑著問:「因為札蘭泰背後有很多兆惠舊部,不能輕易處置,而胡云川只是一個毫無背景的市井小民,死了就死了?」
琅玦聽這話變了味,忍不住插嘴道:「相識多年,你覺得五哥是這樣的人嗎?你為什麼要這麼說?你還好意思提札蘭泰調戲的事?札蘭泰調戲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躲?五哥沒有計較札蘭泰,那是因為他知道札蘭泰調戲你和對他起殺心是出自同一個原因,而並非真的對你心存妄想!胡云川當然不一樣,你都已經把胡云川稱作你的『阿注』了,五哥心裡能不氣嗎?」
懿澤的目光轉向琅玦,依然是冷冷的笑著,道:「說的好理直氣壯,當你在福靈安和福隆安兩兄弟之間跳來跳去的時候,你覺得自己有問題過嗎?你又何必總是替福靈安抱屈呢?」
琅玦不服氣的澄清道:「我們是不一樣的!你怎麼能混為一談呢?你明明知道,我是帶著對福靈安的感情嫁給福隆安的,一份不情願的婚姻,我當然不甘心!就算決定和福隆安在一起,那也不過是利益之交!可你和五哥……」
「也是利益之交。」懿澤截住了琅玦的話,淡淡的說:「我們沒有什麼不一樣,都是為了利益,不得不暫時遵從一份不情願的婚姻。」
永琪扶著床,慢慢的坐了起來,看著懿澤,那目光也十分鋒利,問:「如果胡云川還活著,你是不是就打算跟他留在格姆山,做一對逍遙自在的『阿注』和『阿夏』?」
懿澤正在為胡云川憤憤不平,聽到永琪這樣問,她乾脆順著永琪的話,故意氣他:「不錯,胡云川坦誠正直,對我一心一意,比你這個偽君子更值得我託付終身。他死了,我已然失去了愛情,才不得不退一步追求利益,跟你回來。你自己左擁右抱,卻要求你身邊的每個女人都為你守身如玉,你滿嘴仁義道德,卻為一己之私濫殺無辜!還在人前大義凜然的講什麼『上天有好生之德』,撕下面具后,全都是私慾貪念!你殺胡云川,不就是為了讓我離開他嗎?既然你這麼想讓我陪在你身邊,那我就陪著你,左右不過是一個皮囊而已!只不過從雲南回來之後的每一天,我心裡想的都是胡云川,每次勉強自己多看你一眼,真的會讓我覺得很倒胃口!」
永琪端詳著懿澤,半晌沒有發聲。
懿澤要說的話已經說完,站起又離開了。
這次永琪的目光沒有追隨懿澤而去,凝滯片刻,突然鼻孔出血,瞪著眼睛直挺挺的躺下,全身僵硬,一動不動。
琅玦嚇得腿都軟了,搖晃著永琪的身體,大哭起來,喊著:「五哥,你怎麼了?五哥,不要嚇我!」
瑛麟也慌忙到永琪身邊,捋著永琪的胸脯,勸道:「你消消氣!不要這樣好不好?你明知她是故意氣你,又何必要往心裡去?」
御醫楊開泰趕到,七手八腳的忙亂了半天,針灸扎了無數次,才稍稍穩住情況。
永琪漸漸恢復了情緒,卻還是發燒,楊開泰把脈聽診了半天,有些納悶,向瑛麟稟告道:「啟稟福晉,王爺的肺病一開始問題就不大,論理說不該反覆發燒,臣懷疑,王爺身上可能有其他的癥候。」
瑛麟焦急的說:「那你就趕快把問題找出來,對症下藥啊!」
永琪病的昏昏沉沉,似清醒也似不清醒,卻又不自覺的摸了一下右腿。
琅玦看到,突然想起之前永琪說過的話,提醒道:「我好像記得五哥說過,他坐船時間一長就腿疼,像是怕濕怕寒的意思,他的問題會不會是在腿上?」
楊開泰便問瑛麟:「福晉可知,王爺腿疼在何處嗎?」
瑛麟回憶起永琪的腿在雲南受傷的事,卻不敢直說,只是含糊的概括了兩句:「王爺好騎馬射獵,勞累時偶爾會腿疼,他的右大腿前一陣子受傷過,不過已經癒合了,留下了一點小小的疤。」
楊開泰聽說,就請琅玦迴避,好讓他為永琪檢查大腿。
琅玦見狀,暫且出去了,又到隔壁來尋找懿澤,卻不知懿澤去了何處。
懿澤每次的消失不見,都是去了同一個地方,那就是格姆山。她每次回到格姆山,都必來胡云川墓前祭奠一番。
春日的格姆山很美,懿澤的眼裡卻再也看不到美景,她獨坐在胡云川的墓碑旁,將酒澆在地上,惆悵的望著遠方。作為神族的一員,她知道在這裡說話,胡云川是聽不到的,但她還是常常會說,因為除了這裡,她更沒有了一訴衷腸的地方。只有與生俱來的孤獨,一直與她相伴。
懿澤望著胡云川的墓,輕輕的笑著,道:「以前都是我聽你說,現在只能你聽我說了。我一直在報復殺你的人,我知道你並不想讓我去做這樣的事,但我卻還是做了,因為你不能復活,所以無論他做了什麼,我都無法原諒。我好想知道你去了哪,可惜我的法力太弱,天地間能去到的地方並不多。自你死後,我一直求助先人,潛心修鍊,這麼久了,卻還是無法找到你的魂魄歸處,我覺得自己真的好沒用!」
懿澤的眼淚灑落在墓碑前,她斜靠著墓碑,望著格姆山的一草一木,又想起那個愛說愛笑的胡云川,幻想著在她失明的時候,他是如何艱難的把傷勢沉重的她從車裡軍營送到格姆山、又是如何用盡全力鑿開牆面取水救她。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了胡云川背著她負重前行的蹣跚背影,看到他省吃儉用的為她留食物,看到了他磨破腳底在地上留下串串血腳印,看到他身中數箭卻拼上最後一口氣為她帶來了生命之水。還有那匹陪著他們走了千山萬水的馬,胡云川在賣馬時發誓贖回,他對生命那麼熱忱,卻把命丟的那麼容易。
懿澤就在這裡度過了一天一夜,次晨才又回杭州行宮。
在這一天一夜的時間裡,在杭州行宮中,永琪反反覆復的發著燒,他的腿部舊傷處有些紅腫。楊開泰告知瑛麟,說是永琪的腿有些風濕之症,舊傷處也有點發炎,此次發作應該是在西湖泡了涼水的緣故,發燒也是常情,不必過於擔憂。因此在永琪大腿上敷了葯,又開了內服的藥方。
皇后聞訊也來探視,見永琪神志時而清醒,時而混沌,身上總也打寒顫,難免也感到憂心。
皇后不常與瑛麟打交道,不甚相熟,因為乾隆對瑛麟的偏袒、對胡嬙的輕視,皇后也不喜歡瑛麟,因此也沒有在永琪房中逗留多久,只在出門後向琅玦詢問永琪的病情。
永琪一直躺在床上,因為無聊,也因為藥物作用,從白天到夜晚都多是在睡夢中度過,夢中他似乎又看到了若干年前的懿澤。他夢到了選秀落選的懿澤,被留在景仁宮做守靈宮女,而他奉命為嘉貴妃守孝,每天都能看到她。他夢到了斷頭台上和他兩心相許的懿澤,滿眼淚痕的對他說「天上人間,永不相負」。他夢到新婚之夜的懿澤,彼此許諾「永不相負、永不相疑」,生命中第一次卧榻上的纏綿,經久難忘。他夢到霧靈山上的踏青,白天他為她遮雨、夜晚他為她暖手,懿澤的笑容是那麼的美,美的讓他陶醉。
曾經有多甜蜜,現在就有多傷心。半夢半醒中,永琪不經意的喊出來了那個他最熟悉的名字:「懿澤……」
正在他身旁衣不解帶照顧他的瑛麟,聽到他夢話中的這兩個字,眼淚簌簌的流下。她想起乾隆給永琪的選擇題,她已經猜到了永琪的答案,不是現在才猜到的,而是一直都知道。一天的時間很短暫,她很快就會見證這個答案。
流言飛速的蔓延著,只一天就傳遍行宮的每個角落,這,自然少不了太后的功勞。
但皇后卻並不知道乾隆喬裝去陳府之事,也不知道密室發生的一切,這是因為蕭韞在聽到外面的風聲后,先行告誡了所有服侍皇后的人,不準在皇後面前提到此事。蕭韞太了解皇后的個性,一旦皇后聽到了如此不堪的傳聞,又牽涉到乾隆和永琪的聲譽,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皇后探視永琪的時候,蕭韞一直緊隨左右,生怕有人說了不該說的話。幸而當時永琪是昏睡著的,不曾說話,瑛麟也不會與皇后閑聊。琅玦在與皇后交談時,蕭韞一直在皇後身后對琅玦使眼色,琅玦雖然不太明白蕭韞的意思,但卻在闖禍過幾次之後牢牢記住了「言多必失」,因此除了回答永琪病情之外,並沒有提其他的任何事。
瞞到夜晚皇后睡下,蕭韞總算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