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來去無蹤 第五章 不讓我學我偏要學
莫寒雖年僅八歲,在家卧病在榻,平日間無事可做。
時有抱書來讀,不過書有各色。
今日見這拳譜,心裡頗為喜歡。
想著日後要揮拳打掌,便頗為興奮。
只是自救病弱之軀,雖能盡懂書中之意,卻不能付諸實操。由此嗟嘆幾回,只得觀書消時,不做其它。
往後十日,莫寒皆手不離卷。讀譜之時,亦會假意揮上幾拳,雖軟弱無力,卻也過足了癮。
何月芙瞧他白日研讀,晚上房中依舊點燭,便去他房內,叮囑他不可勞神。哪知莫寒不聽,只敷衍幾句,待她離屋,復又點燈自讀。
一來二去,又過一月,手裡書卷早已翻爛,書中招式門路皆已爛熟於心,便差倒背如流了。這一日竟還自頭到尾地背給何月芙聽,背至一半便被她打斷,還數落他就好招搖。這又不是在書塾念書,背課文還是怎麼地。
經她一說,莫寒頓覺有理,自去屋中細想,這拳譜既已背熟,不如下地耍上幾招。這正值酷夏,自己的身子還算硬朗,揮上幾拳或是會煉骨強身,大有好處不定。
雖不知這何月芙不讓自己實操習拳是何道理,但畢竟是自己學武,可不能事事都順她心意。不過這何月芙管顧甚嚴,倒得先計謀著尋一個恰當時機。趁她不在時,好生習練才是。
經這數月的知悉熟稔,莫寒深知每隔五日,何月芙必去採藥。細算下來,明日她必去行遠路,可她每每清早採藥,子時便會起榻,還拉著自己早些喝葯,另為自己備好粥餚。
出門甚早,午時便即回返,由此自己只可有半日閑光。雖說還沒下地實練,可莫寒總想著能拖些時候,由是走進她房中。
何月芙正在縫衣補針,見莫寒到至,朝他肅道:「你來這裡幹嘛?」
莫寒靠近了些道:「姐姐說得對,我實在看這拳譜看得著了魘,竟還在姐姐面前背起書來了。」
何月芙笑道:「你知道便好,我現在是你師姐,不要姐姐姐姐的,叫得那般親熱。」
言罷續自穿線繞針,莫寒道:「姐姐說得是……哦不……師姐說得是,我這一時改不來口,還望姐.……師姐莫怪。」
何月芙疑道:「我怎麼覺著有些不對,你前幾日還喚我師姐來著。今日改了姐姐,怎地還叫不慣了?定是憋著甚麼壞呢,不論你打甚麼壞主意,也休想要算計我!」
莫寒道:「師姐,我哪有打壞主意,只是這拳譜既已品完,姐姐又不讓我習練。不如將那甚麼腿譜劍譜的都拿來給我瞧瞧唄。」
說著站起身來,往榻邊柜子處走去,口裡還念著:「我記得是在這裡哪來著?」
何月芙忙道:「你再往前走一步,別怪我翻臉!」
莫寒聽到這裡,再不敢挪身子動步,轉過來朝何月芙走來道:「師姐,怎麼就不能讓我瞅瞅呢。我再不去翻了,你去拿了來給我罷。」
何月芙道:「你休想,似你這等三心二意,貪大棄小的。便是給你再多功譜,你也定是毫無進益!」
莫寒見何月芙惱火,便蹲在她的側旁,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肩,笑著道:「師姐莫生氣,為這點小事動了肝火就不好了。」
何月芙推開他道:「我比你歲長身強,動動肝火又能如何?你且好生著。既是這拳譜早已背熟,何不細細品讀上頭的招法?古人常云:「溫故而知新。」你且多溫些,看能否知新幾回。」
莫寒點了點頭,笑道:「自然師姐用不著師弟操心,不過這一個月日日讀書,可不叫人辛苦。又每日吃藥喝粥,也該嘗嘗新味。
師姐雖不能給我葷腥,也該給我幾個百香桃兒嚼嚼,好一去口裡葯湯的苦澀味才是。」
何月芙笑道:「你倒是這般矯情,殊不知那百香桃已然枯落。先前摘給你吃的,已是最末的幾十顆。這一月已過,需得等明年花開果結,我才能為你尋了來吃才是。」
莫寒猛然想到,何月芙曾說過這事,這會子把這茬給忘了,失算失算。何月芙又道:「你若當真嘴饞,倒是有上好的杏果,我可為你摘來。只是這杏仁樹長得稍遠了點兒,我這一來一回足足要半日之久,實在浪費功夫,不然就算了罷。」
本自垂頭的莫寒眸光一亮,忙著說道:「這如何能罷了?師姐當真疼我,便不要說這喪氣話。你既說出這杏果來,引來了我的饞。眼下又說不去,這可不叫我白高興一場?我不管,師姐必須得去,而且明日就得去!」
何月芙鬧他不過,笑著道:「你這小祖宗,我便是活該伺候你的了,去自是可去。一來這樹是我去年所見,正巧去那一帶采還須草,順眼瞧見的。雖是開得茂盛,我也摘了好些來給師父品嘗,往後再沒去過的。只不知現在還開著沒,還是被風吹雨打的,樹倒了枝斷了也未可定。
縱然一切完好,那果子被那鳥兒蟲兒的噬咬完了也不知。」
莫寒道:「橫豎去看看也是好的,若是還在的,師姐可要取上一籃子來。若是沒有,那也算罷了,師姐去那附近采採藥甚麼的。對了,師姐明日正好採藥,豈不一舉二得?」
何月芙白眼道:「又混說了不是,這採藥是要去哪便去哪的么?況且明日我既去採藥,便不會去摘果,須得後日或是趕個閑暇的時候。天氣涼涼的,百無聊賴之時,方去一回才是。」
莫寒急道:「這可不行,師姐整日忙忙碌碌的,不是縫補衣裳,便是煮葯烹茶。要麼自顧自看著書,要麼遊覽山間風色。
去河裡抓些螃蟹,扛著鋤頭挖些蛔蟲做魚餌,去溪邊塘邊釣魚。
總留我獨自一人坐著發獃,還不許我隨你一道出去。哪還有百無聊賴的時候,一來二去的,怕是早將摘果的事兒拋諸腦後了。」
何月芙趣道:「你這張嘴這般會說,師姐既答應你的事,何來反悔一說?」
莫寒道:「總之我不管,我已經夠可憐的了,這果子要是嘗不到,我還不如跳進懸崖一了百了了呢!」
何月芙忙將他的嘴捂住道:「你何來這沒道理的混說?小祖宗,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好了!我明日就去,得了罷?」
言罷將手拿下,取來手帕擦拭手裡的粘液,抱怨著道:「你個小子,這些大了,還這麼口裡吐泡泡的?」
莫寒只是憨笑,一把將何月芙抱住。何月芙使力一推,將他推翻在地。
直令他出去,莫寒才顫顫地退出去了。
豎日,何月芙將莫寒拉起,自去取了葯湯粥飯,放在桌上供其享用。莫寒朝著她看去,何月芙笑道:「你放心,我今兒個就給你摘來可好?」
莫寒笑嘻嘻地道:「我向來最放心師姐的了。」
何月芙笑而不語,匆匆用過早飯,出去帶上斗笠,可遮些日光,又披上草荊褂子。莫寒在門邊兒望送,何月芙沖他微笑,瞬而使力運足,很快便消失了身跡。
莫寒望得痴了,心裡一陣埋怨,嫉妒那何月芙不過年長自己四歲,屋裡藏有十二功譜,想必早已學個精透。方才又見她這等輕功,實在令人羨慕,而她既是自己的師姐,卻不傳半點功夫。
還以自己身弱體虛為由,這等無情無義,該是恐自己天賦異稟,日後反超了她。她這個大徒弟的位置便不保了,此等心機真叫人噁心。
莫寒不管許多,只想著定要好生習武,將這十二功譜上的武功一一練熟,卻絕不給她知道。等到真真與她匹敵之時,非要好生折磨她才是。
如此想來,自去屋內拿出拳譜,照著上頭的招式,一一習練起來,本覺著這拳譜上的路數不算複雜,心裡早已有了計較。可當真操習起來,才知難如登天,便是練這一招「左出右擋」,再反手揮前。
身子下蹲,五步前行,三步後退,上下勾拳,種種套術門道,皆是固定格招。雖是笨拙,卻需耐住性子研磨。
莫寒打完一套拳招,總覺著有些異處,雖是按模按樣地打下來,也覺不甚煩難。然再使一遍時,卻與先前不同,復瞧書上所載,又覺不對。
且先不顧這麼多,只當循序漸進,又使拳頭幾下揮來。突地大咳幾聲,忙尋石階靠著喘氣,仍舊咳了幾聲,頗覺全身無力,坐不起站不來的,一時沒了主意。
手中的拳譜也放在一旁,竟是歇了好久,心裡暗恨自己的身子如何這般虛弱,便只消兩個時辰的練拳,卻抵不住累成這般模樣。
想那些身骨健強的,每日從早習到晚,那何月芙曾一連三日皆沒出過後頭的院子。雖瞞著自己,讓自己煮飯熬藥,卻定是在那習劍練功,自己為何卻不能如她那般。
自娘的肚子裡帶出這個痼疾來,吃藥吃不好,習武習不長的,日後還想學輕功下山,殊不知更為難學。
思至此處,不禁肝腸寸斷,淚流滿頰,這般靠了大半日,已是日上高頭,肚腹空空。莫寒扎掙而起,見那拳譜還躺在石階邊,便要下蹲去撿,哪知身子羸弱,一下子整個摔下去,險些撞上階石。
撿起拳譜,莫寒費力起身,慢慢走進屋裡,挪步至榻邊,未更衣便倒在被褥里,直昏昏寐了。不知過了多久,朦朧醒來,見到何月芙模糊身影,正在伸手撫上自己的額頭。口裡急道:「怎麼這麼燙啊!你這小子白日到底做了甚麼?怎地會突然這樣,往日我出去了。除卻那夜沒回來外,你也沒出甚麼幺蛾子。
如今真是怪了,你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我這多日給你採藥熬藥,都沒忙活了。」
說著淌出淚來,莫寒見她如此,更為心痛,心裡的苦楚一時也說不出。總不能說自己白天自行練拳而致,只會惹得她更為傷心,如此也流出淚來,口裡嗚咽著:「師姐.……你別生氣……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何月芙見她這樣說,心裡已猜出個七八分,便更是傷心,道:「你總不聽我的,待你身子硬朗些,可以弄這些拳腳功夫的時候,師姐又怎會攔你?如今你讓師姐怎麼辦.……」
說著又哭了出來,只悶在被子里哭泣。莫寒頭一遭見她傷心至此,白日間的猜忌頓時化作青煙,只覺著心坎上過不去。拍著何月芙的肩膀含淚道:「都是莫寒的錯,莫寒再不敢不聽姐姐的了,姐姐……你別哭了……」
何月芙只是大哭,數日以來的疲累心酸,從不曾對莫寒說的,今夜一股腦倒了出來,淚水也就止不住地流。然莫寒額頭仍燙,何月芙也知不可耽擱,哭了一會子,便自顧自去了廚房熬藥燉湯。
稍刻過來服侍莫寒飲下,見他未見好轉,只想著等他好些方去睡了。
莫寒飲葯過後,腦袋沉重,昏寐過去。何月芙便趴在他榻邊,直至二更,莫寒因做著回夢,額頭滿是汗珠,唬得驚喚而起,何月芙醒轉,見他如此,忙取來手帕為他擦拭。又加以柔語相慰,莫寒這才稍加平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