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年齡和性別歧視
好漢不吃眼前虧，於是我表面上答應繼續給他打工，私底下開始物色下家單位。
S市真的很大，對年輕人來講，這是一個只要你足夠優秀足夠強大便不缺發展機會的城市，但是我私下覺得他們對平面設計師的要求已經高到令人髮指、人神共憤的地步。
如果你本事一般般，沒幾把刷子，你根本難以在這裡立足。因為這裡的薪資水平是真正跟你的能力相匹配的，而且物價高昂，月薪少於一萬，每月拿五六千、七八千的人，在二線城市算不錯的水準了，但是在一線城市扣除吃住行的基本費用后，就所剩無幾了。
所以在S市苦熬了一年半載最後撐不下去回到家鄉另謀他就的小夥伴也很多。
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現實是，隨著互聯網行業的迅速崛起，人們的日常生活（吃穿住行）都越來越依賴網路。信息諮詢、娛樂遊戲、購物血拚在在都需要網路的助力加持。
而網路消費有個前提：不論是有形的物質世界，還是無形的精神世界，想要在網路那端外化顯示出來，實現人機交互，必須要先讓人們能直觀地看到一張張生動的照片，一幅幅引人入勝的廣告畫面，一個個真實的影像視頻，也需要一個個便捷易操作的APP，然後消費者只需隨便動動手指，就能輕鬆選到他們喜歡的東西。
而所有這些能在手機或電腦上直接呈現出來的視覺產物，都需要設計師們不分晝夜得去熬夜想創意，畫草圖，再一點點用電腦軟體用滑鼠描繪勾勒出來。
以前的平面設計師，只要會PHOTOSHOP、ILLUSTRATOR、CORELDRAW這類專業基礎的平面設計軟體，加上自己的靈感創意，基本上就能應付企業室內、室外各類廣告的宣傳設計。
但現在不行了，大多數公司對平面設計師的定義都開始無底線延伸了。之所以說是無底線，是因為設計的種類本身有很多種，藝術類的設計和工業類設計有雲泥之別，廣告平面設計和裝潢平面設計也風馬牛不相及，可大多數公司的獵頭或者人事經理包括老闆自身都非專業人士，他們僅僅從字面上去理解平面設計的概念，要求你既要會攝影，會做視頻剪輯，還要懂動畫特效，更要會網站設計，包裝設計，畫冊設計，小程序設計，網站後台編程代碼，還需會經營手機公眾號，最好還要你自己會寫廣告文案，廣告軟文。
就這些設計種類，我光講講就要講半天，更別說現實里去實際操刀製作了，很少有設計師能同時滿足以上所有要求，即使有，對方開出的薪資水平也遠遠低於這些職位本身能實現的商業價值。
像我這種工作十年有餘的老設計師，也只能60%基本滿足應聘要求。而且一人多崗勢必要在工作中投入更多的時間和心力，長期高強度工作，熬夜加班其實都是在拿青春和生命換金錢。
早在當初我報考藝術設計專業的時候，我們的美術老師就說過，想要報設計專業的同學注意了，設計師某種程度上吃的也是「青春飯」，設計是很費腦力也費體力的事，腦力是你需要有源源不斷的創意點子，體力是需要你為了將創意轉化成現實，一直坐在電腦前面苦熬。
因為在大家固有的思維和印象里人一旦過了30，不光體力精力會大不如從前，創意的熱情和火花都會隨年齡的增長變得不再活躍，不再閃耀。這一點在面試的過程中，也得到了殘酷的驗證。
倒不是說35歲的我，真的如我們老師所說的創意思維停滯老化了，也不是我體力退化熬不起夜加不動班了，相反我一反常態比90后更有創作的激情，更耐得住寂寞，更承受得住高強度的加班壓力。
但現實是基本上沒有面試官相信我一個30+的80后平面設計師，能依然保有激情和夢想，依然充滿活力，可以接受任何挑戰。
更加讓我不舒服的是，人事經理總會不厭其煩、窮追不捨得問我:
「你結婚了嗎？有沒有小孩？你這個年紀有點尷尬的，我們的這個職位工作強度和壓力都很大，相較於80后，我們更希望給企業注入更多新鮮的年輕血液，也更希望能招到男孩子來填補這個職位空缺，男孩子體力抗壓力職位穩定性更強一點」
「成小姐是離異了么？沒事，離婚現在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不介意可以說說原因嗎？現在有沒有男朋友，如果有了男友考慮再婚，還會要孩子嗎？」
「不好意思，因為你這個年紀，我覺得可能不太適合我們公司的這個職位。我們遇到過很多適婚年齡的女孩子，來上班沒多久就懷孕生孩子了，這就很尷尬了，公司的工作不能開天窗。所以很抱歉，我們更傾向找已婚已育的，您沒有被錄取。」
這樣幾個回合下來，我有點被現實打擊到了。我發現自己不是輸在能力，而是輸在了性別，輸在了年齡之上！
我怎能甘心？這個社會對女性最大的敵意就是因為你是女的，我們怕你會隨時懷孕，耽誤工作；因為你是女的，所以我們覺得你弱小，你沒有男性強大；因為你是女的，因為你不再年輕，所以我覺得你不太行，你辦不到！
所以就因為我是女的，我到了奔四的年紀，我就活該連份我喜歡的好工作的OFFER都拿不到？往往這個時候，我就會在心裡默默罵句：瑪德，這世上最大的謊言就是「你不行」。
我內心的OS是：
「老娘還沒七老八十呢，人姜子牙老得兩鬢斑白了，還被皇帝老子相中，成就了一代宰相的千秋大業，同樣是人，就因為我是女的，你們就搞赤裸裸的性別歧視和年齡歧視。」
「你們這樣跟婚戀市場上，那些男權主義者有啥兩樣？他們不論30+，40+，50+，60+，永遠都只喜歡只想要20多歲的芳齡女子，把30+的女性視為年老色衰，沒人要的便宜貨，你們這樣狗眼看人低，總有一天你們都要後悔的！」
老媽問我面試怎樣了，我一臉頹喪得說：「又沒過。他們擔心我馬上可能會找對象生孩子，他們嫌我年紀大。」
我以為老媽多少會同情我，結果她聽罷，若有所思得回了一句：「你們這個年紀，可能確實是不太行了。」
我聽后非常不高興，我說：「媽，別人怎麼說我不在意，你怎麼跟世俗的眼光一樣看輕自己的女兒啊。你女兒可不同於一般女生，即便到了這個年紀設計能力還是杠杠滴，抗壓能力不是蓋的。你忘記前段時間我忙著照顧你，還每天晚上忙到半夜創作設計稿啊。你可不能小看我。」
媽媽說：「行，行，行，我不小看你。但現在人家面試官不信你啊。你這孩子就是打小太老實。有沒有生娃咱不能照實說，這種時候說一下謊也無可厚非的。」
我說：「我知道的啦，我已經想好了，我決定如果下次再有大公司招聘面試，問起是否有孩子，堅決不說自己離異沒有孩子。而是改成有孩子，孩子6歲了，平時父母帶。」
媽媽說：「這個成。但你可得想好了，6歲孩子屬啥的？那人事估計還會追問屬相之類的，萬一說錯了，可不就要穿幫了？」
我聽罷，哈哈大笑，老媽果然想得周全，連孩子生肖都想好了。那「變態」人事可是什麼超綱問題都能問得出來。
就這樣11月份在S市連續面試了五六家，都以失敗告終，因為靠近年底，人員流動率很低，即使有更換工作的需要，大家也都傾向於熬到年底拿到年終獎后，再從長計議。所以短期內想找到一家好的工作單位非常困難。
但還是有兩家的老闆對我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可惜他們人事通知我說：成小姐，我們老總對你的資歷和面試表現都很滿意，可是目前我們這個崗位暫時還不缺人，明年設計師可能要回老家，所以我們希望你能耐心等待我們的通知。
每天在家乾等著，讓工作主動來找我，那可不是我的風格，我開始靠著自己以往累積的廣告人脈資源，自己接一些零散的廣告設計訂單來做。
「見鬼去吧，你們不看好我，我自己看好自己，大不了老娘自己幹了」，我心裡暗暗較勁，自己給自己加油打氣，體內的「小宇宙」燃燒起來。
於是借著這股子創業的激情，我在老家註冊了一個圖文設計工作室，名字叫「詩音·清弦」。
這是我從大學時期起就用過的筆名，當時在網上搜索的時候，還不曾有人取過這樣獨特又好聽的名字，非常符合我平日里「詩情畫意」的浪漫氣質。
工作室剛剛成立的時候，也確實接到過零零散散的一些小單子，都是幾百元幾百元的那種，但是每次接到以前的同事推薦給我的小單子，我心情都特別激動，每一個小單子我都當成大單子去看待，認真細緻得給客戶設計到讓他們滿意為止。
我自己做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我在家辦公，可以一邊接活，一邊照顧媽媽的生活起居。
這時候媽媽的手術日期也逼近了，好不容易熬過兩周的術前等待期，我陪著媽媽扛著行李吭哧吭哧從啟東趕到S市，準備住院動手術。
結果醫生在約定的日期沒有出現在醫院，臨時叫護士通知我們說，他是不定期在S市的兩家不同醫院就職的，其中一家是公立醫院，另一家是私立醫院。
他說的公立醫院，也就是我們一開始因為久聞大名特地跑去看病的那家醫院。那裡已經人滿為患，根本排不上床位。私立醫院的話可以一周後過去，那邊會立馬安排床位跟手術事宜。
但是我們聽后差點沒氣暈，由於頭天跟醫生約好了第二天手術的，所以下午冒著大暴雨趕到S市，我和媽媽兩人為了找事先在網上預定好的賓館，迷路了，在雨中追著公車跑，渾身都被雨水淋透了。
第二天又排了老長的隊眼巴巴得瞅著，好不容易再次見到那個老醫生，結果就聽到這樣的壞消息，不僅手術要再往後延一周，而且還需要轉到另外一家名不見經傳的私家醫院去，當時那種心情真就跟坐雲霄飛車一般，一會懸在半空中，一會又瞬間跌落到谷底。
無奈之下，媽媽最終決定放棄在S市的手術，回老家N市附屬醫院眼科做手術。因為那裡好歹也有熟人小薇姐姐在，關鍵時刻有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