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架自己
最後一套房源是806，在6樓驗完房之後，兩人從消防通道的樓梯走了上去。
來到806門前，陳長風見穆輕荷還是情緒不佳的樣子，便自己按了門鈴。
開門的是個約莫30來歲的女人，見了兩人，一張冷麵：「進吧。」
陳長風眉頭一挑，走了進去。
沙發上有個男人坐著，垂頭抽煙，聽見有人進來抬頭看了一眼，也沒什麼反應。
陳長風環顧一周，見牆上還掛著一張婚紗照，正是眼前的這對男女。
然而，照片的中間被劃開了一道大口子。
「你們隨便看吧。」女人隨意招呼了一句，回頭坐到沙發上，對著男人喊道：「抽抽抽，就知道抽，抽個肺癌出來你就舒服了！」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得絕症死了算吧？」男人毫不示弱的應了一句，這才對陳長風道：「你們趕緊把這房子賣了吧，反正日子過不下去了。」
跟在後面的穆輕荷頓時有些尷尬，看了眼陳長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眼前的情況。
「兩位~」陳長風面不改色，上前問道：「你們賣房子是因為…？」
「離婚！」兩人異口同聲。
陳長風道：「那我拍個照就走，會儘快推薦的。」
一陣沉默，隨後男人輕輕「嗯」了一聲，女人則是掩面而泣。
陳長風剛準備摸出手機，一看邊上的穆輕荷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便道：「你來拍吧。」
「哦~好~」穆輕荷拿出手機，硬著頭皮開始拍照。
從鏡頭裡，她看見另一面牆做成了照片牆，上面有很多男女主人的合影。
草原上，大海邊，森林裡…
看的出來，兩個人曾經一起走過了許多地方，面容也從青澀逐漸變得成熟。
直到最後，還有幾張大合影，應該是雙方父母見面的時候，以及婚禮現場的一些照片。
婚禮那天，男人笑得很燦爛，女人笑得很幸福！
穆輕荷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們，忽然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麼曾經如此甜蜜的一對夫妻，會走到今天賣房離婚的地步？
婚紗照上那個口子，當時劃下去的時候，又會是怎樣的絕望呢？
「拍好嗎？」陳長風忽然問道。
穆輕荷連忙點頭：「好了。」
「那走吧。」陳長風又跟夫妻二人打了聲招呼，輕輕關上門離開。
出門之後，穆輕荷也忘了自己還在鬧情緒，忍不住說道：「這對夫妻也太讓人心疼了。你剛才看見那面照片牆沒有？他們以前好幸福。」
陳長風看了看她，沒吱聲。
不料穆輕荷又說：「要不…我們推薦空置的那兩套房源給毛玉春吧？雖然價格稍微貴了一些，但談一談應該能便宜點。這樣那個女主播也不用搬家了，這對夫妻如果賣不掉房子，說不定就不會離婚了呢？」
一想到這，她連心情都好了起來…
聞言，陳長風終於忍不住了，他嚴肅的說道：「穆輕荷，你是來工作的還是來八卦的？」
「啊？」穆輕荷皺眉：「你什麼意思？」
「你覺得呢？」陳長風反問：「出租的房子多了，每個租客都會面臨搬家，難道以後出租的房子你就不賣了？」
「離婚也是很多人賣房的原因，難道這樣的房子你也不賣？」
「工作就是工作，讓你設身處地的為雙方著想，是從現實的角度，而不是讓你把自己代入他們的生活！」
穆輕荷難以置信的張大眼睛，看著陳長風，一時間亂了方寸。
自從認識陳長風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態度跟自己說話。
「你的意思是，我錯了嘍？」她不滿的斥道：「你還有沒有點人情味啊！反正對毛玉春來說，幾套房子都差不多，有什麼區別？」
陳長風停下腳步，認真的看了她一眼，眉頭緊皺。
「幹嘛？」穆輕荷有些心虛。
沉默半晌，陳長風嘆氣，搖了搖頭：「這樣吧，你先把幾個房東都回訪一遍，確認出售的意向和價格，然後我們帶毛玉春把這些房源全都看一遍，再讓客戶做決定。」
穆輕荷先是點頭，忽然有些詫異：「不是要準備三套房源嗎？另外一套房源你準備好了？」
陳長風點點頭：「我其實一直在等你。」
穆輕荷瞬間就呆住了！
原來，自己拖了陳長風的後腿？
。
一路從山衡公寓走回門店，穆輕荷一反平時活潑開朗的性格，顯得異常沉默。
回到門店，陳長風站在門口抽煙沒進去，穆輕荷則是頹然坐下。
敏感的孫萌萌立刻發現兩人的氣氛有些不對勁：「輕荷，怎麼了？」
「沒事。」穆輕荷倔強的搖搖頭，隨後拿起電話開始撥打起來…
她先撥通了414房東的電話。
響了一聲后，對面很快接了起來。
「房東你好，我是優家房產的小穆。」
「對，上午跟你聯繫過的。房子我們去看過了…是的，就是想再跟你確認一下價格。」
「什麼？！120萬？可是單身公寓目前的市場價大概在100萬左右。」
「不急賣？」
「。。。」
穆輕荷掛斷電話，皺著眉，又不甘心的撥通了618房東的電話。
「房東你好。我是…」
「不賣了？上午你不是還說賣的嗎？還打電話讓物業來開門。」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
「淦！」
穆輕荷忍不住罵了一句，有些氣急敗壞，狠狠把聽筒拍了回去，整個人都不好了！
雖說房東變卦的情況再平常不過，但是今天她真的很希望兩個房東能給力一點。
然而，事與願違！
可她楞了半天之後，無奈的嘆息一聲，還是得把工作做下去，於是又撥通了601和816的電話。
601的房東出售意向倒是很明確，售價98萬，甚至聽口氣還有一丟丟談判空間。
816的夫妻倆也很堅決，非賣不可，售價正正好好100萬。
穆輕荷不懂了，徹底迷了！
她坐在椅子上扭扭捏捏了半天，透過玻璃，看了看抽完煙就站在原地發獃的陳長風，只能站起身走出門去。
見她出來，陳長風忽然就笑了：「怎麼樣了？」
穆輕荷：「。。。」
「414要120萬，618不賣了。我就搞不懂了，既然不是誠心賣，忽悠我好玩么？」
陳長風笑容更盛：「因為你忽略了公寓房源的本質。」
「本質？」穆輕荷眨眨眼：「什麼本質？」
「首先，你得明白購房者為什麼會買公寓房。」陳長風說：「公寓有幾個特點，不限購，總價低，精裝修。」
「基於這些特點，就可以把購買公寓的人分為幾個類型。」
「第一，是初期過度。也就是資金不足，又需要固定住所的小家庭。就像806這樣的。這樣的客戶在持有一段時間後會賣掉改善，又或者像今天這樣，因為各種原因而出售。我們準備推薦毛玉春買公寓，也是基於他家長輩的小家庭。」
「第二，是投資。這是比例最大的一類。」
「但是投資群體當中，又分為長期持有和短期投機。」
「414和618都是空置的，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空置？就是因為他們屬於長期持有的群體。」
「精裝修的公寓只需要搭配簡單的軟裝就能拎包入住，租金回報也算不錯。可他們既沒有自住，也沒有出租，就可以說明這一點了。」
「這樣的房東，除非財務出現狀況，否則輕易是不會賣的。所以414會掛一個比市場價高得多的價格試探，618會直接反悔。」
「而601，就屬於短期投機。這樣的房東，手頭的資金不會太多，買下公寓也只是寄希望於市場短期大漲。」
「那麼既然短期內沒有價格漲起來，賣掉套現再另外投資才是最好的選擇。」
穆輕荷聽著陳長風的分析，腦子裡也漸漸轉過彎來。
她有些目瞪口呆：「你是說，驗房的時候你就知道414和618的房東不誠心賣了？」
「也只是推測。」陳長風笑道：「但事實證明，我的推測正確，不是么？」
穆輕荷：「。。。你這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啊？」
陳長風看著她：「經驗罷了。等你幹個十年八年的，也能很輕鬆的把握情況。」
「還是算了吧。」穆輕荷有些尷尬：「跟你比起來，我就是個鐵憨憨！」
陳長風笑了笑，接著又認真說道：「所以，現在沒得選擇，只有601和806能賣，你要怎麼辦呢？因為租客可憐或者因為夫妻離婚，就放棄這兩套房源嗎？」
「當然不是。」穆輕荷應道：「但有得選的情況下，我還是希望…」
「所以你只是偽善而已？」陳長風有些不客氣的打斷了她：「有的選就可憐他們，沒得選還是自己賺錢要緊。」
「是不是有點自欺欺人了？！」
穆輕荷被他問得呆立當場！
她愣了半天，思考了半天，終於艱難的問：「不是說，房產經紀人是肩負著別人人生的職業嗎？難道就這麼沒有人情味？」
面對她的問題，陳長風緩緩道：「不惡意隱瞞，不貪婪徇私，不陽奉陰違，就很對得起這個職業了。」
他又點上一根煙，接著說：「說到底，我們就只是賣房子的而已。千萬別把這個職業想得有多麼崇高。」
「千萬不要道德綁架你自己！」
穆輕荷聽著他的話，不由得有些鬱悶，隨即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