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封院

  他過來扶起了李側福晉。


  一片混亂中,弘昐還在嘔吐不止——身邊圍著的幾個小太監剛才以為是風寒,如今聽說是痘疾,頓時嚇得不敢近身。


  連帶著旁邊幾個婢女都麵無人色地抬起了衣袖掩住口鼻,連看弘昐一眼都不敢看了。


  痘疾就是痘疹、痘瘡,傳染性極強——得上的人,就算不死也要去了半條命。


  就算僥幸在閻王爺手下逃出一條命,痊愈之後,依然多多少少都會留下疤痕,於顏麵大大有損。


  譬如當今萬歲爺,當年剛出生時,正值痘瘡在民間大大流行。


  萬歲爺被乳母孫氏抱出紫禁城,進入北長街北口的福佑寺隔離,等到京城的形勢有所好轉,這才回到了宮中。


  但是痘疾年年有。


  萬歲爺長到兩歲,依舊沒有躲過痘疾。


  所幸他身子板強健,總算保住了性命,但也在臉頰兩側留下了淺淡的痕跡。


  也正因為如此,萬歲爺對痘疾之厲害心有餘悸,還特地設立了查痘章京。


  “查痘章京”是個官職名稱。


  在這個位置上的官員,不負責別的,就隻幹一件事:查痘。


  從八旗軍民擴及到京城裏的老百姓,還有出洋貿易者、來京的外藩,一個都不能放過。


  一旦發現可疑的症狀,查痘章京會立即派人去將疑似感染者進行隔離,遷移單獨的場所,以避免痘疫病毒進一步擴散。


  康熙帝因為早年得過了痘疾,所以有了終身的免疫力,但是痘疾的陰影依舊籠罩在皇子皇孫的頭上。


  譬如太子,就曾經被傳染過痘疾,幸虧存活了下來。


  康熙十六年的時候,康熙在熱河巡查時,發現這裏不但是連接京城和蒙古高原的咽喉之地,而且有利於隔離痘疫,於是他立即下令建造一座行宮。


  這一建就是二十多年,如今已漸趨完工。


  ……


  四阿哥在宮裏,剛剛出了門。


  福晉身邊的小太監急赤白臉地趕過來,撲通跪下,一邊喘氣,一邊還記著福晉的囑咐,沒直接說出來,隻說府裏有急事,福晉請四爺趕緊回去。


  蘇培盛看著不對,上前就催促那小太監道:“到底什麽事兒?”


  那小太監一時繃不住,終於哭喪著磕下頭去,說李側福晉的大阿哥得了痘疾了,福晉已經請了太醫了,這會兒


  四阿哥聽了“痘疾”兩個字,顏色刷地就變了。


  要命!


  紫禁城的皇子皇女們,盡管從生下來就錦衣玉食,有成群的乳母嬤嬤精心看顧嗬護著,仍舊存活一半,夭折一半。


  這死去的孩子中——有不少就是被痘疾給帶走的。


  更何況弘昐還那麽小!

  他怎麽扛得住?

  想到那一日,小小的弘昐在跑馬場,低下頭攥著兩隻小手,無助又努力掩飾的樣子,四阿哥心裏就是一痛。


  他黑著一張臉,一伸手把擋在麵前的蘇培盛撥開,連馬車都沒來得及坐,奪過旁邊侍衛的一匹高頭大馬,翻身上馬,就往皇子府方向疾馳而去。


  蘇培盛在旁邊,急聲揮著手就對旁邊侍衛道:“快!快!去跟上四爺!”


  馬兒在貝勒府門口一聲長嘶,立住了腳。


  福晉身邊的奴才在台階上張望著。


  看見四阿哥來了,幾個小太監都迎上前來。


  四阿哥從馬背上跳下來,大步流星地就往府裏直接去。


  李氏院子裏,一股熏騰的濃烈的藥味兒,福晉正在院子裏來回走著,不敢進正屋去。


  她一抬頭,看見四阿哥回來了,連忙上前去攔住他就道:“爺當心些!”


  四阿哥伸手將福晉的手從自己手臂上挪下,沉聲道:“我幼時已經種過痘,無妨。”


  他一邊說,一邊就抬腳往裏走。


  屋裏的婢女們已經都用帕子緊緊地蒙住口鼻,李側福晉卻沒有。


  她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頭,一手緊緊握著弘昐的小手,另一手攥著打濕的帕子,一點一點給兒子潤著幹涸的嘴唇。


  四阿哥大步走到了床前,李側福晉聽見動靜,回過頭來仰臉看見四阿哥,頓時哽咽道:“爺!”


  四阿哥過去,就看床上的弘昐,顏色燒得紅撲撲的,雙目緊閉著,小小的拳頭攥成了緊緊的一團。


  四阿哥鼻子一酸,低聲道:“弘昐,阿瑪在!”


  弘昐就像壓根兒沒聽見似的,隻是小手攥緊了額娘的手,稚嫩的嗓音又低又啞。


  他很痛苦地從唇齒間吐出一個字:“疼……”


  四阿哥上前去,掀開了兒子的被子,就看見弘暉身上果然能見到細細碎碎的顆粒、顏色泛著淡紅,

  太醫見四阿哥回來了,趕緊就過來行禮,道大阿哥這是“血熱太盛,中險之症”,又說已經給大阿哥用了清熱活血湯、調元助漿湯等,盡力讓痘毒不要內陷不發,早日透喜才好。


  四阿哥緊皺眉頭問太醫道:“如今是冬日,痘疫應當不易發,更何況京城之內,如今並無痘疫。”


  太醫跪下道:“四爺,痘疾年年都有,此病凶險,又常常隱匿。”


  四阿哥沉默不語,轉頭看著床上的弘昐。


  那太醫見他不問話了,小心翼翼就又對李側福晉道:“痘疾易染,貝勒爺在宮中阿哥所時,已經種痘,如此無妨,但您還是稍作回避的好。”


  他話音剛落,李側福晉咬著牙就道:“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兒看著大阿哥!”


  太醫不再多說,轉頭便去指導煎藥。


  四阿哥坐在兒子床邊,給兒子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弘昐額頭,依舊是火炭一般的燙熱。


  李氏在旁邊,拿帕子捂著嘴便一直嗚嗚哭泣。


  四阿哥眉頭緊皺,隱隱地便聽見外麵傳來太醫聲音,囑咐醫徒用香菜根加上透喜湯,趕緊去膳房熬製,還要用金銀花茶代替平日裏的飲水等等。


  他忽然想到一事,起身出來便在正屋裏對福晉吩咐:如今既然大阿哥發了痘疾,那麽這整個四貝勒上下,都要當心避痘了。


  福晉心裏跟明鏡一樣:四阿哥指的就是另外幾個孩子了——寧櫻的弘暉和三格格、宋氏的大格格。


  不但李側福晉這院子的奴才,如今隻能關在這院子裏,而且就連李氏院子裏的小膳房,也隻能讓大膳房的人給送食材。


  小膳房的人不能自個兒出門去提膳。


  換句話說——李氏這院子隻能進,不能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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