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3章 愚不可及

  他隻是若無其事的說著,一字一字吐出——姿態從容,仿若閑庭信步。


  烏拉那拉氏卻一瞬間隻覺得心裏冷到了極點,也痛到了極點——那痛感太深,甚至讓她的心裏隻感覺到一片麻木,仿佛冬天裏裸露在外的肌膚,被凍到沒有了知覺。


  等到一點一點回過味之後,才感覺到針紮一般的劇痛。


  安靜極了,隻能聽見燭火劈裏啪啦爆開的聲音,她突然就想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剛剛嫁給四阿哥的時候。


  嫡福晉自然是明媒正娶——喜燭燃徹天明。


  烏拉那拉氏永遠都記得那一夜。


  喜燭劈裏啪啦炸開的聲音也仿佛少女的心花一般,甜蜜中帶著對未來幸福的憧憬,以及無限的期盼。


  當然,她也記得麵前如清風明月一般的四阿哥。


  翩翩少年,眉梢眼底,皆是英氣。


  隻是他看著她時,眼神毫無波動,甚至隱隱帶著失望。


  思緒回到了眼前,烏拉那拉氏隻覺得心口痛的幾乎無法呼吸——他在她麵前如此口口聲聲的誇著皇貴妃寧氏,是什麽意思?

  他是已經迫不及待,要她為他心愛的女人讓出位置嗎?

  她烏拉那拉氏還沒咽氣呢!

  ……


  在大殿之外等了好一會兒,眼見著胤禛出來,寧櫻站起身,剛想問問他皇後現在怎麽樣了,就看胤禛擺了擺手。


  他走過來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裏用力捏了捏,然後沒說別的,先把蘇培盛給叫了過來,讓他吩咐外麵把輿駕準備起來。


  “已經很晚了,朕送你回去歇著。”胤禛伸手攬住她,帶著她往外走。


  華寇匆匆忙忙地從暖閣裏出來,見到的便是皇上攬著皇貴妃往外走的身影。


  ……


  晚上回了接秀山房,寧櫻是真的累了——別說她本身就已經不年輕了。


  就算身子骨還年輕,這一天下來,跌宕起伏,再一直踩著高高的花盆底,腿腳也受不了。


  膳房裏早就將熱水送了來——內裏煮了藥材,配上芬芳馥鬱的幹花。


  等到洗浴之後,寧櫻一邊讓人擦著頭發,一邊婷兒帶著好幾個婢女跪在暖閣裏,伺候著給她按摩小腿。


  不一會兒,力士把改良版的楊枝甘露也給送來了。


  婷兒去暖閣門口打起的簾子,親手捧了進來。


  寧櫻一邊喝,一邊歪著腦袋依靠在床欄上。


  不一會兒,婷兒一抬頭,才發現主子居然就這麽靠著床頭打起了瞌睡,趕緊躡手躡腳地揮手示意其他幾個婢女過來一起扶著主子躺下。


  寧櫻是真的累了,腦袋一挨到枕頭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


  這一覺睡得很沉,一個夢也沒做,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了。


  她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剛剛掀起床簾子,就被外麵的光線刺的雙眼一陣疼痛。


  昨夜靜寂無聲的落了一場大雪,這是外麵院子裏雪地的反光。


  外麵守著的婷兒聽見動靜,趕緊進來伺候主子穿鞋子換衣服。


  衣裳都是提早在暖盆旁邊烘過的,又溫暖又幹燥,穿在身上別提多舒服了,一層層包裹起來,最外麵再加上厚厚的大氅,就算不抱著湯婆子,整個人身上也是暖烘烘的。


  “主子,早膳是……”婷兒想問主子是現在就送進來?還是先放在膳房裏溫著,等一會兒洗漱完了再送。


  寧櫻擺了擺手:“現在就送進來,抓緊點。”


  一會兒還是得去一趟天地一家春,看看皇後的情況。


  皇後如今這種狀況,她身為代理六宮,又是宮裏除皇後以外,身份最高的皇貴妃——於情於理,都應當繼續去探看。


  早膳是一籠蟹黃小湯包加一籠小燒餅、一碟豆沙酥、一碗奶餑餑,外加甜甜的花粥。


  寧櫻用完了之後,外麵皇貴妃的輦轎也已經備好了。


  她想到病人虛弱,若是去的太早,隻怕反而擾了病人休息,於是又等了等,直到看著西洋鍾額,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才起身。


  她被一眾奴才簇擁著出了接秀山房的大殿門,坐上了輦轎,一路一邊走著,一邊小潘子就湊過來小聲的報告了小道消息——昨兒晚上,皇上送了皇貴妃回來之後,聽說天地一家春那邊,又差人來請皇上了。


  說是皇後娘娘開始還平平靜靜的,後來不知道怎麽鬧騰糊塗起來,又要吃丹藥了。


  皇上送完了皇貴妃,本來就去了勤政親賢殿,還想看一看這一陣子忙著過年耽誤的折子,結果聽到這消息,隻淡淡說了四個字。


  愚不可及。


  自然,萬歲也是沒有過去的。


  寧櫻聽完了,垂著眼點了點頭,示意小潘子先退下了。


  她晃晃悠悠的坐在輦轎之上,凝視著前方。


  皇後不是愚不可及。


  皇後,隻是失去了生的意誌。


  ……


  剛剛到了天地一家春大殿門口,遠遠的就看見華寇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天冷,她雖然是大宮女,也被凍得顧不了儀態了。一邊搓手,一邊跺腳,還把手送到嘴邊哈氣,來來回回在雪地裏轉著。


  一轉頭,看見皇貴妃的儀駕,華寇眼睛一亮,大老遠的就過來,攔在前麵,恭恭敬敬地道:“皇後娘娘讓奴才來迎皇貴妃!”


  仿佛是皇後已經預料到了她早上一定會過來似的。


  華寇在前麵,直接就將寧櫻一路引到了暖閣裏。


  暖閣裏簾幕重重,宮女們見到皇貴妃進來,紛紛恭恭敬敬的在兩旁行禮,又為她打起簾子。


  華寇上前去皇後床前,將她扶了起來。


  烏拉那拉氏臉色看起來比昨天更糟糕了——假如說昨天隻是透著一股失血的蒼白,那麽現在的臉色簡直就是灰黑灰黑的。


  仿佛她整個人,都已經從裏到外衰枯透了。


  寧櫻從外麵雪天而來,身上的大氅還帶著寒氣,恐怕對病人不利,加上皇後暖閣裏本身就已經被暖盆燒的如春天一般,於是她脫下了大氅,交給了婷兒:“拿遠些。”


  烏拉那拉氏默默地注視著她的動作,開始還沒有明白過來這動作的用意。


  等到反應過來,烏拉那拉氏忽然就苦笑了一下。


  “皇貴妃,本宮有時候覺得……甚至連你對本宮,也比萬歲更有心一些!”烏拉那拉氏轉頭望著寧櫻,神情如哭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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