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老夫老妻

  弘晝大婚,寧櫻身為皇後,這一天也沒歇著。


  等到所有典儀都結束的時候,她回到九州清晏殿之中,也快累癱了。


  婷兒帶著宮女們光是給皇後娘娘拆去頭上的發簪珠子,就花去了好半天的時間,等到打了熱水將臉洗幹淨了,寧櫻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瞧了瞧。


  就發現一張臉蒼白蒼白的。


  她記得在她年輕的時候,有時候甚至不願意上太濃的妝——因為濃妝一個不小心,就會顯老。


  那個時候,她素著一張幹幹淨淨的臉,是最顯年輕的。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化上妝才會顯得年輕一些,不化妝的模樣——雖不至於憔悴枯敗,但也是一副氣色不大好的模樣。


  或許這就是衰老的分界線。


  對著鏡子暗自惆悵了一下——畢竟也是女人,這世上有哪個女人又不怕老呢?


  等到晚上,胤禛從前麵勤政親賢殿回到後麵九州清宴,兩個人隔著一道屏風。


  他在屏風這邊被奴才們伺候著脫下外袍,就和寧櫻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今天弘晝大婚的事兒。


  又是過年,又是辦喜事,大概是難得的心情愉悅放鬆下來,胤禛說話的內容也溫馨瑣碎。


  他不僅僅隻是說弘晝,又把弘暉和弘曆也品評了一番,又說到了當朝另外幾個太平王爺——都是康熙朝的皇子。


  沒有參加奪嫡的那些人。


  寧櫻聽著聽著,居然就有老夫老妻拉家常的感覺。


  她記得自己穿越以前,不知道在哪本雜誌上看過一個研究,據說一個人若是每天說的話裏,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廢話,這說明這個人幸福指數比較高。


  她那時候年輕,剛看到這個說法的時候,也隻是一笑而過。


  如今隨著年齡和閱曆的增長,寧櫻忽然對這種說法有了另一種理解。


  廢話和幸福其實沒有半分聯係。


  也並不是廢話多,人才幸福。


  而是幸福的人,往往都無所顧忌,不需要謹言慎行,自然廢話會多。


  而這些人之所以無所顧忌,不需要謹言慎行,是因為他們已經蹦躂到了高處——這才是背後的本質原因。


  就比如胤禛,還是雍親王的時候,能肆無忌憚,想說什麽便說什麽嗎?心胸中有什麽不滿便發泄出來嗎?

  肯定不行吧。


  但是如今做了皇上,尤其是經過了前麵幾年,江山穩定,天下太平之後,他徹底將局勢全盤掌握在了自己手裏。


  這才會有允祉隻是因為在怡親王的喪禮上早退,就被革爵、圈禁的事情。


  盡管朝野上下一片嘩然,認為萬歲如此對待兄長允祉,實在是不妥當。


  但是胤禛壓根兒不予理會。


  朕是皇上,朕想怎麽做便怎麽做!

  你們又能奈朕何?


  說到底,那些天天小心翼翼,恨不得一顆心掰成八瓣,八麵玲瓏的人,都是因為還沒有真正爬上生存鏈的頂端。


  就像胤禛——之所以如履薄冰了幾十年,就是為了終於有一天不用再如履薄冰。


  寧櫻從屏風後麵轉出來,過來親手給胤禛整理衣領,旁邊的奴才見狀,早就已經托起托盤,弓著身子退下去了。


  胤禛今天心情是真的好,說完了宗室,又開始說過年之間的閑事趣事,一張嘴居然就沒停下。


  最後是寧櫻讓人送了夜宵進來,才算是堵住了他的嘴。


  ……


  雖然皇上和皇後在圓明園裏過新年不回來了,但是紫禁城裏也要一樣裝扮起來。


  就如同萬歲還在紫禁城裏一樣。


  太妃們沒有資格能隨著皇上一起去圓明園,無論外麵春夏秋冬,生老病死,她們都得守在這暮氣沉沉的後宮裏。


  就這樣,都算是個善終了。


  畢竟還能有一隅安身之處。


  但是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往外麵大街上走一圈,仿佛要把人鼻子尖都給凍掉了似的。


  後宮裏的先惠妃沒熬住。


  老年人的身體機能已經很差了,有時候對於年輕人來說,不過是小傷小病,偶感風寒,喝一碗藥過幾天便好了。


  但對於老年人來說,這就好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病來如山倒,新年剛剛過完,紫禁城那邊的人,就氣喘籲籲的跑到了圓明園來報喪——蘇培盛在旁邊聽著就喘了一口氣。


  好家夥!

  幸虧是過完了年才出了這事兒,要不然的話,湊在弘晝阿哥的大婚,以及圓明園一片喜氣洋洋慶賀新年之中,多晦氣……


  對於先惠妃,胤禛隻是囑咐了寧櫻幾句,讓她身為皇後,看著照辦老人的身後事。


  其他的,他就沒有再多囉嗦什麽了。


  能給政敵的母親養老送終,胤禛覺得自己已經是個菩薩了。


  仁至義盡。


  說到底,這還是因為敬了先惠妃是實實在在的“老”人。


  她年紀比康熙還大一歲,入宮的時間也很早,這資曆甚至可以跟康熙的原配皇後相比了。


  早在康熙九年,她就已經給康熙生了孩子。


  而胤禛是康熙十七年才出生的人。


  這中間足足隔了將近十年的光陰。


  十年前的皇阿瑪是什麽模樣?胤禛從來不知道,也從來沒有想象出來。


  但是先惠妃這些老人兒知道。


  就憑這一點,胤禛始終還是對她存著一份長輩的敬意的。


  ……


  寧櫻開始張羅先惠妃的喪儀——畢竟是老資曆的妃嬪,大阿哥也還在圈禁著。


  偏偏這幾天下了極大的雪,京城內外被覆蓋了一層白雪皚皚,雪地極厚之處,馬車難行。


  這麽一去一來,縱然圓明園離紫禁城並不遠,路上的時間也花費了不少。


  寧櫻不由地慶幸——幸虧不是夏天裏,否則這麽折騰下去……隻怕先惠妃的遺體都……


  想到這兒,她趕緊打住了思緒。


  不能再想下去了。


  ……


  先惠妃的屍身躺在棺槨裏,旁邊一圈跟了她一輩子的老奴哀哀的痛哭著。


  哭自己,也哭主子。


  主子的人生仿佛一出高開低走的戲碼,前半部分流光溢彩,豔麗絢爛,後半部分卻如黃粱一夢,最終潦倒醒來。


  作為一個女人,丈夫離世,親子被新帝圈禁,養子八賢王獲罪身亡,這命已經夠悲苦的了。


  她最不想留在紫禁城裏睹物傷情,偏偏人生的最後幾年也隻能留在這裏。


  人有時候是不得不信命的。


  如果大阿哥和八阿哥能有一個贏了的話,她如今就是風光無比的太後了,而不是無知無覺地躺在這昏暗潦倒的屋子之內。


  就連尚不算寒酸的典儀,也不過是因為新帝的皇後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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