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方中元驚得連拐杖都丟了，撲到夏蕾背上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大姐你這張嘴一開口人家就得跳。”


  三人看看那個女生，發現她居然還是沒有轉頭，身體卻微微抽動著，手臂緊緊貼在兩側，手指揪住褲子。


  身後有老師的聲音傳來：“哪個係哪個班的，快下去。”


  事到如今隻能硬著頭皮上了，方中元把夏蕾往後一推，清清嗓子，盡量溫和的說：“這位同學，你先冷靜一下……這位同學，你能不能先退後一步，轉過身來，我們說幾句話。”


  那女生似乎想轉身，但身體像是被一股力量繃住的竹子，扭動了幾下後，方中元還是沒看見她的臉。


  “同學，我能不能靠近一步，你看我的腿摔傷了，現在還拄著拐棍呢，你聽這聲音。”方中元撿起拐棍使勁敲了幾下，見那個女生還是沒反應，就朝陳簌簌使了一個眼色，陳簌簌卻沒理她，蹲在地上翻著她的包。方中元隻好示意夏蕾跟上。她慢慢的往前走，拐棍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這個跳樓吧，其實是很痛苦的，而且你想一個年輕的女生，腦漿迸裂的模樣那得多難看啊，太慘了。你看看樓下那麽多的同學，有一大半的都是女生。如果你真跳下去了，那她們這輩子是別想忘記血腥的一幕了。”


  方中元忽然聽到了咯吱咯吱的聲音，與其說是笑聲，更像是從堆滿碎骨頭的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她停住腳步，看著那女生慢慢的移動，雙腳未動，上半身緩緩的轉向方中元。


  方中元嚇得連拐棍都晃悠了幾下，她離那女生還有七八米的距離，看得比較清楚。女生的頭發全亂了，一縷一縷的被淚水或汗水粘在臉上，她的臉色扭曲到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貌，兩條眉毛擠到一起，眼睛外斜，眼周的皮膚抽動著，嘴巴張開，兩片嘴唇上上下下卻沒發吐出一個字。


  方中元能聽到她粗糲的喘息聲，如青蛙在她的胸口、喉嚨裏、嘴裏鼓動，也能看到她眼中的驚恐與絕望。


  這種衝擊力讓方中元真正意識到自己處在什麽樣的事件當中，眼前的這個女生正經曆著徘徊在死亡邊緣的折磨，她真的有可能會死，不是飯後新聞，也不是獵奇八卦，而自己隻能手足無措的站著。


  “方中元？”


  她聽到夏蕾在小聲的喊自己，她穩住心神，朝陳簌簌的方向瞥了一眼，發現她竟然還蹲在地上翻檢自己的包。方中元簡直想把她還有她那個塞滿破爛的包給一腳踹下樓。她鼓起勇氣注視著那個女生，盡量使自己的嗓音聽起來自然不打顫：“你是哪個係的，你現在能說話嗎？”


  女生還是沒說話。


  “那你能動嗎？我知道你不想這麽做，你不要害怕，沒事的，你現在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女生流的淚更多了，她的身子朝著方中元的方向轉動，可是一雙腳卻慢慢的往前蹭。她臉上的絕望影響到了方中元，心中的話脫口而出：“他媽的你有本事就離這個女生遠些，我知道你是誰。除了背地裏玩這些你還能幹什麽，一個孤鬼野鬼也就隻能欺負欺負女生了。我覺得你這種人死了也是活該，活著的時候沒幹過什麽好事，死了也不讓別人太平。你是有多可憐才會在這些女生身上找存在感。沒人關心你，死了就是死了，這些活著的人永遠不會多看你一眼。你為什麽就不能寂寂無聞的死一邊去……”


  那女生身上一直繃著的那股力量忽然消失了，身體軟軟的往下跌，與此同時一道黑色的影子從女生的頭頂竄出，朝著方中元的臉撲過來。夏蕾沒發現異常，隻看到那個女生忽然倒下，她竄上前抱住女生的腿，使她沒有因上半身耷在圍欄上而致使整個人翻下去。


  方中元見黑影像一道箭筆直的射過來，逃跑是沒希望了，她鬆開拐杖身子一歪側著摔倒在地想借此避開，可那道黑影卻始終朝著她兩眼之間的位置而來。方中元剛準備連滾帶爬躲過去，陳簌簌出現在她後麵用一隻手撐住她的背，伸出另外一隻手擋在方中元的麵前。她隻看見一絲明亮的光線飛速閃過，那道黑影撞進陳簌簌的掌心時頓時如一張薄紙被撕扯成幾片，然後迅速消散，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陳簌簌收回手，問：“你怎麽樣？”


  方中元扭頭看著她，消防門附近的師生已經到跑到那女生身邊了。陳簌簌把方中元扶起來，然後就看見夏蕾從人牆中擠了出來，跑到兩人麵前。


  陳簌簌撿起拐杖遞給方中元，趁著還沒有幾個人把注意力放到她們身上時趕緊從維修門離開，陳簌簌順手還鎖住了門。


  方中元三人沒有直接離開音樂樓，而是門後坐在台階上。樓頂上的人很快就離開了。夏蕾滿臉通紅，比手畫腳的對方中元說：“你有沒有看到我的英姿，這反應能力，這速度，簡直快如閃電，那女生可真重，看著挺瘦的，我差點沒拽動她……”


  相較於夏蕾的興奮，方中元則是驚魂未定，她真不知道如果沒有陳簌簌在自己會怎麽樣。陳簌簌則是最平靜的一個，低頭在收拾她的包。


  “你那個包裏裝了多少東西，翻起來有完沒完？我就想知道剛才你在樓頂上都幹什麽了，明明是你急慌慌的要上去，結果開門開半天，蹲在地上翻包又翻了半天，除了扶方中元一把外你究竟幹了什麽？”


  “夏蕾，別這樣。”方中元有氣無力的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都變調了。


  “這是事實。”


  “夏蕾！”方中元聲音高了一些，她感覺臉上結疤的地方被汗水蟄得發癢發疼，她伸手抹掉額頭上的虛汗。


  “你怎麽了？”夏蕾坐在她身邊，對陳簌簌說，“紙巾呢，給張紙巾。”


  陳簌簌搖頭說沒有。


  “連包紙巾都沒有你整天背著這麽大的包到底是為什麽？”夏蕾拍著方中元的肩膀，“慢慢喘口氣緩一緩，我從小到大都沒遇到過這種事。”


  方中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感覺體內像是有個閥門關閉了，那口氣卡在胸肋間吐不出來，直到臉憋得更紅後才哼哧哼哧的呼出來。來回幾次後，心跳與呼吸才漸漸恢複正常。


  “你之前說過我問什麽你都會告訴我，說吧。”


  夏蕾的話讓方中元的心髒又開始劇烈跳動，腦子裏有一台高速運轉的機器轟轟作響，抽不出一絲清晰合理的理由來搪塞。她忍不住看了陳簌簌一眼，發現她的注意力終於從包上轉移到自己臉上了，不過看她表情似乎是不打算參與。夏蕾張開手捂住方中元的臉迫使她轉頭：“看哪呢，看著我，說話。”


  方中元緊緊閉著嘴巴，一雙眼睛看天看地看黑板，就是不看夏蕾的眼睛。夏蕾不停的掰著她的腦袋讓她麵朝自己，兩人沉默不語的較量幾圈後，夏蕾火氣上來了，使勁一推方中元的腦袋，把她推搡到陳簌簌身上了，嘴裏嘟嘟囔囔罵了幾句口頭語後就走了。


  方中元有些愧疚，但是在陳簌簌事不關己中又帶點不讚同意味的眼神中強撐淡然。


  夏蕾不知去向，方中元老實去教室。課後被輔導員叫出去，誇她方寸不亂勸回了一時想不開的自殺女生。她支支吾吾，不過在輔導員看來就是謙虛，緊接著問她夏蕾人呢。


  這時倒是脫口而出：“好像去陪那個女生了。”


  “熱心腸，”輔導員口風一轉，“不過你們倆下次辦事不能這麽衝動了。”


  方中元一臉正經的敷衍著，輔導員很快就放她回教室。


  她剛坐下，非常認真的對陳簌簌說：“我們得主動把他引出來，不然下次真的有可能就出人命了。”


  陳簌簌側過臉盯著她：“你確定？”


  方中元用力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