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疾病恙

  十二月剛結束,趙秀城住進了院。棋社裏的學生以及班上的同學分別湊錢給他買了鮮花和果籃去看望,方中元兩邊都跟著出了錢,並且自己還買了一束花單獨去看望。


  她是周六下午的去的,醫院裏人很多,鬧鬧哄哄的猶如菜市場,住院部好歹清淨一些。趙秀城見到她很高興,方中元不知道究竟是什麽病,不敢亂說話,嘴裏講的都是些幹巴巴的場麵話,連她自己聽著都別扭。


  估計是這幅拘謹難受的樣子太過明顯,趙秀城笑著問:“疾、病、恙這三個字有什麽區別?”


  方中元忍不住笑出來:“我是來看望您的,不是來補習的。”


  臨走前,趙秀城請她幫忙去城隍廟跟王師傅、宋諒哉他們說一聲,不能去那下棋了。


  方中元覺得這真是太容易了,帶著一種責任感榮譽感去了城隍廟,雙手撐在售票處的窗台上歪著頭對坐在裏麵的人說:“王師傅,趙教授生病住院了,他讓我跟您說一聲,最近不能來下棋了。”


  方中元說完,轉頭看見宋諒哉背著手朝自己走過來。她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怵他。宋諒哉僅走了幾步便停下,未出院子,有些愀然不樂,語氣在方中元聽來冷森森的:“什麽病?”


  方中元搖頭回答不知道,又補充說:“不過看樣子還算精神。”


  宋諒哉想了片刻後安排道:“你去打聽清楚究竟是什麽病,情況怎麽樣?”


  方中元立刻點頭,宋諒哉朝她擺擺手,那意思仿佛是說你可以走了。方中元剛走出城隍廟不久就反應過來了,氣呼呼的對方滾滾說:“這人真是的,憑什麽使喚我?”


  “那你倒是別答應,剛才腦袋點的像是小雞啄米的人是誰。”


  方中元算好了時間,第二天在學校吃完午飯後就去了醫院,給趙秀城帶了幾本從圖書館借來的書。病房裏新添了幾個很氣派的花籃和果籃,方中元猜測是學校領導來探病慰問過了。趙秀城讓她把其中一個裝滿了蘋果和獼猴桃的果籃帶走,說留在這裏也是浪費。方中元推脫了幾次後也就聽話的拎著果籃走了。


  方滾滾嘲笑她:“人家來醫院都是送東西,你倒好,空著手來就算了還能往家裏運。”


  她去找住院部的護士打聽。估計人家護士看她一副小孩樣,而且隻不過是病人的學生,就沒告訴她。


  方中元沒想到自己竟然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沒辦好,正猶豫的時候方滾滾給她出主意:“你去找一樓導醫台,他們如果不知道就讓他們查,你就說趙秀城是你親戚,你媽讓你來探望一下,你回家還得跟家長匯報情況。”


  方中元猶疑不定,咬著嘴唇琢磨了好久才磨磨蹭蹭的往導醫台走。方滾滾牽著洋洋跟在她身後,不停的說:“你得進入狀態,想想看你現在的角色,是一個擔心長輩同時又害怕爸媽罵你連點小事都幹不好的有點害羞內向的女生。你得把擔心、緊張、羞赧這種狀態表現出來。要不要洋洋教教你怎麽撒嬌怎麽哭啊?”


  方中元直想翻白眼:“我給自己的定位就是穩重的、平靜的。”


  她臉上掛著笑靠近導醫台,剛把拐杖靠近櫃台,身上披著一條紅色橫幅的年輕小姑娘就微笑著說:“您好。”


  “你好,麻煩我想問一下,我叔叔在這裏住院,我想打聽下……”


  “查詢病床號的話可以直接到住院部一層詢問。”


  “我知道他是哪個病床的,我就想問問他的病情。”


  “那你可以找他的主治醫師詢問情況。”


  “可我也不知道他的主治醫師是誰。”


  “這個你也可以向住院部一層詢問,或者是護士站,護士站在大廳左側,你從這裏直走就可以看到了。”


  方滾滾在她頭頂說:“我覺得他們是在用實際行動來評價你的演技。”


  方中元道了謝之後便往護士站的方向走。還沒走到一半,碰到了田醫生。方中元本想裝沒看見直接走過去算了,沒想到田醫生主動打了招呼。


  “田醫生您好。”方中元有些受寵若驚,沒想到她居然記得自己的名字,“我們學……家的長輩住院了,我是想去找人問問情況。”


  “我帶你到護士台問問,不過屬於病患隱私的信息是不能告訴你的,隻有近親屬和關係人能告知。”


  方中元忙不迭的點點頭:“是關係人,肯定是關係人。”畢竟師生關係應該不算是撒謊吧。她把手裏的果籃遞到她麵前,雖然有些突然,不過正因為沒有猶豫,她反倒顯得自然熱情:“您辛苦了。”


  田醫生“噗嗤”一聲笑出來,化了淡妝的眼睛彎似月牙:“你不是來看長輩的嘛,給我幹什麽。”


  “這就是他給我的。”


  “那我也不能收,醫生禁止收財物。你腿怎麽樣了?”


  天氣越來越冷,方中元覺得石膏既笨拙又麻煩,每天都要咒罵這條腿十遍,石膏二十遍,拐杖三十遍,方滾滾一百遍。見田醫生先先提了她直接問石膏能不能拆。


  “如果拆除的話,那就得用鋼架了,沒必要。”


  方中元指著自己長得像中學生校服的寬鬆黑色運動褲給田醫生看:”這種褲子我媽給我買了三條,一條藍的一條黑的一條紅的換著穿。一側帶拉鏈,隻好這樣放在腿上,一拉拉鏈就穿上了。以後天越來越冷了,穿衣服多不方便。“


  田醫生耐心的說:“你可以穿羊毛長裙,既好看又保暖,裙子一遮石膏別人也看不到。”


  方中元覺得這是一個辦法,可還是有點不甘心:“究竟什麽時候能拆?”


  “不出半個月就能拆了。”田醫生將她帶到護士台,對一位略微上點年紀的護士說:“張護士,這是我熟人,她親戚住在咱們醫院,請您幫她查點東西,麻煩您了。”她轉頭對方中元說,“我去忙了,你仔細些你的腿呀。”


  方中元飛快的從放在台麵上的果籃裏掏出一個大蘋果遞給了她。田醫生這次沒拒絕,接過蘋果後衝她擺擺手離開。


  方中元從醫院大廳出來後,一陣寒風直往鼻腔裏鑽。太陽白晃晃的掛在的天上,天氣雖好,可一點都不暖和。來來往往的人中,沒有誰的臉上帶著輕鬆自在的表情,要麽傷心驚慌,要麽茫然無措,要麽疲憊麻木。


  方滾滾見她站在門口正中央,哪怕被人撞到了肩膀都沒反應,便出聲提醒她:“方中元?”


  她往前慢慢的挪動了幾步,問方滾滾:“你見過趙教授抽過煙嗎?我沒見過。”


  方滾滾歎了一口氣,對她說:“有時候,這和抽煙沒關係。”


  騎在方滾滾脖子上的洋洋伸出胖乎乎的手試圖抓住方中元肩膀上的頭發,方中元仰頭衝她勉強笑笑。


  方中元從醫院出來之後,整整一個下午心不在焉。


  等去城隍廟的時候,方中元跟王師傅打了一聲招呼後就往裏走。她看見宋諒哉坐在柏樹下麵,脊背挺直,微微低頭在看一本書。方中元站到了他對麵,正是平時趙秀城的小馬紮放的那個位置。


  他抬頭見是方中元,並沒說什麽,將書放下,隻等著方中元開口。


  方中元發現書是關於特高壓輸電係統的,心裏忍不住琢磨宋諒哉是不是幹這一行的,不然看這種書做什麽,總不能是打發時間,也可能是秦工程師的書,畢竟是他的本行……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宋諒哉抬手在棋盤上敲了兩下,她像是被擰了發條似的,不敢看宋諒哉的眼睛,磕磕巴巴的說:“我,我問出來了……”


  吃晚飯的時候,方中元問她爸爸:“你認識我們學校的趙秀城教授嗎?”


  方爸是市重點高中的班主任,整天在課堂上說話說多了,天天在家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他想了想:“知道這個人,以前在一塊出過月考試卷。”


  “他怎麽樣?”


  “不太熟,怎麽了?”


  “他教我們古代文論。”


  “哦,他學術水平挺高的,你好好學。”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她爸影響了節奏,方中元說話也變成一截一截的往外蹦:“他住院了,肝癌晚期。”


  方爸嚇了一跳,問現況如何,哪家醫院,方中元卻不想說話了。


  趙秀城的課找了一位高教授來代課,方中元坐在下邊聽他講:“你們也知道趙教授住院了,後麵這幾節課就由我來講。”


  有人舉手問“趙教授是什麽病,什麽時候能出院?”


  立刻就有人起哄,似乎一定要打聽清楚。


  高教授抬手把鬧哄哄的聲音往下壓:“我知道你們關心趙教授,好好學習就行了,尤其是現在快考試了。”


  方中元趴在課桌上,夏蕾在她旁邊說:“你最近不是跟著他學下棋嘛,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昨天看過了,就他一個人,住一個單間,沒看到他身邊有親屬在。”


  “聽說他老婆早死了,也沒孩子,估計除了護士外,病床前也沒人照顧他。”


  方中元“哦”了一聲,把腦袋埋進胳膊彎裏。方滾滾見她無精打采,不時提醒她認真聽課做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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