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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種子永生。人類以為的「生」,反而是它的死。它發芽了,生根了,它就開始了一場註定奔赴死的路程。

  楚稼君的眼神忽然動了動,他好像看見,有影子從自己背後落下來。但其實是看不見的,人怎麼看見背後的影子呀。

  但分明有個影子,有個如同殼一般的影子,從自己身後碎了。

  病房裡回歸了寂靜。又睡了兩小時,伏在床邊守夜的楚稼君被一隻手推醒了。

  紀勇濤:小飛,幫我做件事……

  紀勇濤報了個電話號碼,是母親家的座機。

  紀勇濤:小飛……幫我去傳達室打個電話給我媽……你從我外套口袋裡拿一塊錢……

  楚稼君走出病房,去外面轉了一圈,過了一刻鐘,回去了。

  紀勇濤:打了?

  楚稼君:打了,打了好幾次,忙音,估計在和人打電話。

  紀勇濤想說什麼,神色有些落寞,最終一言不發。

  楚稼君坐在床沿,輕輕蓋住他吊鹽水的那隻手:沒事的,我照顧你。

  楚稼君笑了:醫院的飯不好吃,每天我送飯過來——你差點沒命了,我會把你喂得胖胖的,把你照顧好的。

  ——

  未完待續

  《愛呀河迷案錄·縛耳來》11

  劉緯德來醫院探望,正好看見許飛在病房裡。

  紀勇濤的表弟許飛今天也帶了飯盒過來。不鏽鋼飯盒裡頭擺著半盒紅燒肉,透著誘人的紅色油光。幾個來探病的同事聞見味兒了,湊在病床邊:呦勇哥,好福氣啊。

  劉緯德:我帶了點黃桃罐頭,還有蘑菇罐頭……還有這個!出門前李隊塞過來的罐頭,都是外文我看不懂……

  罐頭被交給了大學生,大家都期待著看著許飛。楚稼君看懂了sea這個詞,自信地笑了笑。

  楚稼君:海水罐頭。

  劉緯德:啊?那不就是鹽開水嗎?

  同事:洋鬼子吃的鹽汽水?

  紀勇濤:送這個幹啥?

  罐頭打開,不過是海鮮湯。大家火速分了,剛吃下去,有幾個吃不了辣的人就吐舌頭:是辣味的!

  ——邊上有猛烈的咳嗽聲。楚稼君蜷在椅子上卡著喉嚨,被辣得滿臉通紅。劉緯德幫忙開了個黃桃罐頭,他拿過罐子,大口大口喝著裡面的糖水。

  劉緯德:你快好起來吧。昨天愛呀河裡撈起來兩具浮屍,沒目擊者,身份也還沒核查到,倒是有點打鬥痕迹……

  報失蹤的案件數多了,居民也有些人心惶惶。紀勇濤下周提前出院,警力不足,所有人都得像繃緊的弦。

  出院前,單位還有宣傳的人過來接風,帶著一捧花。紀警官冒著生命危險逮捕偷槍賊的事迹算是個小功,比起劉緯德丟了槍,這至少還能對外弄點文章。

  李宇:小紀你怎麼還胖了?醫院伙食這麼好?

  老於:他家那個大學生天天送紅燒肉。

  李宇:大戶啊,天天吃肉?

  楚稼君剛好拿著不鏽鋼飯盒進病房,李宇很不見外:快,讓叔看看伙食!

  楚稼君僵了僵,往紀勇濤身後躲:叔叔好。

  李宇:大學生啊?讀什麼系?

  楚稼君:生物。

  李宇:哦!那你會養魚嗎?我家金魚三天兩頭死……

  紀勇濤:他們學的都是研究動物,又不是養動物,對不對,小飛?

  紀勇濤打開飯盒,裡面還是紅燒肉,紅艷艷的油光,切得很整齊。

  ——他的傷剛好,晚上還要帶隊去蹲點。許飛在家也做了那種紅燒肉,紀勇濤總覺得肉沒好好放血,透著股肉臭味。

  那兩個偷槍毛賊之所以偷槍,是有目的在的。

  兩人來自同一個幫派,叫興龍幫,原本是溫州老鄉會,隨著人口流動增大,在A市逐漸坐大。

  後來就成了興龍幫,從興龍幫里又分出一支新紅花會,跟義務的老鄉會合併了。紅花會和興龍幫在搶地盤,發生過幾次械鬥。

  本月十七號晚上,兩邊的頭頭約在晉陽迎賓館里「碰頭」,想商量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但其實興龍幫的大哥已經想好,到時候一聲令下,先發制人。

  兩個小毛賊想弄把槍,到時候立個功。

  李宇的意思是,就趁著這機會,把兩個幫派都收拾了,一網打盡。

  晉陽迎賓館旁邊有A大,上面特意叮囑了,離大學太近,要注意事態控制,避免追捕時讓社會流氓逃入大學。 -

  楚稼君出去遛狗,順便和房屏見了一面。他最近忙著照顧紀勇濤,三人組沒行動,為了「補貼」他們,楚稼君允許兩人接點私活。

  房屏和陳小虎通過「膠捲」接了個活——新紅花會今晚想和本地的興龍幫談判,劃地盤。紅花會想趁機給對方一點教訓,但自己手上沒槍,想找兩個有本事的來幫忙鎮場子。

  楚稼君接過房屏的煙:你們去唄。

  大飛傻呵呵去蹭房屏,被主人拽回來。

  房屏:他們也請你了。開了……這個價。

  楚稼君挑眉,有點心動。

  楚稼君:就過去轉一圈?

  房屏:是,就求你過去看看,萬一有啥事,拔槍鎮住對面那堆人就行。

  楚稼君冷笑:拔槍不拔槍兩個價。錢要事先給全,你去和他們談,談妥了我出馬。

  談判地點在晉陽迎賓館,楚稼君回了家,跟狗一起洗了澡,然後出門。先去西餐廳拿了裝備,再轉道去迎賓館。那地方離大學近,雖然不太可能遇到認識的人,但以防萬一,還是帶了面具。

  到的時候,談判已經在酒店的會議廳開始了。他懶得待在裡面,在二樓找了個露台,拎了瓶酒上去。從露台的斜下方看去,能看見一樓會議廳里的景象。

  說是重新規劃地盤的友好談判,兩邊的人還是都帶了霰彈槍和鋼珠槍。出事是必然的,既然收了錢,等對方先動手,自己再下去一槍解決對面的老大就是。

  他一口喝完了剩下的酒,拉開保險——算算時間,該出事了。

  第一聲槍響,人群作鳥獸散。楚稼君剛準備從二樓翻下去,突然意識到有哪裡不對勁——

  沖入會議廳的,是警察。 -

  紀勇濤帶頭衝進去:都不許動!蹲下!手抱頭!

  大部分人被逼到會議廳的邊緣,也有不服氣的拔槍反擊,但都被直接擊斃。興龍幫的頭目離安全出口近,帶著幾個手下從那裡逃出去,但被外面包圍的人逼了回去。

  男人把一個手下推出去,趁機從包圍里竄了出來,跑向地下車庫的入口。

  晉陽迎賓館有著A市為數不多的地下平層車庫,出口有兩個,且都極寬大。紀勇濤讓其他人控制局面,追捕殘兵,自己跟著沖入地下,追著樓道里急促腳步聲的迴音而去。

  空曠的地下車庫很灰暗,只有幾盞懸著的日光燈,慘白照亮這死寂的空間。

  他握著槍,仔細聽逃跑者的腳步聲,他能感覺到有人在附近,應該就是在左前方的柱子后……

  紀勇濤朝那舉槍的剎那,一聲女人的尖叫撕裂寂靜——一個女清潔工被男人挾持,用槍抵住了背,被當作人肉盾牌推向前方。

  情況變了。

  他微微放下槍頭:放人放了。是不是爺們?用個女人當擋箭牌?

  紀勇濤:你現在投降,性質還不算嚴重。外面全是警車,你出不去的。

  ——其實根本沒有那麼多警力,二隊的警力全被抽調走了,去蹲最近在南城商業區肆虐的飛車劫匪。

  但那人根本沒有投降的打算。一聲槍響,伴隨女人的慘叫,子彈打穿她的肩膀;她被推向紀勇濤,他用軀幹擋住她,接著就面臨一個緊迫抉擇——

  男人手上有槍,也許老破匣子的連射出彈速度不快,可也不會慢於兩秒。

  是讓女人在自己身前、自己舉槍反擊;還是說,把她護到身後,再反擊?

  重傷的女人,旋即被他拽到柱子后。

  紀勇濤:別出來!

  他再次舉槍對準那人,對方的槍口也對準了他。千鈞一髮——

  但紀勇濤有個感覺。

  自己慢了。

  槍傷終究沒有好透,他的動作比從前來得慢。

  他幾乎已經斷定,對方會比自己先扣扳機,那槍口對準了他的頭,這一槍不存在多少打偏的可能。

  下一秒,一聲悶響,回蕩在地下停車場里。 -

  楚稼君在心裡罵了一聲,決定找其他路線離開賓館,不想卷進去。他剛翻下一樓,就看見玻璃窗後面,兩個男人一前一後沖入了地下停車場。

  是紀勇濤。

  他愣了一下,決定當沒看見,轉身走向賓館大堂。這場抓捕引發了其他住客的混亂,有許多人倉惶從房間里跑出來避險。

  混在人群中,他跟著維持秩序的行動員的引導,從一樓側門往外疏散。

  楚稼君幾乎看見了出口。身後的會議廳又傳來幾聲槍響,每次槍響,人群就會爆發出一陣低低的驚恐尖叫。

  他又走出幾步,然後,停住了腳步。

  人群里,這個長頭髮的年輕人轉過身,反身逆行。他穿過人群,一邊走,一邊抓起長發,用手腕上的皮筋紮起。混亂的人群中,沒人注意到他。

  走出人潮的瞬間,他從背包里取出了一樣東西。

  黑色臉譜面具。

  楚稼君戴上面具,步入地下停車場的入口。 -

  旁邊柱子後傳來輕響,好像是那名女清潔工因為失血和受驚,導致了虛弱昏倒。

  悶響之後,對面再無聲息。

  人的雙眼,就算受過訓練,也需要一定時間來適應亮度差異;車庫另一頭的日光燈因為老化而閃爍,他的眼睛勉強適應了暗光和閃爍,看清了對面的情況——

  興龍幫的頭目倒在地上,身子微微抽搐。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個高挑的身影。

  ——是個穿黑色短袖的男人。手中拿著一根鐵棍,而臉上,戴著一張黑色的臉譜面具。

  燈光再次閃爍。適應了暗光的雙眼再想看清些,卻發現那人影已沒了蹤跡。 -

  紀勇濤回憶那個人影,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他「抓住」了黑惡勢力頭目,也拯救了人質。但在那個細節上,紀勇濤始終耿耿於懷。

  那天晚上,他們隊完成嫌疑人交接,除了零星幾個小兵,大部分人都被抓住了。

  紀勇濤深夜回到家。在客廳的行軍床上,許飛抱著狗,把有點小的摺疊床擠得滿滿當當。

  見他熟睡著,紀勇濤感到了幾分安心。他好幾天不著家,但家裡反而被收拾得很整齊。客廳的垃圾桶是空的,顯然許飛已經倒過垃圾了。

  珠寶展延期了,好像因為安保核查的結果,主辦方覺得不到位,需要再花點時間來籌備;這座城市又度過了一陣安穩日子,兩個黑惡勢力都被一網打盡,除了零星的小劫案和偷竊,還有些「無人在意」的失蹤……

  就像驟然平靜的海面。

  沒人說得出這種平靜的詭異之處在哪。

  紀勇濤想起小時候看的一本連環畫。

  某地的小野獸們想選個大王,這些小猴子、小老鼠、小山貓,一個個把本領拿出來展示,想證明自己才是大王。

  然後,有一天,一隻老虎來了。

  老虎走過它們中間,它甚至什麼都不用做,它甚至沒有注意邊上那群小獸,它甚至沒興趣參加它們的「大王爭霸」。

  它只是從它們中間走過去,在山洞裡找個安靜地方,窩著,睡覺。

  沒有獸還敢說話。

  老虎睡覺、吃飯,養精蓄銳,它想吃一塊大肉。

  在珠寶展之前,A市將在秋冬之際有一場南方黃金展覽會。紀勇濤已經是眾人默認的「接班」,李宇要他負責布置,確保黃金展不會有任何意外。

  換句話說,如果那個楚稼君盯上了這個展,就要把這人拿下。

  再換句話說罷。

  老虎準備吃肉了。

  老虎在招招兵買馬。這場黃金展,會有最高的安保,也會有最多的收穫。老虎看得上的,也是其他的老虎。

  有很多隻「老虎」,從天南海北的山林里敢來,準備跟著這隻老虎,去吃一口鮮肉。

  楚稼君已經不想再在A市弄小動作了。房屏那次很幸運的沒被抓,他們又劫了一次儲蓄所,但首選的逃跑路線直接被紀勇濤派人堵了起來。

  隨著交手次數變多,紀勇濤對這三人組的作風越來越熟悉。楚稼君回到西餐廳的后廚,對著一塊凍肉,精神崩潰地捅了幾十刀。

  楚稼君心裡是崩潰的——救了那人,結果那人致力於給自己添堵。他也想給紀勇濤來個大的,添個驚天動地的堵,但機關槍都動用了,連架槍的時間都沒有,就被火力逼得不得不走備用路線。

  走到這一步,人的心裡是很憋屈的。

  楚稼君從外面甩開追兵,九死一生逃回愛呀河,面無表情坐在客廳里。他在想,要不要在沙發下做個雷包,等紀勇濤回來,一坐在沙發上,轟,一了百了。

  紀勇濤回來了,脖子上和肩膀上包著紗布,被幾個同事送回來。

  楚稼君知道是啥情況,還要故作驚訝:怎麼了,勇哥?

  小張:勇哥跟對方追車,直接別上去,對面的子彈就擦著他脖子過去了……

  紀勇濤:別跟他說這個。沒事兒,就是點擦傷。

  等人都走了,兩人在桌邊坐下。今晚大雨,很多線索會隨雨水而去。

  窗外,是愛呀河暴漲的河水。

  紀勇濤:今天學校里學了點啥?

  楚稼君隨便說了幾句應付。學校里的老師,大多都用塞錢搞定了。有的科目很難弄,就僱人頂替。

  紀勇濤:你不開心?

  楚稼君:你一定要干這行嗎?去做生意唄。

  紀勇濤:你怕我出事?

  楚稼君:你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事的。

  紀勇濤:今天撞他們車的時候,其實,我好像看見了那個讓我差點出事的人。

  楚稼君的心,在這一瞬間狠狠拉緊了。

  紀勇濤:隔著車窗,透過面具,幾乎……看見了眼睛。

  紀勇濤:很年輕,真的,很年輕。

  紀勇濤:就像這種年輕人,全撲後繼做這種事,你說以後弄得好嗎?前幾年太平了一陣,這幾年又開始了,年輕人他就……他就看見了很多……其實是沒意義的東西。

  紀勇濤:你喜歡的那種,可樂,巧克力蛋糕,進口風衣,進口手錶,洋酒洋煙,車,女人……你說,去用命搏這些東西,就嚇人。可你讓他好好打工,他一個月賺兩三百,七八百頂天了,但有人下海,一個月幾千……小飛,你可能對這個沒感覺,我們原來是看不起這種人的,就……就大家的評判標準,它不一樣。

  紀勇濤點了支煙,被嗆到了,苦笑。

  紀勇濤:聽說劉緯德要下海了,不知道去幹什麼。

  楚稼君:你跟著呀。我幫你。

  紀勇濤吐出一口煙,笑了幾聲。暴雨聲中,他輕聲說:我接受不了那一套。我不走。

  雨聲更大。楚稼君說,要跟同學去錄像廳,冒雨出去了。 -

  凌晨,他幾乎睡了,被一個電話叫起來。

  電話是派出所打來的:這是許飛家嗎?大學生許飛?

  紀勇濤:對……是我表弟……

  電話:哦,你是他家長吧?來一趟雲南路口的XX夜總會,他有個事,挺複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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