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醉洛陽(三)
傅高唐跟著眾人鬨笑了一陣,揮揮手道:「孟老先生說得不錯。如今很多門派中確實存在這般問題。所以很多子弟即使終日兢兢業業、勤力修習,進階卻仍稀鬆平常。」
老孟面帶憂慮:「傅大俠,你說該如何是好?」
傅高唐道:「這就是我開授此期講堂的目的。不光要喚起各位重視內功修為的決心,更為了提醒各位——在拜師學藝或指點後輩時,當因人而異,切勿滿堂亂灌,否則進階慢倒也罷了,由此傷身損壽,那可大大地不合算。」
老劉搶著說:「正是。我練了幾十年功夫,到老來卻總覺著胸悶氣短、體力不繼,不知可與內功有關係?」
傅高唐道:「劉老先生且請上前,待我為你試試內息。」說著迎住老劉,將一雙大手自他「大杼」、「風門」二處穴位起,循肺俞至心俞一一遊走探息。片刻收了手道:
「《內經》中說『察色按脈,先辨陰陽』。尋常男子體質大多偏陽,雖未必有十分純陽,但陽氣往往佔據到七分以上,女子則正相反。劉老先生,你先天體質屬九分陽一分陰,而你體內真氣卻為純陰。你的師父可是一位女性?」
老劉神色一震:「傅大俠見識通神!家師仙逝已久,過去也不曾涉足中原,所以中原人多不識我師徒二人來歷。但家師確為女性,便是早年在南粵一帶略有薄名的『比翼連枝』雙俠中女俠鳳雙雙。」
傅高唐向驚嘆的人群道:「要我說呢,女師不宜帶男徒,男師呢,也不宜帶女徒。只因男女體質有別,男性主陽,女性主陰,各自適宜的內功法門截然不同,入門若有差錯便極易影響後續修鍊。」
老劉急道:「那可咋辦?我這內功都練了幾十年啦,還要繼續下去么?」眾人亦紛紛交頭接耳,凡有師徒性別不同者,臉上均現出焦慮之色。
傅高唐攤攤手道:「這種說法現下純屬我個人設想,還有待證實,大伙兒先別恐慌——劉老先生,你練這路內功已有多年,對體質的影響早就形成。你此時就算再改練其他新法門,也來不及嘍。」
老劉白須抖動,悲聲道:「我……那我豈不是要折壽了!我……我不甘心就這樣拋下家中一籮筐兒孫哪!」眼見便要涕淚縱橫。
老孟上前拍拍他肩膀,向傅高唐道:「傅大俠,我和老劉比鄰而居,雖鬥了幾十年的嘴,卻也不願瞧著這傢伙早死哪。傅大俠,你既然有此設想,那是否也已尋找到了解決辦法呢?」
眾人紛紛附和:「是啊!求解決!」
傅高唐早已坐回椅上,蹺著腿道:「嗯……這次召集大家來講堂,確實是想向大伙兒提供一些紓緩方子,也好讓那些練錯內功的人不至於越行越偏。」
老劉搶上前便要下跪,連聲道:「懇請傅大俠授我方子!」
傅高唐在椅上一伸臂,托住老劉:「劉老先生你可別跪,你年紀比我大,跪了折我的壽咧。喏,我給你一些口訣,你今後照常練功,只需每天睡前依此口訣運氣調息。如此雖不能逆轉你既成的內息,但卻可增加你內力中的陽氣成份,抵禦純陰真氣對臟腑的侵襲。若能堅持,定有彌補之功,對延年益壽也有一些幫助。」
說著,他向金桂子道:「阿桂,拿紙筆來。」
老劉淚水滴滴答答,語不成聲泣謝:「多謝傅大俠無私相助!改日定抱了我孫兒重來中原,親自再拜謝大恩!」
傅高唐提筆在手,笑道:「謝啥,又不難。」說著將狼毫大筆一頓一捺,在紙上畫起墨杠杠來。只見他吭哧吭哧寫著,腦袋越俯越低,不時還停筆端詳端詳,咂咂嘴搖搖頭,大筆一伸塗幾個墨團團以示修正,接著重新又頓又捺。
眾人離得遠,一時看不清他在寫甚麼,只屏息等待。任雪衣離他近,好奇之下湊過去一瞧,將袖子掩了嘴輕笑起來。傅高唐扭過脖子恨恨道:「大妹子,不許笑話,好好吃菜去。」一梗脖子,又呼哧呼哧描起來。
任雪衣忍了笑道:「好好好,不笑。要不你口述,我替你寫吧。你這樣子不怕肩背抽筋么?」傅高唐頭也不回地道:「不!我偏要自己寫!」如此你請我拒折騰了盞茶時分,眾人正詫異間,傅高唐將筆一擲,大笑道:「寫好了!」
老劉滿口稱謝,快步趨前雙手接過來一瞧,面上神情頓時哭笑不得,張了口只是吶吶。
段崎非眯起眼儘力一望,只見泥金大幅宣紙上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布滿茶杯大小的字,字跡依稀為雞舞蟲爬之狀,不時還夾雜幾個塗改的墨糰子,恍若七八歲孩童咧嘴笑時缺了牙的黑洞洞一般。
老劉吶了一會,喃喃道:「傅大俠為人正直慷慨,於書法之道亦返璞歸真、渾然天成,當真……當真是……」
傅高唐豎起手掌,阻止他道:「別勉強。我寫字丑得很,但既然當年繼承了家師的刻碣刀法,總也得練練字,以免太給師門丟人。你自己讀一讀,有實在不通的地方,回頭讓阿桂他們替你講解謄抄。」
老劉拜謝了,將那宣紙疊成四四方方,如獲至寶捧著回到人群中。其餘人已按捺不住,紛紛喊道:「傅大俠,替我也鑒定一下吧!」
「還有我!」
「我也要!」
場中又趨鬧哄。金桂子竭力想維持秩序,卻全然無濟於事。人潮湧動,段崎非向穆青露道:「師姐,我們等下也去測測?」
穆青露點頭道:「正有此意!兩年不見,二師伯竟然又悟出了新理論。完了,我學我爹爹武功,可不也師徒性別不同?不行不行,我也得討口訣來彌補彌補。」說著一振衣,便要從窗檯跳下。
正忙亂間,忽聽傅高唐高聲道:「諸位莫驚惶。明日阿桂會帶人駐留此處,若有想要診斷內息者,自會一一替你們探看,並依照各人不同情況傳授調息口訣。阿桂在這方面已得我真傳,諸位大可寬心。」
眾人聞言,喜上眉梢:「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傅高唐哈哈一笑,從椅中躍起:「今日事畢,先撤了!」
忽然樓下有幾個聲音喚道:「傅大俠!傅大俠!請留步!」
段穆二人離樓梯近,循聲一望,見幾個披麻戴孝的中年人和青年人正急步搶上樓來。
穆青露蹲在窗台上,在段崎非耳邊輕聲說:「這些人難不成是來砸場子的?」
段崎非耳朵被她說話的氣息輕輕吹拂,有些麻癢,怔了一怔,道:「聽稱呼不像。」
那戴孝的一行人衝上樓面,為首的白胖中年人邊跑邊氣喘吁吁向眾人道:「有勞,借過一下,多謝多謝。」
傅高唐本欲揚長而去,此時住了身形,看向奔近的中年人道:「咦,你不就是……不就是……」側頭思索,一時想不起來。
白胖中年人奔到傅高唐面前,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連磕好幾個響頭,口中道:「傅大俠,您不記得小人了?小人便是家住城北的林鴻……」
傅高唐咣的一拍桌子道:「對,想起來了!你家老爺子的事情辦妥當啦?」
林鴻道:「多謝關心,家父已於前日下葬了。」他起身向眾人道:「小人原在洛陽城官衙中擔任吏職,那日家父病危,小人卻正值當班。小人家在城北,距衙門甚遠,家人雖立時派人出門通知小人,但家父情況危急,恐怕須臾便要……當時家中諸人見家父神識迷糊,口中猶喚小人名字,都急得手足無措,唯有哭哭啼啼。恰逢傅大俠路過,問了緣由,便出手治了家父心脈幾處要穴,家父得以延續片刻性命,在臨走前終於撐到了見小人最後一面,不致含恨九泉。傅大俠大恩大德,我林家永世難忘。」說罷,回身招呼:「二弟,三弟,趕快帶孩子們上來磕頭。」
傅高唐阻住林家諸人,道:「磕頭免了。林鴻,令尊當日彌留之際,正如凌晨時分那已燃燒了整夜的殘燭,大勢已去,不可挽回的。我當時也只能向他心脈處稍稍注入幾縷自家真氣,略略阻滯他本體血脈逝去之勢,減慢神元流失。但這種法子最多只令他不立刻氣絕,要想回天卻是萬萬不可能的。你明白個中道理便好了。」
林鴻拜謝道:「只這片刻,就足以令小人全家感恩一世了。」
傅高唐洒然笑道:「都散了吧!走了走了!」竟不再理會林鴻等人苦苦挽留,赭影一閃,穿窗而出,霎時沒了蹤影。
任雪衣喚道:「傅大哥!傅大哥!」奔到窗前,悵然而立。金桂子率了眾弟子向眾人告辭道:「各位明日見。」有人問:「傅大俠明日還來么?」金桂子微笑搖首。眾人大為遺憾,嘖嘖不絕,徘徊不願離去。
段崎非回頭招呼道:「青露,我們……」陡見穆青露正臉朝窗外探頭探腦,忙一把攥住她裙角道:「二師伯能從八樓跳出去,你可千萬別學!」
穆青露吐吐舌頭:「好好,我只看看,我不跳。」
段崎非扶住她的手臂,輕輕將她攙下窗檯,道:「他們走得差不多了,我們也下樓吧。卻不知二師伯去了哪裡?」
穆青露哎呀道:「不好!趕緊追!」她發足欲奔,又生生頓住道:「咋辦?二師伯最愛玩兒,跑得特快,這會子鐵定追不上了!」
段崎非將頭探出窗外,指指街上:「金師兄他們倒走得不算快,我們去問他。」
穆青露道:「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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