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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辨心難(二)

  段崎非隨了金桂子和晏采,三人信步往城中行去。金桂子不時和段崎非閑聊幾句,晏采卻一路低首不語,似有無限心事。 

  金桂子關心地問:「晏姑娘,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晏采正自出神,聽得他喚,「啊」了一聲:「什麼?金大哥?」 

  段崎非在旁道:「金師兄問你好些了沒。」 

  晏采匆忙地笑了笑,道:「還有些頭暈,不礙事的。」 

  金桂子內疚地說:「原是我出掌的力道太大了些。」 

  段崎非道:「金師兄意在救人,自然會多花些力氣。」他頓了頓,朝晏采說:「晏姑娘,幸虧在你旁邊的是金師兄。倘若換了同輩其他人,功力未深,恐怕很難護住你。」 

  晏采目光閃動,輕輕地道:「是么?多謝金大哥。」 

  金桂子被段崎非一誇,有些不好意思,謙虛道:「崎非過獎啦。其實依我看來,雖然這一代天台弟子人數不算多,能人卻也不少,未必只有我一個能救下晏姑娘。」 

  晏采略略側頭,仿若不經意地道:「也是我幸運,能親眼目睹天台派青年子弟的風采。第二支中,金大哥自為翹楚。至於穆大俠門下,當屬青露妹妹的武功輕靈多變,高妙非常。方才又見到第四支傳人司徒公子,應變也機敏得很。」 

  段崎非聽她又有意無意提起司徒翼,心中微微發緊,閉了嘴不接話。金桂子怕冷落了她,介面道:「青露雖然內力不如我,但她勝在招式極其精妙。至於翼師弟,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見他,不過曾聽師父說,翼師弟雖然外表文質彬彬,武功在江南一帶的青年人中卻是名列前茅的。」 

  段崎非道:「金師兄謙虛了。論武功,同輩人中你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 

  晏采沉吟了一下,轉過臉,彷彿不經意地問金桂子:「金大哥,聽說渭南金氏早些年也屬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家族,那你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東山再起,重振金氏聲威名望?」 

  金桂子聞言,斂了笑意,道: 

  「沒有。」 

  晏采聞言,臉色微微一暗,有著掩蓋不住的失望。金桂子見狀,又接著說道: 

  「實不相瞞,金氏家族之所以覆滅,是因為自身犯下了大錯。」 

  段崎非和晏采互望一眼,段崎非疾道:「金師兄,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晏采眼波一轉,輕輕扶住金桂子手臂,安慰道:「誰都有做錯事的時候,金大哥如果覺得說出來會舒服些,那我很願意傾聽。」 

  金桂子望著她纖白的手指,似下定決心地道:「好,我說給你們聽。」他引著二人,在沿路無人處的樹蔭中坐下,緩緩道: 

  「先父在世時,一貫信奉行俠仗義、鋤奸懲惡,所以在江湖中也略有些薄名。但後來卻因誤信挑撥,參與了一場本與他無關的圍剿行動。」 

  晏采仰了臉,滿面天真地問:「圍剿行動?圍剿誰?」 

  金桂子嘆道:「我不知道。那段時間先父的信件特別多,他每每看完信,都會當場燒毀。家中也常有各種神秘的客人半夜到訪,先父接待他們時,都避著我和幾位大哥。後來,有一天,先父離開了家,這一去,就是整整兩個月。」 

  他似陷入回憶中,停頓了一會,才接著說:「兩個月後,先父歸家,卻變得出人意料的沉默,只日日以酒澆愁。我們兄弟幾人前去詢問,先父始終緘默,直到某日深夜醉意漸濃,才禁不住長吁短嘆,說自己參與了一場本不該去的圍剿行動,如今極可能殺錯了人,恐怕已鑄下大錯……我們一再問他究竟做了甚麼,他卻再不願細說。」 

  晏采問:「後來呢?那被剿滅之人的同黨尋仇了?」 

  金桂子默默點頭,道:「過了一年多,某夜,金氏家宅突遭烈焰焚燒,烈焰中驚現一二十條人影,個個武功高絕。兄長們奮起抵擋,竟都抵敵不過,被對手一一截殺。事態緊急,可先父卻站在熊熊烈火中束手不動,彷彿甘願遭刺……我見他受到重傷,死死護住他,強拖他一路衝出去,將出大門時又遇到多名蒙面人攔阻,險些命喪當場。」 

  晏采問:「那又是如何脫的險?」 

  金桂子道:「當時師父恰好遊歷到了渭南一帶,那夜在酒館中聽人說起先父的武功,一時興起,夤夜趕來,想登門比武。誰知到了我家門前,卻恰逢這幕情景。師父見我倆性命岌岌可危,甚是看不過眼,大罵那些蒙面人,說他們仗多欺少,還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非奸即盜。」 

  段崎非點頭道:「於是二師伯便出手救了你們。」 

  金桂子道:「對。先父當時已奄奄一息,我全仗師父出力,才將他救到野地中。」他長嘆一聲,原本蒼白的面色益發青白,道:「師父聽我講了推斷出來的前因后緣,催促先父趕快說出仇人身份,但先父臨終前卻緊緊拉著我手,說此事錯全在他,囑咐我從此以後莫要再想『復仇』二字。」 

  段崎非若有所思:「如此一來,那些蒙面人的身份就此成為啞謎。」 

  金桂子道:「我也很好奇。雖然當初對先父立下誓言,此生不會再去尋他們的仇,但也常忍不住想——他們究竟是甚麼人?先父離家的那兩個月,又到底發生過甚麼事?」 

  他眼中憂傷之色益盛,看向晏采,柔聲說:「晏姑娘,即使渭南金氏過去如何鼎盛,也已為昔日黃花。如今我跟隨師父四海雲遊,既平靜且安心,不願再汲汲於追逐名利了。」 

  段崎非盯住晏採的臉,道:「這世間有人願爭功立業,有人卻甘願當閑雲野鶴。取捨全在一念間,又何需分高下優劣。」 

  金桂子微笑道:「崎非師弟此言甚得我心。」 

  晏采緩緩一瞥他倆,悠悠道:「確實是我眼界不夠高。聽你們一席話,倒豁然開朗了不少。」 

  金桂子看向她,眼中滿蘊柔情,低聲說:「晏姑娘,希望你不要笑話我胸無大志。」 

  晏采像害羞般垂下眼帘,語氣卻淡淡的:「怎麼會呢。」 

  段崎非見此情景,心知不宜再摻和,立起身道:「金師兄,我想起有些事情要辦,先走一步。」說罷匆匆一揖,轉身離去。 

  他邊走邊忍不住回想今日種種。想到終於能向青露證明武功有長進,心中不由欣喜。一忽兒憶起她同翼師兄脈脈相視的情景,又黯然嘆了口氣。繼而念及晏采方才對金桂子的百般試探,終又覺得有些不安。 

  徘徊思量間,忽見前方有個糖人攤兒,頓時想到自己今日比武撐滿了二十招,青露的小糖人兒泡湯了。一念及此,段崎非便走上前去,請攤販塑了一個小小的糖人,小心翼翼捧著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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