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愛與怖(三)
傅高唐的雙掌每顫震一次,穆靜微的手指便隨之抖動,那六盞小小金鈴的搖擺,竟也與他倆的內息起伏相輔相成,屋外的魔音立時被消除了大半。
段崎非只覺身後的杜息蘭輕輕一抖,似也未料到有此光景。他心中一亮,馬上抓住機會,默運起倚火心法,只求能一舉掙脫。
朱雲離亦微微一驚,卻馬上復歸冷靜。他居高臨下,瞪住穆靜微和傅高唐,咬牙說道:「我倒要瞧瞧,你倆靠傳遞內力,能垂死掙扎多久!」
他緩緩盤腿,在橫樑上坐下,神色陰沉,從腰間抽出一支三尺長的笛子。
屋外魔音忽爾降低,似甘為陪襯,竟退居一旁。朱雲離的笛聲卻陡然揚起,直吹出一段哀切的曲調來。
那曲調兩句一組,相映相和,就像流浪的旅者,在曠野里遇上失落的亡靈。那一人一靈,隔著幽冥一問一答。問者凄噎,答者悲切,每個音符都是那般詭奇暗晦!
穆靜微驀地睜大雙眼,雙手一抖,白玉支架拿捏不住,嘩啦砸在地上。六枚小小金鈴受了衝擊,叮鈴鈴一陣亂響。穆靜微容色一變,叫道「不好」,向前俯身,想把鈴鐺架子拾起。
說時遲,那時快,朱雲離一收長笛,用力一揮袖,那白玉架子和黃金鈴鐺瞬間爆裂開,化為齏粉。
穆靜微的動作怔在半途中,朱雲離的笛音卻又響起,愈發尖亮。穆靜微失了清心的鈴音,又加胸前的傷痛一激,臉上頓時浮起悲哀神色。他胡亂地舉起手,想掩住耳朵。周身絲絲金弦因無人操控,一起癱掛下來。他手上和臉上頓現出無數條血痕。
屋外魔音一聞笛聲召喚,立時再度升揚,和著朱雲離的長笛,聲聲都似催人淚下。穆靜微顧不得周身傷痕,用力捂住耳朵:「住……住手!別吹了!」
他踉踉蹌蹌朝前踏了兩步,傅高唐的雙掌頓時落空。傅高唐猛地圓瞪雙目,伸手欲拉,可是朱雲離已在瞬間一揚袍袖,長笛破空襲出,直直擊打在穆靜微「脊中」穴上。穆靜微砰的栽倒在地,摔離了傅高唐的救助範圍。
但見紺影一閃,朱雲離已躍落,立在穆靜微身前。他右足輕輕一勾,長笛彈起回到手中。他低頭瞪住穆靜微,又將長笛緩緩舉到唇邊,話音如朔風穿過大漠:
「『喜』與『怖』二陣剛開。陣眼尚未至,他倆就不行了。但你,卻比他倆強得多。幸好,我就是『憂』陣之眼,也幸好,我一直牢牢記住了那段曲調——穆靜微啊穆靜微,這一首《蒿里曲》。聽著親切么?」
段崎非一聽《蒿里曲》三字。頓覺渾身血液嘩啦啦一齊倒沖入腦,他厲聲道:「卑鄙!太過分了!」
他咬牙運氣。陡覺督脈中一股熱息涌動,體內力道頓時加強不少。他奮力一掙,陡從杜息蘭懷抱中掙脫。杜息蘭「啊呀」一聲,段崎非已長身欲起,杜息蘭伸臂去攬,二人你來我往,一時糾纏不開。
刀風撲面,傅高唐的咆哮聲在耳邊轟然炸響:
「剁不碎你個雜種,老子改姓朱!」
刻碣刀在半空中一撇一豎一折,呼地攻到朱雲離身前。朱雲離冷漠的面色竟也微微一驚,他不敢再耍笛技,迅疾后閃兩步,輕輕一縱,跳上案桌,足履到處,那鋪開的猶沾穆靜微鮮血的捲軸,被紛紛碾碎。朱雲離一踢桌上的鐵硯台,硯台嗖地飛起,激射向傅高唐面門。
傅高唐將刻碣刀橫了兩橫,又用力一撇,那鐵硯當地撞上刀身,被刀勢一絞,四四方方的形狀頓時被絞得不成樣。刻碣刀一帶一鉤,變形的鐵硯台挾著風聲,反彈向朱雲離。
朱雲離在桌上沉身朝後一仰,鐵硯台擦著他的鼻尖飛過。傅高唐抬手,將刀光劃了個圈,怒喝:「畜生!受死!」
朱雲離借著仰勢,雙手一撐桌邊,從桌面翻下,又自桌肚中翻出,眨眼間旋轉了一周,又立於桌案正中,身法之快,疾如閃電。傅高唐正要再攻,朱雲離突然拋開長笛,雙手一舉,又作出一套奇異的動作。
他凝頓住雙腕,盯著傅高唐,聲音又烈又狠:
「隱弦已布,你敢上嗎?」
傅高唐火冒三丈,叫道:「我要不敢打十三弦,我就是龜.孫子!」他沉身錯步,右臂猛力一端一揮,刻碣刀鋒指住朱雲離的額頭,在他前方筆直落出一豎。刻碣刀尖順循一豎之勢,劈向朱雲離的頭顱,刀意似要將無形的空氣斬出一道巨痕。
朱雲離一咬牙,雙腕一抽動。
迎面劈向他的刻碣刀竟驟然一頓,似在半空中遇到了阻擋,傅高唐臉色微變,刀身突然一歪,彷彿有瞧不見的小鬼悄悄潛伏在四周,趁他不備,丟出絲繩束住了刻碣刀,又不斷牽扯,想要奪走它。
朱雲離和傅高唐的動作都驟然靜止。二人一個立在案上,一個立於地下,互瞪著對方。傅高唐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額上青筋一根根浮起。朱雲離的汗珠一粒一粒冒出來,滴落在衣領上。
猝然間,傅高唐巨吼一聲,雙臂奮揮,傾斜的刻碣刀身竟擺正了。他再度揮動雙臂,刻碣刀又舞動起來,雖比先前砍劈的時候慢了一些,卻堅定地繼續走著那一豎的軌跡,刀尖依舊指住朱雲離的前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朱雲離手勢連變,刻碣刀身隨之一陣抖動,卻又被傅高唐穩住。朱雲離雙目中漸漸綻出紅絲,十指縫間,不斷滲出鮮血。
杜息蘭驀然停止動作,段崎非趁機往旁邊一閃,杜息蘭卻顧不得拉他,反而跳起身,急奔幾步,遙遙立在傅高唐身後不遠處,顫聲叫道:
「淺淺余寒春半,雪消蕙草初長……」
段崎非正自情急,卻驟聽她念起詩來,頓覺莫名其妙。他顧不上許多,搶到戚橫玉身邊,便要替她解穴。卻聽傅高唐疾喝:「住嘴!」
杜息蘭不為所動,繼續大聲念著:「煙迷柳岸舊池塘,風吹梅蕊鬧,雨細杏花香!」
傅高唐叫道:「無聊的女人!給我閉嘴!」
段崎非雙耳被他的喝聲震得生疼,他震驚於二師伯對這幾句詩的反應如此激烈,卻又來不及多想,趕緊拍開戚橫玉的啞穴,又扶起她,想替她解開另一處封穴,卻苦於解穴技法淺薄,杜息蘭點穴手法又極怪異,竟無從下手。他茫茫然一抬頭,卻驚異地發現傅高唐連人帶刻碣刀,竟無法抑制般地在顫抖。
傅高唐死死控住刻碣刀,聲音中摻著憤怒:「活見鬼!」朱雲離亦緊緊控著隱弦,無暇開口。杜息蘭卻反而鎮定了一些,她朝傅高唐靠近兩步,說道:「想不到吧!你本以為只有天知地知,卻不料我和雲離也知!此時此刻,你若再不收手,那麼一代豪俠傅高唐和這首《臨江仙》的故事,明日必將傳遍江湖。」
刻碣刀長長的影子映在地上,突地猛一晃。傅高唐怒道:「甚麼玩意,鬼鬼祟祟,窺人隱私!再敢念一個字,老子打斷你倆的腿!」
杜息蘭道:「怎麼不敢?還有一半沒念呢。聽著啊。」她清咳一聲,朗聲誦道:「月墮枝頭——」
傅高唐暴吼:「閉嘴啊!」他火氣上躥,身形一抖,竟似要提刀轉身,去阻止杜息蘭。然而兩強相爭,豈容半刻放鬆?朱雲離嘴角驟揚一絲冷笑,眼中忽現殺機,他雙掌一牽一抽,傅高唐驚覺不妙,立時發力想穩住刻碣刀,然而卻遲了半步。
刻碣刀在隱弦牽引下,刀身猛然一側一沉,朱雲離振臂一拉,直欲奪刀!傅高唐卻也不是吃素的,雖失先機,卻立即運起倚火滄波雙重心法,陰陽兩股真力交織,渾如山光水焰,霎時疊起百千層,自刻碣刀身源源而出,襲向朱雲離,與他展開拔河之勢。朱雲離咬牙抗衡,益發汗如雨下。正當其時,杜息蘭悄無聲息地動了,她欺向傅高唐,右手食指伸出,往他後背穴道點去。
段崎非叫道:「住手!」饒是他平日沉靜穩重,心中也陡生一股怒氣。怒意一翻,體內突然騰起一股熱焰,他離杜息蘭尚遠,一瞥之下,見霽虹槍正橫在不遠處,他不假思索,伸手提起槍,微一猶豫,將槍桿反了過來,槍尖朝內,末端明珠朝外,長槍搠出,欲阻止她。
杜息蘭正全神貫注偷襲傅高唐,右肩忽感有物接近,驟然回眸,見霽虹槍身閃閃,已到面前。她不得不縮回右臂,反手一撩一抄,牢牢握住槍桿,低低責備道:「淵兒!」
她使力一撥,想推開霽虹槍身,同時疾伸左手,依舊點向傅高唐背心。段崎非瞅見此狀,一雙俊目似要噴出火來,他喝道:「走開!」那勤練了兩個多月的倚火內勁,被怒焰激發,在已獲解封的任督二脈中攢動不息。
杜息蘭右臂一撥,陡感霽虹槍身灼熱無比,她呆了一呆,段崎非槍桿末梢的明珠,朝她『秉風』穴打到。杜息蘭右臂已甩出,無法回救,只好收回想偷襲傅高唐的左手,拍向霽虹槍。
傅高唐正全力拔刀,忽聞身後動靜,神情微微一警。朱雲離趁他分神之際,驀然鬆手,傅高唐的巨力沒了方向,整個人朝後一仰。他反應極機變,立時穩住身形,但朱雲離已瞅準時機,閃電般出足,全力一腳,踢在他小腹上!(未 完待續 ~^~)
PS:明日中午13:00左右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