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唯一的生命
「瑞克什！」
首先走進門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他名叫朱馬克，是所謂的「農民聯合隊」的隊長，正是在他的帶領下，瑞克什從無辜者手中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本不屬於他的食物。
看到他的臉之後，瑞克什心裡一跳，但仍然保持著癱軟的姿勢，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朱馬克……」
朱馬克走上前去，皺著眉頭看了一眼瑞克什手裡的土豆，開口問道：
「這就是你的晚餐？你的食物呢？」
瑞克什搖了搖頭，回答道：
「我只有這個.……這已經是最後一個了。如果明天再買不到食物的話，我只能離開這裡，去投奔娜貝拉的母親了。」
「她已經回到哈里亞納邦了，我聽說，那裡還能買到許多食物.……」
「不要撒謊！我知道她們還沒走！你的食物藏在哪裡？你為什麼不參加我們的行動？！」
朱馬克厲聲打斷了瑞克什的話，伸手一把薅起他的領子，用手裡的砍刀威脅地在他的脖子上划來划去。
而這把刀的刀刃上，還沾著不知道屬於誰的鮮血。
瑞克什的精神已經緊張到了極點，但這一刻，彷佛是神靈附體一般，他的表情卻絲毫沒有發生變化。
「我真的已經沒有食物了.……如果我有的話，一開始我就不會跟著你一起去搶劫奧瑪……他不該死……我不該吃這個土豆.……可是我沒有辦法.……奧瑪……」
瑞克什的眼中湧出了淚水，這些淚水完全是出自真心實意，但在朱馬克看來，這隻不過是懦弱和虛偽的假象。
「收起你的眼淚！你不要想騙過我，我已經有充足的證據證明你的罪行，你在私藏食物！」
私藏食物？
聽到這個詞，瑞克什的心裡突然湧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誕感。
什麼叫，私藏食物？
那些食物都是他辛辛苦苦地耕種土地換回來的，屬於自己的東西，也叫私藏嗎？
可是，現在的他無法反駁，只是繼續一邊哭泣一邊回答道：
「我真希望我能有些食物！如果我真的有的話，也許奧瑪就不用死.……他的兒子……沃沙……他還幫我收過麥子……」
「別再廢話了！」
瑞克什的表現終於讓朱馬克失去了耐心，他鬆開掐住對方脖子的手，然後一拳砸在了瑞克什的臉上，瑞克什的腦袋轟然作響，短暫的眩暈后，他摔倒在了地上。
「給我搜！把他的屋子翻個底朝天！我不相信他一點食物都沒有！」
「他的麥子明明賣了那麼多錢，可我卻從來沒有見到他花過錢，這一定有問題！」
「.……我的錢已經讓娜貝拉帶走了……」
一邊說著，瑞克什一邊撿起掉在地上的半隻土豆，擦掉上面的泥土后，小心翼翼地塞進了嘴裡。
看到他的動作，朱馬克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有些疑惑，明明自己收到的消息說瑞克什家裡有充足的食物，可從現在的情況看起來，似乎他也確實在挨餓。
面色蠟黃、雙腿浮腫、眼窩深陷。
而他吃的這半塊土豆，似乎還是前些日子跟自己一起從別人家裡搶來的。
難道娜貝拉真的帶走了他所有的錢？
可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在他的印象里，瑞克什確實是一個對自己妻子極好的人，在這個女性地位低下的村莊里，他與妻子的相處方式完全是一種異類。
他甚至從來沒有打過自己的妻子！
這在他看來，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所以，一個從來沒有打過自己妻子的男人，把所有的錢都交給妻子，讓她去投奔另一個邦的親生母親，似乎，也說得過去？
朱馬克再次用狐疑的眼神審視瑞克什，想要從對方的表情和動作上找到一絲破綻，但遺憾的是，他確實沒有發現任何漏洞。
而此時，他所率領的隊伍已經將瑞克什的屋子翻了個底朝天，除了一個瑞克什之前用過的盤子以外，他們沒有發現任何食物存在的證據。
朱馬克嘆了口氣，再一次走到瑞克什身邊蹲下，然後故意用溫和的語氣問道：
「瑞克什，我現在還可以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回答我，你到底還有沒有食物？」
「如果你現在說出真相，我保證你和你的家人絕對的安全-——甚至，我不會拿走你們全部的食物。」
「我會給你們留下足夠你們生活到下一批麥子收穫的時候，怎麼樣？」
瑞克什的眼神沒有一絲波動，他冷漠又凄涼地看著朱馬克，沒有說話。
他的眼神里已經完全表達出了他的回答。
朱馬克焦躁地將他推倒在地，圍繞著院子再次走了一圈，但就是這一圈，他似乎發現了問題。
腳下的土地，有一塊，比周圍的土地要更軟一些。
他的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但還沒等他向周圍的人聲張，瑞克什也已經注意到了他的動作。
這一瞬間，時間幾乎停滯。
所有人的動作都變得極慢，所有的人物、場景、物品在瑞克什的眼中都變得模湖，而有一件東西，卻無比清晰地跳到了他的視線中。
斧頭。
這，大概就是它要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瑞克什劇烈地呼吸著，他的胸腔填滿了空氣，隨後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一把抓起手邊的斧頭，勐然躍起，一斧噼下！
朱馬克的頭顱瞬間被噼成了兩半。
其餘的人驚愕地看著這一幕，鮮血潑灑在地上，瑞克什環顧一周，那些人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卻。
但，這樣的威懾只持續了不到半分鐘。
人群中有第一個人將他手裡的石頭砸向了瑞克什，隨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瑞克什揮舞著斧頭向門外衝去，人群也在他的身後緊緊追逐。
他們只是普通的農民——他們不知道什麼叫成王敗寇，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也想不通「殺掉大哥的人就可以當新大哥」這條規矩，他們想做的，只是幹掉眼前這個行兇者。
然後，他們做到了。
在跑出去三百米不到之後，在一個岔路口，瑞克什終於體力不支摔倒在地，隨後，他的身體幾乎被紛至沓來的砍刀切成了碎片。
鮮血染透了地面。
向瑞克什揮出了第一刀的、隊伍里新的領頭人滿意地看著這一幕，一揮手示意眾人跟上他，抬腳便向下一家農戶走去。
在新進的過程中，一個小弟開口問道：
「朱馬克的屍體怎麼辦？」
領頭人皺了皺眉頭，回答道：
「放一把火，燒了吧！」 ……
半個小時候，瑞克什家的院子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在這個麥子剛剛收穫完不久的8月，任何農戶的家裡都不會缺少引火物。
火越燒越大，甚至連房屋的土坯牆都已經被烤成了紅色、漸漸開始了坍塌。
這場火一直燒到半夜才熄滅，朱馬克的屍體幾乎燒成了灰盡，但那些曾經被他領導的人們，卻根本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
如果有人願意去給他收屍的話，這個人也許會有一些意外的發現。
因為，就在他的屍體下方，在那個隱秘的地窖里，還有一些東西。
被高溫烤熟的成袋的土豆、焦黃的麵粉、一碰就碎成粉末的白麵包、散發著烤肉香味的半條羊腿、乾癟到徹底失去了形狀的蘋果.……
以及，兩具女人的屍體。
娜貝拉，瑞克什的妻子。
蓋世瑪，瑞克什的女兒。
在這個晚上，他們這一家三口，以一種極為荒誕的方式，死在了一起。
而他們拚命想要保護的東西，無論是食物、還是生存下去的依仗、還是那個蓋世瑪曾經無比渴望卻又遙不可及的未來，都已經灰飛煙滅。
並且，無人問津。
當火焰的餘溫徹底熄滅，這個小院一塊沒有被火焰波及的角落裡，一顆土豆正倔強地從土地里探出嫩芽。
在這個寂靜的夜裡，它是這個院子里，唯一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