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留守老人的困境
夏塔。
葉舟一行人在景區嚮導的帶領下，正沿著夏塔古道向夏塔河谷的深處徒步前進。
今天是一個好天氣，雖然氣溫仍然很低，但天氣晴朗，按照天氣預報來看，起碼一兩天內也不會選擇雪天，所以，葉舟決定就在這一天，完成陳昊早就給他列在日程上的一次長距離徒步。
他倒是也想就留在營地里喝喝茶看看文件，順便再開啟一次新的模擬，但陳昊似乎早就預判到了他的想法，在假期剛開始的時候，就把行程計劃單送到了他的桌上。
那份計劃的最後還有某人親筆寫下的一行字。
「夏塔河谷風景絕佳，大可多走多看，適當鍛煉身體。」
於是乎，葉舟也只好聽令。
不過，真正走上夏塔古道之後，他也發現了，這確實是一件非常值得的事情。
草色雖然已經枯黃，但黃得熱烈；墨綠色的松林掩映著還未消融的白雪，再加上澄凈的天空和暗藍色的遠山，對人的精神恢復確實有很大的益處。
最起碼來說，走在這樣的美景中，他心中的壓力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減小。
葉舟在心裡暗暗想著，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san值指標的話，那他現在的san值應該是處於勐漲的狀態-——如果再招幾個豬跟自己一起去砍樹的話，也許還能漲的更快。
「咱們待會兒過了特克斯河之後，就正式進入非遊客區域了。後面的路一般是專業的徒步愛好者才會走的，夏季的時候會遇到很多，不過現在這個季節嘛，估計就只有我們了。」
嚮導一邊在前面領路，一邊給一行人介紹著周圍的風景，聽到他的話，葉舟有些好奇地問道：
「會有危險嗎？」
嚮導搖了搖頭，回答道：
「以前還是有點危險的，主要的危險就是迷路和失聯，不過這兩年就沒這個問題了，4g信號覆蓋了，只要你手機有電，開著導航都能走回來。」
「這地方還有4g？還能開導航？」
「哪兒不能開導航啊？領導，你現在打開手機看，就可以看到地圖上的夏塔古道，按地圖的標註，其實是跟村道一個級別的。」
葉舟笑了笑沒有動手，倒是一旁的葉瀾打開了手機驗證，結果也正如嚮導所說的一樣，縱貫整個河谷的小道被標註成了村道，甚至在道路附近還標註了一些露營休息點。
「真厲害啊.……不過在這種無人區建基站，也是有點浪費了吧？一年才多少遊客啊？」
聽到她的話，嚮導笑著回答道：
「這可不是無人區。領導，你別看我們現在看不到人，不過其實在山上還是有一些小規模的聚居點的-——都算不上村莊，就是一些還沒有搬出去的居民。」
「他們一般是靠放牧啊、種植啊、給遊客提供些簡單住宿和餐飲維生，旺季的時候也能掙不少錢，所以不搬也沒人強迫他們-——能自己活下去就好嘛！」
葉舟微微點頭，繼續問道：
「這種居民大概有多少？」
「十幾二十戶吧，這我可就沒數了，我跟他們打交道也不多，就有三四家，家裡是只剩下老人的，我路過的時候會順便過去看看，問問他們缺什麼生活用品之類的，第二次就給他們帶過去。」
「都是老人家了，跟我爸媽一個年紀，能幫一把是一把唄，領導，您說對不對？」
看著嚮導真誠的眼神，葉舟回答道：
「對。這年頭還願意幫一把的人可不多了。你以前是做什麼工作的？這些老人的兒女呢？」
「我是郵差啊！我現在也是郵差，不管算是個臨時工吧，有活兒就上，沒活兒就歇著，閑的時候就干點導遊的活，掙點外快-——這個能說吧？」
「那有啥不能說的，人之常情。」
聽到葉舟的回答，嚮導稍稍鬆了一口氣，然後繼續回答道：
「您說那些老人的兒女-——其實也就兩家而已，有三家是兒子在外面打工，一年也就回來個一兩次；一家是兩個女兒都嫁了，聽說那邊剛安頓好，再過幾個月就搬過去了。」
「反正都算是空巢老人吧。」
「那倒是也不算太難.……我還以為是沒有兒女的那種。」
嚮導微微嘆了口氣，回答道：
「領導，您說的那種情況也有，不過我說句實話，那樣的老人，撐不了多久的。」
「不是說活不下去，現在這裡開發成景區以後，想討口飯吃是不難的，但是兒女沒了，老人家的心氣也就散了，活著也沒意思了。」
「我在這塊兒干郵遞員幹了得有七八年了，剛入行的那會兒，還經常有些.……」
說到這裡，嚮導突然停了下來，葉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他的眼裡，他大概是不應該在自己這樣的領導面前說那種所謂的「負面」的事情的。
「沒事，你直接說。放心，我們這些人都是搞技術的，你說的越多，我們能做的就越多。」
猶豫了片刻之後，嚮導終於還是開了口。
「哎……其實也沒什麼，這種事在哪兒都有，只是我看到了，就覺得心裡堵得慌。」
「那時候我上山送信，經常看到有些房子里突然就沒有生火的炊煙了，只要這種時候，我馬上就打電話給附近派出所來處理。」
「您也別說我浪費警力啥的，我真不敢自己去看-——嚇怕了。第一次我還是個愣頭青，看到一家吃過飯的牧民家裡沒煙了，推開門就去看，結果……」
「結果那老婆婆，都死在飯桌上好幾天了。」
「上去拿手一推，臉都粘在桌子上了。」
「那場景我真的是……哎，不說這個了。」
「反正後來搞了旅遊開發，然後這些孤寡老人搬的搬、安置的安置，這種事情就少得多了，等到通了電通了手機信號的時候，我就再也沒見過了。」
葉舟嗯了一聲，突然問道：
「是你沒見過，還是真沒有了？你說實話？」
「是真沒有了。最多生活過得困難點，但那種極端的事情，確實沒發生過了-——家裡一般都配了手機，有問題就打緊急聯繫人電話了。」
「困難點，是困難到什麼程度？」
「主要是吃不上飯——不是沒東西吃，吃的是肯定夠的。是老人動手能力差，有時候隨便煮一鍋飯，一吃就是好幾天。我以前偶爾會給他們帶點罐頭之類的，結果發現，嘿，他們不會開。」
「後來我就學乖了，要買也是買點火腿腸之類的玩意兒，拿刀一劃，包裝一剝就了事，比他們自己去切菜做菜要簡單多了。」
聽到他的話，葉舟嘴裡幾乎衝口而出想要說一句「火腿腸沒營養」，但轉瞬之間，他又生生咽了回去。
跟他們談營養？實在是有些可笑了。
起碼火腿腸里還真有點油脂和蛋白質，起碼這還是個開發程度比較高的景區附近，那其他地方呢？
在更偏遠的地方，資源更貴乏的地方，是不是還有人連飯都吃不上？
發展不平衡是客觀存在的事實，而要徹底改變這種狀況，需要的是超量的、幾乎可以說是完全無回報的、效率極為低下的資源投入。
人口遷移是相對來說比較好的解決辦法，可在面對這種複雜的文化環境的時候，這又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策略。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得靠生產力開發，靠技術進步。
任重道遠啊。
想到這裡，葉舟開口說道：
「帶我去你說的那幾家老人家裡看看吧，反正也是徒步，去哪都一樣。」
嚮導看了一眼葉舟身邊的武平，見後者點頭之後，他才答應了下來。
於是，半個小時之後，一行人來到了嚮導所說的第一家留守老人住的簡易磚房門口，但他們看到的場景，卻讓所有人都有些發愣。
那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正坐在門口抹著眼淚。
嚮導連忙走上前去用本地話詢問，片刻之後，他回頭對葉舟說道：
「她說，她兒子不要她了，電話打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