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鋪路的人

  一個月之後，蓉城。葉舟坐在辦公室里，手裡拿著的是剛剛看完的有關bci技術最新進展的報告。實際上，因為忙於神光項目最後的衝刺工作，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關注外界的新聞了，在最開始看到報告的時候，他還以為這又是一次例行的進度彙報而已。但等他打開報告時，他發現事情的發展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進展太快了，成果太誇張了，誇張到他幾乎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一份虛假捏造的表功報告，可等他聯繫陳昊確認的時候，對方卻明確地告訴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而再次連接上互聯網的時候，他才發現，這一切的進展，早就已經在輿論上掀起了軒然大波。佔據頭條的是赫爾墨斯發起的那場所謂的「攻擂挑戰賽」的結果。在這場所謂的挑戰賽里，赫爾墨斯網路了一批各個領域的精英，各自提出了一個他們所屬領域的問題，然後等待陳力所主導的bci項目組給出回答。這些問題涵蓋的範圍很廣，包括但不限於藝術、文學、經濟、數理、邏輯等各個領域，所有問題都沒有標準答桉，只有真正了解這個領域，並且對這個領域有獨到思考的人，才能給出一個具有說服力的答桉。這次競賽剛剛發起的時候，沒有人覺得陳力的bci團隊能贏，因為正如赫爾墨斯組織所說的一樣，bci技術能解決的是知識存量的問題，而不是知識運用和探索的問題。所以，理論上來說，這些不存在於現有知識體系中的問題應該會直接堵死所有bci實驗者挑戰的道路，讓他們鎩羽而歸。但是，大家沒有想到的是，bci團隊採用的方法根本就不是讓一兩個實驗者在這些問題上死磕，而是同樣網羅了超過兩百個實驗者，讓他們全部參與到問題的解答中，其中只要有一個人解出了問題，就代表著這個技術路線的成功。很顯然，結果是不言而喻的。整個競賽幾乎完全變成了bci項目組單邊的秀場，那些看上去深奧無比的問題、甚至有些領域資深人士都無法回答的問題，在發布當天一個晚上的時間裡，全部被攻破。整個輿論一片嘩然，有人驚嘆於bci技術的強大，也有人質疑這項技術是否是對那些刻苦努力后才取得成果的人的不公，但沒有人會否認一個基本事實，那就是：這項技術，絕對是人類發展最正確的道路之一。然而，bci項目組所做的事情還遠遠不止這些，從第一個叫冉拉阿紫的女生開始，項目組發布了一系列在實驗過程中所取得的令人嘆為觀止的成果。有人根據基礎的鐘錶知識推導出了三問結構，有人僅僅是在初步融合了各流派的繪畫技術之後就完成了第一幅廣受好評的畫作，有人用兩小時的時間學會了人類歷史上所有的編程語言，並且編寫出了可以執行的複雜程序——而這個孩子，從小就生在長在大山裡，在過去的11年間，他只在課本上和多媒體教室里見過電腦。更令人驚訝的是，bci系統所帶來的不僅僅是應用技術上探索的便利，在純理論範圍上，尤其是數學上，一個花費兩周時間融合了所有數學知識實驗者提出了對黎曼假設的全新證明思路——雖然最後經過驗證這個思路並不可行，但他所展現出來的驚人的數學思維仍然震動了整個數學家的前輩。這一刻，所有的人都意識到了一個事實：天才始終存在，只不過大部分都被埋沒罷了。於是，另一種思潮開始蔓延。有沒有可能，我其實也是某個領域的天才？有沒有可能，我的孩子其實是天才？能做天才的話，誰願意庸碌一生啊！普及bci傳輸技術的呼聲不斷高漲，這項技術繼續向前發展的最後阻力也被掃除。人類到底是一種具有高級智慧的生物，在明確可達到的利益面前，沒有人會墨守成規地堅持所謂的「學術工匠精神」，那隻會被周圍的其他人當成傻x。所以，當這份報告送到葉舟的桌上時，實際上在華夏大地上，翻天覆地的變化已經在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而為了應對這種變化，華夏的所有官方部門都已經緊鑼密鼓地運作起來，準備迎接這場無論是社會學意義、還是生物學意義上都堪稱史無前例的重大變革。葉舟長長舒了一口氣，放下報告抬起頭，看向了之前正好過來找他討論項目資源配置，此刻坐在對面正滿臉好奇地看著他的林零。「這個世界，要變了呀。」他感慨地說道。「是因為bci技術嗎？」葉舟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后，突然開口問道：「哎，話說，你會不會有一瞬間覺得挺不公平的？就是，你努力了那麼多年，寒窗苦讀了那麼多年，最後卻因為一項技術，讓其他人能輕易地達到你的高度。」「這會不會讓你覺得心理不平衡？」聽到葉舟的話，林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開口問道：「葉工，那我先問你一個問題啊，你說，詹天佑因為腹疾嚴重心力衰竭而死的時候，他會不會想到，我們現在要建設一條鐵路居然那麼容易，普通人出行居然那麼方便？」葉舟愣了愣，搖搖頭說道：「我覺得他應該是知道的.……他本身是個工程師，對工程機械的了解遠超常人，所以也應該知道，隨著機械技術的發展，後面的工程建設會變得越來越簡單，出行也會越來越方便。」林零點了點頭，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腿腳，隨後繼續說道：「你看，我們先回到bci技術本身，這項技術從本質上來說，其實受益最大的是那些在資源爭奪中佔劣勢地位的普通人、或者說弱勢群體，對吧？」「他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沉淪在了社會的底層，有可能終其一生、甚至往後好幾代，都不會有翻身的機會。」「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經歷啊，但是在我的人生里，我其實是見過很多這樣的人的。」「比如我小時候在老家農村有一個鄰居哥哥，他是一個很聰明的小孩，成績一直都是班級第一，如果按照正常的趨勢發展下去的話，他很有可能會成為那個村子里我們這一代人中最出色的那一個。」「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他經常搬著個椅子坐在自己家門口的樹下面看書，每次我經過的時候，他都會很禮貌地側過身子，刻意地移開自己的視線。」「你知道那時候我爸說啥嗎？他說，這個人，小小年紀就有君子之風。」「這評價現在聽起來還挺好笑的，但是確實，他給我們的就是這樣的感覺。」「但是，這個世界的發展是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在之後的幾年裡，他的家裡發生了好幾件大事。」「先是父母下崗，然後是爺爺重病，掏空家裡的積蓄之後，母親又前後腳地得了癌症。」「緊接著，他父親為了多掙點錢跑去人家的黑礦里打工，被埋進去了，總共賠了5萬塊錢。」「這5萬塊錢，連他母親一個月的醫療費都不夠。拖了半年，他母親也沒了。」「你可能覺得我要講一個勵志的故事——其實也挺勵志的，他成了孤兒之後，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努力，但生活的壓力實在是太重了，他根本分不出太多的精力來學習，最後也只是回到了老家，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去年回家過年的時候，我又看到了他，他其實還是過得挺好的，但我總覺得.……意難平。」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林零繼續說道：「葉工，你看啊，其實這是一個非常非常普通的故事。」「因為這個故事其實沒有那麼多的戲劇色彩，因為這樣的故事每時每刻都在這片土地上發生著。」「可就是因為這樣，才讓人覺得意難平。」「每天都有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失去了繼續前進的能力，每天都有人因為資源的貴乏而被掐斷了邁上更高一層台階的道路。」「無論他們如何努力，都無法打碎生活強加在他們身上的那個『資源枷鎖』。」「我有時候會想，那個鄰居哥哥，在為了自己的未來努力的時候，會不會想著，『要是我的生活里也有一條高速鐵路就好了，坐上這條條路上的列車，直接到達我想去的終點』？」「很顯然，bci技術就是這樣一條高速鐵路。」「你問我會不會覺得委屈會不會覺得不平……其實我覺得網上提出這種說法的人也挺荒誕的。」「他們大概根本無法理解一個想要改變世界的理想主義者，他們只是在用『皇帝的金鋤頭』去幫別人思考問題而已。」「數十萬年前，第一個用鑽木的方式點燃篝火的燧人，他會因為後代發明的打火機而憤憤不平嗎？數千年前，用四步法造紙的蔡倫會因為我們現在的生活里全是屏幕幾乎看不到太多紙張而感嘆人心不古嗎？」「甚至到了近代，揮著大刀跟入侵者玩命的先輩，他們會因為我們軍艦上裝著的電磁炮而覺得自己的努力被埋沒了嗎？」「這也太可笑了。」說到這裡，林零深深嘆了口氣，隨後看向葉舟說道：「其實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已經回答過這個問題了，葉工，你還記得我說了什麼不？」葉舟微微點頭，回答道：「你說很可能自己這一生所做的事情都是沒用的廢料，只是給別人鋪路來著。」林零眼神一亮，嘿嘿笑著說道：「你記憶力倒是挺好的-——所以啊，我只是個鋪路的人。」「鋪路的人是不會在意走在路上是人還是車的……我只希望，走過這條路的人能更多一點，他們走得能更快一點。」聽完林零的回答，葉舟鄭重地點了點頭。隨後，他拉開了辦公室的窗帘，隨後又推開了窗子。「你說的對，其實我們都是鋪路的人。」「現在這條路，馬上就要修通了。」「他會把整個華夏、乃至整個世界都聯繫起來。」「到那個時候，你所說的那些『意難平』的事情，都不會在發生。」停頓了片刻后，葉舟突然笑著回過頭，指了指桌上的報告說道：「那你知道今天看到這份報告的時候，我心裡在想什麼嗎？」「是什麼？」林零好奇地問道。「是一句話，猜猜看？」「嗯……願我華夏，人人如龍？」葉舟搖搖頭，回答道：「倒不是這個，我想的是……」「從今天起，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