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孤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未曾想，陛下已經思考到這一層了。」
張正明靠在椅子上，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光芒。
其實，一開始聽到這些話，只感覺有些荒唐。但仔細想想，似乎確實是如此，而且越想，就越覺得有道理，完全沒有違和。
這讓他覺得，放燕王就藩，已經可以被稱之為無解的陽謀了。
無論對方反與不反，都盡在陛下的掌握之中。
當即，張正明轉頭道：「公文，你是如何猜到陛下這麼想的？」
不說別的，自己就不能猜到，所以才好奇。
「事實上，學生最開始也沒想到。」
宋公文一笑，繼續道：「但學生在家中苦思冥想三天後，就終於理解了，才知道，陛下此舉是真正的高明啊。」
「你說的沒錯，陛下這一招隱藏的太深，若不是你提醒，我也想不到。」
張正明言語中也帶著感慨，發現在此之前。
一直都還把陛下當做是自己的學生。
但卻沒有想過。
對方，已經是登基三年的帝王了。
而且，還是一位心存大理想、想要開創千古偉業的帝王！
或許自己真的老了，老到，無法追隨陛下的步伐了。
連宋公文如此大才，也是陛下比自己先發現.……
這一刻。
張正明徹底沉默了，坐在原地，像是在思索。
旁邊，宋公文也很安靜，沒有說話，心中也有一些預感。
覺得老師似乎要做出某個重大的決定。
雖然他不不清楚這個決定是什麼，卻知道肯定很重要，可能關於自己.……關於陛下，關於整個大魏王朝.……
「公文。」過了良久，張正明終於開口了：「我決定，不會在明面上支持你。」
不在明面上支持我？
這句話。
讓本來安靜的宋公文神色微怔，當即道：「還請老師賜教。」
張正明笑道：「本來，我的願望，是想輔佐陛下，好好治理大魏便可，如此，我也不會有負先帝知遇之恩，但經過你提醒后，我才發現，陛下要做的事情，已經超越我所思所想。」
「但這種事情太難，古今多少帝王都無法做到，陛下即便有宏圖大志，但也肯定會遭遇千難萬險。」
「而我已經老了，或許看不到這一天，如今能做的，就是儘快幫助陛下完成偉業！」
宋公文在一旁聽著，點了點頭，同意這個觀點。
正如對方所言，想要定下如此偉業。
所需要的因素太多了，且很容易就因為步子邁得太大，適得其反。
思緒至此，他恭敬開口道：「那老師，您想怎麼做？」
只是張正明並未回答，只是反問：「公文，以你的見解，為君者什麼最重要？」
「自然是知人善任、英明決斷、虛心納諫等等。」宋公文稍稍思索，如是開口道。
「對，但也不對！」張正明搖了搖頭，然後站起身來，眼光銳利：「為君者，最重要的是要有無可比擬的威望！」
「我且問你，當初太祖高皇帝，能夠廢除延續千年的丞相制度，從而組建內閣，靠的是什麼？」
「是知人善任嗎？是英明決斷嗎？是虛心納諫嗎？在我看來，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之所以能順利廢除丞相，是因為太祖高皇帝擁有著開國的無上威勢。」
「即便滿朝大臣不同意，可依舊無濟於事，不敢反對。」
宋公文聞言，頓時深以為然。
為什麼歷朝歷代，大多數只有前一兩任皇帝，能夠順利掃除前朝弊端。
除了能力外，就是因為有足夠的威望，讓手下大臣們連反對意見都不敢提出的威望！
這時候，張正明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如今陛下雖有能力，也目光長遠，但陛下才登基三年，威望還是太低了，無法全然震懾臣下。」
「所以，陛下若想要完成那等千古偉業，就必須要擁有一個無人所及的威望。」
「而擁有這個威望的辦法只有一個，那便是，以我為踏腳石！」
「老師……您難道是想？」
此時此刻，宋公文臉色微變。
因為他終於知道，老師要做什麼了。
正如之前所言，張正明歷經兩朝，不僅是先帝託孤重臣，更是當世大儒，威望無人可及！如果，陛下能夠將如此威望轉到自己身上呢？
「沒錯，陛下建立威望，只能從我入手。」
「公文，你想一想，明明我知道陛下的決定是對的，但我偏偏要反著來，與他對抗，與陛下背道而馳，你覺得會如何？」張正明神色鄭重，繼續道：「最終所有人都會知道，陛下的決定，才是最好、最英明的！」
「從整個天下，整個朝廷，都不在會有人支持我，轉而以陛下而馬首是瞻！」
「可老師，一旦如此，您就會變成一個孤臣，沒有任何人理解的孤臣。」
宋公文人忍不住道：「而且，還會毀掉您的身後名，甚至影響到後世史書對你的評價啊！」
他知道這個建立威望的辦法絕對可行。
老師的言下之意，就是想要讓當今陛下，通過不斷的否定老師。
否定如今朝廷的第一人，否定這個權勢滔天的太傅大人，建起了真正的威望。
但這樣，對老師的影響太大了，他有些難以接受。
「只要能幫助陛下完成偉業，身後名如何，青史評價如何？」張正明笑了。
「有古人曾云：自古以來，有埋頭苦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
「只要能幫助陛下完成偉業，身後名如何，青史評價如何？做個孤臣又當如何？世人不理解又如何？與我而言，都只是小事，我，並不在意。」
說到這裡，張正明大手一揮，洒脫而又淡然。
因為在他看來，只要能幫助到陛下，就什麼都不重要了。
「老師！」
宋公文語氣都在顫抖。
他原以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已經是臣子所能做到的極限了，可對比老師，自己做的還不夠，差太多了.……
張正明看著自己的新學生，微微一笑，然後道：「所以，我說的不再支持你，是想要轉為幕後，您應該明白是什麼意思吧？」
「學生明白！」宋公文道：「老師想和反對陛下一樣，明面上反對我，但暗道卻給予支持。」
「讓我輔佐陛下，做出正確的決定，而老師，則作為一個壞人。」
「為陛下建立威望的同時，同時也可以為我鋪路。」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變的很小。
眼中又不由留下了熱淚。
他已經不知道。
這是第幾次被感動了。
因為陛下，也因為這樣的一個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