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話

  陶皇后淺眉輕皺。

  大宮女榮韻忙使了個眼色,便有宦臣匆匆往聲源處而去。

  接著又側身對陶皇后說,「皇後殿下,前面如此吵鬧,即便是尋到了仙客來,卻也失了好氣氛。不如去附近涼亭歇一歇腳?您也逛了些時候了,去喝盞茶吧。」

  陶皇後點點頭,「也好。」

  得了主子首肯,當即就有宦臣去涼亭安排。

  待得皇后一行人到時,涼亭內的圓桌上已經擺好了茶點,桌下還多了一個紅泥暖爐,爐上坐著的刻花銅壺正徐徐地冒熱氣。

  陶皇后和隨行的郭才人在鋪好軟墊的圓凳上坐好,宮人又將涼亭六角上的竹簾放下來。

  陶皇后抬手拿起個玉滾。

  慢條斯理地開始滾臉:「難得出來逛逛園子,也不得安生。」

  郭才人笑:「殿下清靜慣了,偶爾看看戲也好。」

  陶皇后搖頭:「這後宮里儘是戲看,不過都不是好戲,看著鬧心。」

  「殿下說得是,不過前些日子家人子毛氏鬧出的那一出,倒是挺有趣的。」

  「倒是聽了幾句。」陶皇后看起來興趣不大。

  畢竟只是個家人子的事,她參與進去難免招惹閑話。

  日後封了位份,每天都是要來請安的,到時有的是戲看,也不急在這一時。

  陶皇后是個不愛操心的性子,今天這事本也不想管,但鬧到了自己眼前,不多問一句不合適。

  到底是後宮之主。

  雖說宮事都交給了薛賢妃去管,但她時不時地也要伸伸手,還是得讓人明白,不想管歸不想管,但後宮里做主的還是她。

  撂開毛氏的事暫且不提,才喝了一口茶,那胡嬤嬤和宮婢便被帶了來。

  兩人在竹簾外跪好。

  陶皇後放下玉滾,輕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頭,問道:「跪著的是誰?」

  胡嬤嬤垂著頭,轉著眼珠想說辭,「老奴胡氏,是群芳殿的掌事嬤嬤。」

  跪在她旁邊的宮婢則是顫巍巍的:「婢子萍兒,是……是花房的宮婢。」

  「方才在吵什麼?」

  「回皇後殿下的話,方才這宮婢撞摔了婢老奴,老奴一時氣急,就罵了她幾句。」

  「嗯。」陶皇后又看向萍兒,「你怎麼說?」

  「回皇后……皇後殿下的話,婢子本要去給慶昭儀送新開的墨菊,遇上嬤嬤時不慎崴腳摔了一下,就撞倒了嬤嬤,婢子不是故意的……請殿下恕罪,請殿下恕罪!」

  萍兒進宮三年,還沒跟過主子,一直在做粗活,被打罵得多了,膽子就變得特別小。

  她下意識地就覺得這事錯在自己,殿下一定會責罰她的。

  所以跪在那哆哆嗦嗦的。

  陶皇后聽罷有點兒不耐煩。

  就因為這點事?

  她掃了眼萍兒頸間的青紫:「你摔傷了?」

  萍兒連連搖頭:「沒有,婢子沒摔傷……」

  那這傷就是被打的唄。

  陶皇后也沒多問,又看向胡嬤嬤:「那你呢,摔傷了么?」

  胡嬤嬤遲疑了下:「回殿下,老奴不曾受傷。」

  陶皇后鬆開手:「既沒受傷,何至於對人又打又罵?行了……」

  「因為錢呀!」胡嬤嬤脫口就說,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眾人皆一愣。

  本想息事寧人的陶皇后滿臉疑惑。

  還是郭才人忍不住問:「什麼錢?」

  正準備捂住自己嘴的胡嬤嬤又是一禿嚕:「薛娘子給的金子!」

  郭才人愕然:「金子?」

  胡嬤嬤趕忙擺手:「不不不不,不是……沒有的事,老奴是說……老奴是說……」

  郭才人追問:「你說得清楚,我們聽得明白,怎麼又是沒有的事了呢?」

  一直還算淡定的胡嬤嬤,這回可是慌了神,真是見鬼了。

  她在胡說什麼?怎麼就把實話給說出來了!天爺,這要是叫皇後殿下知道她收受家人子的孝敬,那可就……

  「老奴人老糊塗,一時嘴快,其實自己也不知自己說得是個什麼……還請殿下饒恕老奴胡言亂語……」

  「是不是在胡說,搜搜身不就知道了?」

  郭才人看向皇后,「殿下,您說呢?」

  陶皇后拿起茶盞來,也懶得動腦多想:「那就搜搜吧。」

  榮韻叫了幾個人上前。

  胡嬤嬤任由她們去搜,心裡頭倒是安定了。

  沒事,沒事。

  索性金子掉到河裡去了,既搜不到證據,那就定不得罪。

  果然,宮婢們什麼也沒搜出來。

  「殿下,沒有金子。」

  郭才人瞧著有些失望。

  陶皇后倒是沒什麼感覺:「嗯。嬤嬤年紀不大,竟就糊塗了。」

  「是是是……殿下恕罪。」

  胡嬤嬤跪在那,眼珠亂轉、心跳飛快,努力描補,「老奴近日一直覺得身子不舒坦,腦袋暈暈的,有時也不知自己在說什麼。本以為沒什麼大事,卻不想今日衝撞了皇後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既然身子不爽,那群芳殿的事就先交由別人去管吧。」

  胡嬤嬤心一沉,但還是謝了恩。

  陶皇后揮手:「帶下去吧。」

  胡嬤嬤和萍兒起身告退。

  轉過身的瞬間,就聽胡嬤嬤冷笑一聲,「哼,傀儡皇后而已,還敢削我的權!待得風頭過去,我再去求一求太後娘娘便是。」

  這話說得又快又清楚,字字句句都傳進了亭中人的耳朵里,自然也傳進了胡嬤嬤自己的耳朵里。

  她說完以後就傻了,兩腿一軟,撲通跪地。

  怎麼……怎麼會……

  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涼亭中,安靜得嚇人。

  方才還有意挑撥的郭才人也不敢吭聲,只低頭喝茶,一雙眼時不時地瞥向皇后。

  陶皇后臉色未變,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然後將茶盞放到圓桌上,微有些力道,磕出了噠的一聲響。聲音不大,卻也驚得人心裡只顫。

  陶皇后擦了擦唇,輕笑,「嬤嬤好威風啊。」

  這句話,彷彿一記輕捶。

  瞬間把石化的胡嬤嬤給敲碎,她回過神來,忙不迭地轉過身,一路跪行而來。

  「殿下,不是……老奴的意思是……殿下……」

  陶皇后眉梢輕挑:「傀儡皇后?」

  胡嬤嬤篩糠般抖著:「不不不不不……不是……殿下……」

  她臉色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一顆接著一顆地滾下來。

  胡嬤嬤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這張嘴就跟不聽自己使喚似的,張張合合的,說得全是心裡話。

  難道這世上真的有鬼嗎?有鬼附了她的身嗎?怎麼她就控制不了自己了呢?

  胡嬤嬤想要解釋。

  但才張開嘴又趕緊閉上,緊咬著牙根,生怕自己又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陶皇后今日的景也是賞不得了。

  她沒再審問,只抬手讓榮韻扶自己起來,接著道:「捆上,去長生殿。」

  癱軟如死魚般的胡嬤嬤,就這麼被捆走了。

  一行人離開涼亭,往長生殿去。

  而就在他們離開不久,就見一群彩蝶翩然飛來,在附近的花叢間飛舞。

  其中一隻落到了仙客來的花心上小憩,鮮艷的翅膀一顫一顫的。

  倏地,一柄團扇撲過來。

  那隻蝴蝶便撲簌簌地飛走了,團扇不死心地又揮了幾次,結果也是沒打著。

  阿余收回手用力地扇了幾下:「這蛾子狡猾得很!」

  做貓的時候,她就最喜歡追鳥追蝴蝶。

  追到以後就順便吃了。

  如今做了人,伸手反倒不如做貓時矯健,連只蝴蝶都追不到。

  掃興地放下團扇,再往陶皇后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

  那樣子,像極了一隻偷腥成功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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