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而不自知

  阿余與禧貴嬪有過交情,言談間自然不會那麼生分。

  「娘娘今日來的可早?」

  禧貴嬪不知她意欲何為,但還是笑著答:「嗯,是挺早。」

  阿余又問:「那您來的時候,蘭貴人來了嗎?」

  禧貴嬪看熱鬧,但人也不傻,當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唇邊笑意深深地看了眼蘭貴人:「本宮來時,蘭貴人已經落座了。」

  阿余長長地哦了一聲:「所以——」

  禧貴嬪饒有興趣地瞧著她,蘭貴人也面色不善地看過來。

  阿余用手指頭點了點下巴,模仿著方才蘭貴人的語氣:「咦,蘭貴人,你怎麼好撇下上位先一步進長秋殿呢?」

  禧貴嬪忍不住笑,這個毛氏呀,真是氣人。

  雖說按規矩低位要走在高位半步之後,但這規矩只限於高位與低位同行才用得上。

  若是不同行,那這規矩也就不成立。

  總不能兩人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卻還要求低位走在高位後頭才行吧?

  蘭貴人臉色變了幾變:「余才人可不要混淆視聽,這分明是兩碼事。」

  阿余托著下巴:「敢問貴人,是哪兩碼?」

  蘭貴人素著臉,不讓分毫:「我與貴嬪娘娘並沒有遇到,而你與戚美人可是同路而行。」

  阿余伸出小指,扣了扣桌面:「我卻不知,蘭貴人的手眼都通到合歡殿去了?我與戚美人通路,你是瞧見了?還是聽見了?」

  蘭貴人梗住。

  這頂帽子可就扣得太大了。

  其實嚴格說起來,當時誰也沒看見余才人是不是真和戚美人同路、是不是真的頂撞了戚美人。

  這種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本就扯不清楚。

  可要是上升到往各宮埋眼線,那可就是大事,蘭貴人自然不肯承認。

  這時候,戚瑩輕輕撂下茶盞,輕飄飄地說:「哎,怪我多嘴,原也不是什麼大事,余才人出身高貴,也不是能輕易責罰的,我等不過是閑話幾句,才人何必給人扣上這麼大的一樁罪過呢?因為一句話就要致人於死地,為免有些過分狠毒了。」

  「行了,越說越過頭。」

  禧貴嬪出來打圓場,「什麼就置人於死地了,不過是姐妹之間閑聊天罷了。」

  戚瑩眸色一黯。

  如今連禧貴嬪也向著毛氏?她們是何時勾連的?

  壓去心頭慍怒,戚瑩點了點頭:「貴嬪娘娘說的是呢,本來就是閑話幾句,余才人也別太較真。」

  這是又把罪名推了回去。

  蘭貴人也回過神來,笑了幾嗓子:「怪我,怪我,明知余才人心情不好,還偏要去觸霉頭。其實如今當今寬和、國母慈愛,原也不必守著宮規死摳呢。就比如按宮規來說,嬪妃侍寢該是卯時被送回的,可昨夜余才人丑時就被送了出來……可這算觸犯宮規嗎?自然是不算的,規矩是聖人定的,聖人覺得丑時就該把余才人送走,那這就是規矩。」

  這就明刀明槍上了?

  禧貴嬪有些驚訝,擔憂地看了眼阿余。

  她是愛看熱鬧。

  卻不愛看人的笑話。

  之前毛氏被聖人責罰都是不痛不癢的,可如今被提前送出甘露殿……

  對嬪妃來說,這可算是恥辱了。

  本以為阿余會被刺得變色,卻不想她像是完全不生氣似的,「是呢,聖人定的規矩,才是真規矩。所以蘭貴人才是這後宮里最守規矩的呢,聖人讓你沒事不要出來亂放風箏,貴人果真就再沒放過一次,可見是真聽話啊。」

  蘭貴人的臉瞬間漲紅:「你!」

  這兩個人,都是在往對方的痛處戳刀子。

  可不同的是,一個疼,一個卻不疼。

  不管是真不疼,還是裝得太好,反正阿余是一點惱色都沒露出來。

  好像昨天被送出甘露殿的根本不是她一樣。

  而蘭貴人卻不如她坐得住,明明距離上次放風箏的事已經過去好久了,可如今被阿余揭出來,她還是覺得難堪。

  說話間,其他的妃嬪也陸陸續續地到了。

  儀貴人素來不摻和這些事,落座以後就只喝自己的茶,凡人不理。

  盈妃也不愛摻和小嬪妃的事,就只和禧貴嬪說話。

  慶昭儀倒是第一次露面,正如傳聞中那般清高冷淡。從襦裙到髮飾都是一水兒的素色,妝容也很清淡,再搭著那張沒什麼表情的精緻臉蛋,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尊絕美的冰雕似的。

  阿余看著她就又覺得冷了。

  還有那位與她同住一殿的祝婕妤。

  比她們來得稍晚了些。

  戚瑩笑著與她搭話:「祝姐姐與咱們是前後腳來的呢,可惜沒在殿外遇著。」

  蘭貴人逮著這話茬忙道:「是呢,祝姐姐與戚美人、余才人同住,又是前後腳來請安的,想來方才可在合歡殿門口瞧見另外兩位了?」若是瞧見了,那就證明戚美人和余才人是同路,也敲死了余才人不守規矩的事。

  不過……然後呢?

  死摳這種事真的很無聊啊。

  阿余搖搖頭,心累。

  感嘆後宮的女人真的是閑出屁來了。

  祝婕妤似也察覺到氣氛不對,閃著眼睛搖頭:「很是不巧,並沒有遇著。」

  言罷就低著頭不再言語。

  蘭貴人找茬不成,滿臉失望。

  戚瑩則還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彷彿事不是她挑起來的似的。

  阿余懶得理沒事找事的人,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到了祝婕妤身上,她深深地看去幾眼,鼻尖微動了動,正在思考有哪裡不對勁的時候,就被不甘寂寞的薛敏珠給挑釁了——她位份低,一進來先是挨個行了禮。

  對上阿余的時候,先是很不甘願地納個福,接著就開了口:「余才人坐得倒是穩當,換做是我,可都沒臉來了呢。」

  「我記著了。」阿余呷了口茶湯,「日後遇到類似的事,我看你還來不來。」

  薛敏珠當即駁回去:「余才人可別咒我!」

  阿余揚眉:「怎麼,薛寶林覺得侍寢是詛咒?」

  薛敏珠難得沒被激怒,而是捋著襦裙跪坐下來:「余才人口舌伶俐,慣會顛倒黑白。在場的這麼多雙耳朵聽著,我何嘗是那個意思呢?你這頂帽子,我可不敢接。」她在阿余這吃了太多次的虧,這回也學聰明了,「你也別挑我話里的漏洞,今兒不妨把話挑明。昨夜你因得罪聖人而被提前送出甘露殿,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你觸怒聖顏,如今還不夾著尾巴做人?竟仍這般牙尖嘴利,也不知借的是誰的勢。」

  她這一番話,自認不僅戳了阿余的痛處,還暗示她背後有靠山。

  可她自以為高明的話,卻處處是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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