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剔的鄰居

  要問現在怎的不用撓癢這招了?

  因為余才人學聰明了啊,現下正揣著手、縮著腳團在聖人的腳邊,把自己蜷成了一個球,讓人根本無從下手。

  滿堂邊回憶邊擦擦額頭的汗,不由得又偷偷地瞄了眼輦上人的臉色。

  嘖……瞧著是真生氣了。

  賀閎的臉黑如鍋底,嘴角時不時地還抽上兩抽。

  他的褲管現在是又濕又涼。

  不用說,那一定是這個女人的口水……

  賀閎咬著牙:「最近的宮殿是哪一處?」

  滿堂腦子飛速一轉,「回大家,再走半刻鐘便到了景福殿。」

  「如今誰住在那?」賀閎自然不記得這種事。

  「景福殿的主位是慶昭儀,百花閣里還住著郭才人。」

  ……慶昭儀。

  賀閎薄唇微動,不過最終還是道:「就去那。」他等不及回長生殿了,「叫華奉御直接過去。」

  滿堂應是,派人去尚藥局和景福殿傳話。

  景福殿那得了旨意,慶昭儀帶著郭才人早早地就候在了景福門前。

  慶昭儀身穿一襲素錦襖裙,臂挽淺藍色的披帛,三千青絲被挽成一個簡單的碧落髻,一整套白玉梅花的首飾綴於其上,眉心天生攜來的紅痣,渾若寒冬里傲然獨開的紅梅。她的氣質也如同寒梅一般清冽孤傲不易接近。

  郭才人的氣質就顯得柔和得多。

  她的身量十分嬌小,一雙大眼顧盼有神,整個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風的艷艷碧桃。

  郭才人站在慶昭儀兩步之後,笑著與她搭話:「慶姐姐可聽說了?今個太上皇召了滿朝文武去壽安殿和那隻神猴下棋呢。」

  慶昭儀眉目淡淡:「哦,是嗎?我竟不知。」

  她的冷淡,並沒有打消郭才人攀談的興緻:「姐姐兩耳不聞宮中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只是宮中出了這樣大的事,聖人不去壽皇殿,怎的來了這裡呢?」郭才人笑著打量慶昭儀冷漠的側顏,「妹妹我都忘記上回見著聖人是何時了。」

  慶昭儀嗯了聲:「郭才人記性不大好。」

  郭才人也不惱,撫唇笑起來:「可不是么?今兒真是借了姐姐的光。」

  話中意思是說皇上是特意來看慶昭儀的。

  可她方才也說了,宮裡出了這樣大的事,皇帝不去壽皇殿阻止太上皇胡鬧,卻來景福殿看慶昭儀?

  這傳出去可是不大好聽。

  慶昭儀當然聽得出來。

  她微微側過身,羽睫輕抬,清清冷冷地看她一眼:「郭才人日日侍奉在皇後殿下跟前,想見聖人何愁見不到?本宮這,是無光可借的。」

  郭才人卻不接話,笑盈盈的目光往前盪去:「慶姐姐,御駕來了。」

  慶昭儀旋過身去。

  果然見一行輦隊遠遠地行來。

  當內監唱和聖人至的時候,慶昭儀和郭才人也看清楚了御輦上並不是只有賀閎一人。

  郭才人訝然:「海棠,是我瞧錯了嗎?聖人腳底下……蹲著個人?」

  海棠上前:「娘子沒瞧錯,是蹲著個人。」

  郭才人眯了眯眼:「是誰呢?」

  慶昭儀顯然也瞧見了,不過她神色未動,也沒多問一句。

  兩人心裡存疑,都想等近前再看。

  可誰知不多時就見皇上跟前的宦臣滿堂親自前來:「慶昭儀安,郭才人安。」弓身行禮,再轉向主位慶昭儀,笑眉笑眼地客氣道,「慶昭儀娘娘,聖人有旨,不必諸位接駕。」說完便做了個請的手勢,「還請主子們回去罷。」

  慶昭儀頷首,對著還在行來的御駕屈膝行禮:」臣妾遵旨。」

  倒是郭才人多問一句:「我們都回去了,誰來伺候聖人呢?」

  滿堂看向她,笑意淡了兩分,「聖人已命人開了後頭的怡蓉水榭,奴才們自會伺候好聖人的,娘子放心則是。」

  怡蓉水榭就在景福殿西邊,不過有些年沒人住了。

  眼見著慶昭儀已經先一步領人走了,郭才人也不好再多逗留,又往御駕望去一眼,也回了自己的百花閣。

  回屋后,有心叫梧桐去怡蓉水榭那打探消息。

  可吩咐過後又反悔:「罷了罷了。」若被發現,落個探聽御前消息的罪名可不好。

  被叫住的梧桐停步,有些茫然。

  正伺候郭才人換衣裳的海棠提議道:「御前不方便去,不如去外頭打聽一二?」

  郭才人挑眉:「外頭?」

  海棠捧著她的披風:「若是聖人下旨清路便也算了,若是沒清,那這御駕明晃晃的一路行來,少不得會被人瞧見。」

  郭才人聽罷讚許一笑:「這主意好。」

  最終還是吩咐梧桐出去打聽的。

  郭才人從內間撩簾而出,彼時竟是已換上了身棗紅短打,髮髻只以幾根髮帶做妝飾,其餘的金銀墜飾則全部祛除。

  許是才凈過臉的緣故,額際的碎發還有些濡濕。

  一張臉白凈微濕,整個人看起來乾淨利落,與方才的嬌艷打扮截然不同。

  她邊系腕上的綁帶邊往西次間去。

  西次間里擺設不多,西邊牆下有一張臨窗大炕,對面擺了張翹頭條案,案上擱著西洋鍾。

  其餘都是些零碎的擺件。

  最為惹眼的就是屋中央的紅木樁,比尋常武館里用的精緻纖細些,是用上好的紅木綁的,木製光滑,還鏤刻了花紋。

  郭才人走到紅木樁前,腳一抬,就架到了根位置放得比她人還高的木棍上。

  她心不在焉的壓著腿,兩條腿幾乎劈成條直線。

  郭才人面不改色地和海棠說著話:「也不知那御輦上的人是誰。」

  海棠琢磨著:「是不是慶昭儀的手段?」

  「可你沒見她也被擋回去了?」

  「這也說不準吧?反正聖人就在景福殿裡頭,現在被擋回去了,說不準一會兒又找個由頭過去了?」

  「不會。」郭才人撤下腿,換另一條架上,「慶昭儀不會去爭寵的。」

  「她可是聖人生母的外甥女,出身高貴不說,還與聖人沾著親呢,若是想想法子,也不至於……」

  「你不知道。」慶昭儀把聖人得罪狠了,而她自己,也無意爭寵。郭才人回憶了下,再看了眼好奇的海棠,又補上一句,「你也不該知道。」

  海棠知道自己問得太多了,忙低頭:「是。」

  郭才人彎下腰去,兩手撐地地抻筋。素白的小臉,從兩腿之間瞧著海棠:「我也什麼都不知道。」

  海棠點頭:「是。」

  郭才人扭了扭腰:「不過你有一件事說對了,慶昭儀與聖人沾著親呢,所以她即便不得寵也能佔個九嬪之首的位置。」她直起身,甩了甩手,「只是……因為她,聖人不願意來景福殿,倒是把同住一殿的我給連累了,所以我倒巴不得她去爭爭寵呢。」

  「娘子何不求求皇後殿下?」

  郭才人搖頭:「等我想好要搬去哪裡再說吧。」

  「這大明宮這麼大,住哪裡不行呢?」

  「你呀,有時聰明有時傻,大明宮雖大,可我位份低,想獨居一殿那是不可能的,肯定是要與高位同住。可放眼六宮,禧貴嬪不招聖人待見,薛賢妃城府太深,盈妃那太吵……剩下那個祝婕妤,倒是還不錯,可我還沒來得及跟皇后開口呢,就被兩個新來的佔了先。」

  如今合歡殿多了個戚美人和余才人。

  肯定是沒她的地方了。

  這後宮里宮殿多,嬪妃卻少,所以每個人都住得比較寬敞。

  一個殿里,最多也就住三個人。

  「那隻住著低位嬪妃的幾個殿里呢?」

  郭才人還是搖頭:「都不是省心的燈,還不得寵,我住過去做靶子?算了吧。」

  她想得寵,還想要安生日子。

  所以一開始選定了性子淡泊、不爭不搶,還出身高貴的慶昭儀。

  可誰知她這麼快就得罪了聖人失了寵。

  後來她又看上祝婕妤,結果又被新人搶了先。

  找個好的鄰居,可真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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